纪录片《英雄谷》|那些被遗忘的舌头还在颤动着

 




 文|打卤根据历史记载,所谓的海东八郡——隆多、卡玛隆、宫隆、色科、库巴姆、东噶等都以藏文化传统为主,这里的人无论从民族还是文化两个方面都是标准的藏人。18世纪乾隆时期(1735-1796),藏、蒙、土、汉等多个民族聚集于此。当时位列“东部四大名寺”的之一古隆寺香客众多,有僧人喇嘛众万。不久青海地区出现了反抗满人统治的活动,清王朝乾隆皇帝出兵青海,焚毁寺庙并下令斩首操藏语之人,许多人因说藏语丧命。 作为画外音伊斯兰教宏厚的诵经声开启了这部《英雄谷》。何为英雄谷?英雄谷便是青海的化隆。化隆来自藏语,“化”为英雄,“隆”为山谷。多少人知道四川“美人谷”,却鲜有人知道“英雄谷”化隆。是的,这是一个被遗忘的地方。

 一个操着标准藏语的回族老人同镜头对话,当被问到年龄时,他用藏语说“用咱们的语言来说我已经78岁了。”他告诉镜头,村里曾经所有人都说藏语,现在只有像他这样的老人才会说,而大部分老人也都去世,而他自己已经快走不动路了。
78岁的艾布拉一家正在喝茶,艾布拉用藏语跟摄影师聊天。他今天很忙,说要去田里施肥还要参加清真寺的礼拜,话语间充满着亲切和善意,他的妻子还邀请了摄影师一行人中午来家里吃饭。喝过茶他和孙子开着拖拉机来到了田地干活,这个78岁的老人扛着重重的化肥,喘着粗气干活的样子让人有些心酸。他说这个地方曾经所有人都说藏语,自解放以后,这里来了很多内地的汉族人,他们在这里定居下来。逐渐地,村人都学会了汉语。

回家休息了一会,老人准时赶往清真寺进行礼拜。他坐在人群里,闭着眼虔诚地祷告着。 夜晚,艾布拉的妻子正在做饭,她做的饭正是安多地区藏族饮食——安多面片。这个爱聊天的女人和摄影师聊了很多。她说自己的哥哥都会说藏语,自己能说基本的,因为嫁入这个不说藏语的村子,慢慢变得生疏了。晚饭做好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饭,两个孩子面对镜头显然有些不自在,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只会说汉语,睁着大大的眼睛,将许多的疑惑扔给镜头。房间里没有了平日的闲聊,只剩下这吃面喝汤的声音。一天又过去了。
随着一首“流行藏歌”:“长长的头发,黑黑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们来到了歌会的现场。藏地有六月歌会的传统,每年六月,青年男女聚集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互唱情歌,表达爱意。然而我们没有听到那柔情蜜意的情歌,却只听到喧嚣得甚至令人难受的喇叭里粗暴地呼喊着“跳楼大甩卖”。狭窄的街边坐着镶金牙的师傅,几个青年刚从洗剪吹走出来,进入了台球厅,男人们揣着几张五块、十块蹲在路边玩动物赌博游戏,街边随意地坐烟头和啤酒罐堆里的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几个藏族姑娘在摊贩面前迟疑地问着:“哪个便宜?”

 几个藏族男人坐在商店门口打牌。当然了,抽着烟喝着酒,突然发火吵了起来,原来有人出老千。而镜头捕捉到了非常有趣的一个细节,这几个男人左右握着念珠,右手揣着纸牌。歌会上人们面面相觑因为没有人会唱民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彷佛那曾经唱到天亮的民歌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于天际,只剩下摩托车上的音箱还能唱上一首似曾相识的民歌,就像一个幻觉。大家在园林风景幕布前拍摄照片,冲洗照片的行当显然受到追捧,姑娘们兴奋地看到自己的身影留在了幕布前,园林前,而不是司空见惯的草原和雪山。

 这一切如此直接地撕破了西藏旅游“达人”和“伪民谣”们不切实际的幻想,以至于让人有些说不出话来。“这就是西藏吗?这就是藏族吗?这和任何内地十八线小县城农村有什么区别?”也许有的人会这么说。是的,这就是西藏,这就是藏族,这和内地十八线小县城农村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的过去,如同《塔洛》展示的那样,洁白雪山脚下,我们正生活在现代文明的废墟之中。然而这便是它真实的模样,这便是它,这便是西藏的一个小小的角落。它有些混乱、有些浮躁。却真实、充满活的力量。

由于化隆在很长的时间里没有藏语教学,一些藏族大学生在这里展开了藏文教学活动,他们在这里给村里的孩子上课,因为没有借到教室,他们选择在寺庙里上课,没有黑板的他们用一块破旧的门板写板书。一个女孩因为学习藏文其他学校里的课程退步,她的父母打了她并禁止她继续学藏文。她托同学捎了一封信给老师,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老师说这个孩子很有学习藏文的心,只不过可能再没有机会了。一个在田间劳动的老奶奶被问到还会不会念《度母经》时流下了委屈的眼泪。她说自己嫁入这个村子后一直忙于劳作,一生操劳再不会背诵,小时候还会的,只不过现在已经忘记了。 《英雄谷》处处都是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故事。人们生活在这里,被遗忘了然而化隆确确实实生活着七万藏族。这并不是七万人的悲喜被遗忘了,而是一个人的悲喜被遗忘了七万次。
藏区分为卫藏、康巴、安多。在很多地方都有这样一个游戏。大人抓住小孩的耳朵,把他托得很高,问他:“看到布达拉了吗?看到了吗?”尽管安多地区前后涌现过更顿群培、顿珠加、十世班禅,安多人对拉萨的爱,对布达拉的爱从来都是没有任何余地的,甚至带着深深的自卑。我初中三年级第一次到拉萨,从西宁到拉萨,路上整整一周,然而当我在洒满星星的夜空下看到布达拉的时候,我和其他人一样,满面泪水。在大昭寺中我也数度落泪。然而当我听到卫藏的几个孩子对我们一行人指指点点“安多巴过”(乞人)时,我内心是酸楚的。有人问我们是哪里来的,我说青海湖,那人脱口而出:“家米隆巴”。然而每当我回到青海,听到化隆这两个字时,也时常在内心掠过一丝的不屑。身份的转换就在这一前一后甚至难以察觉。然而谁又有资格去嘲笑这些忘记了藏语的人,因为这些被遗忘的舌头还在颤抖着,割裂着,回味着。


影片的结尾,人们来到经幡旁,向天空飘洒着风马,嘴中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句“拉加洛”。
拉萨眼中之边缘安多,安多眼中之边缘化隆,这个世界何处不边缘,何人不边缘?一个人的悲喜尚且需要记忆,七万人的悲喜又怎能被轻易遗忘。这便是英雄谷的故事,然而这何尝不是很多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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