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拥抱你,大姚

 



我最后一次做姚明关于他运动员生涯的采访,大概是2009年年底。那是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体坛周报》做了一个有关十年的专题。大姚正是在这十年间兴起,叱咤风云,是我们那个专题里毫无争议的“十年人物”。

但在那时,他正在职业生涯末尾的悬崖上。在2009年的春天,他独力率领火箭打进季后赛第二轮,接着在与湖人系列赛的第三战中受伤,足部舟骨骨裂。在休养三个月,却意外地发现最初如发丝般的裂痕并未如医生的期待那样愈合,却反而增大之后,大姚最终决定接受残忍无比的足部结构重造手术,向着职业生涯未竟的心愿发出最后的一击。手术之后,他需要进行为期整整一年的休养、恢复、训练,身体完全归零,一切重新开始。大姚心里清楚的知道,他选择的是怎样的一场冒险。医生在手术之前已经告知他,即便进行结构重造手术,他的巨大体重、身体机能下降导致的营养输送问题、年轻时的伤病隐患都有可能使他的伤处再次骨裂。而当再次骨裂到来的时候,职业生涯就结束了。而那一天,随时可能到来(事实证明,他的职业生涯还剩下最后5场比赛)。

所以,当我去开始那次采访的时候,我们都明白这个潜台词:他正在恢复和准备复出,但我想问的,可能就是他整个职业生涯的回溯。

时光久远,我记不得当时他是在上海的家里,还是在休斯敦的家里了。我按时间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大姚正在忙活着干家务,不时的叫叶莉一句,你把什么东西拿过来。

我们就聊。聊来聊去,问到最后一个问题——那个问题俗透了,可是,这是一个必问的问题——你能不能给你过去这十年打个分呢?这十年,是大姚从在CBA总决赛里与王治郅争锋,走向职业生涯最兴盛的十年,是属于中国球迷红色火箭时代的十年。他也非常清楚我的这个问题其实是,你能不能给你的整个职业生涯打个分呢?因为也许,就到这里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拒绝这个问题,因为这真的俗不可耐。大姚是一个那么有趣的人,在我对他十多年的采访历史上,我总是提醒自己,不要问俗不可耐的问题。

但是他竟然毫不犹豫的回答了:多少分满分?

我:100分满分。

大姚:那就100分。

我再说一遍,这个背景是,他正在他职业生涯末尾的悬崖之上,他的终点随时可能到来。在过去的一个时代里,中国球迷热盼的火箭夺冠的美梦从未实现,火箭只有一次突破季后赛第一轮,从未站上过西部决赛的场地。一位多年以来的全明星中锋,一支球队的核心运动员,内心必定有着巨大的不甘——至少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大姚斩钉截铁,没留任何余地,毫不犹豫地说,100分。

他说;“在过去的十年里,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每一天我都竭尽全力,没有什么是我后悔自己没有尽力的事情。今天你看到的,就是我能赢得的最好的成就了。所以,100分。”

在十余年,我和姚明无论以职业身份还是朋友的相处,在那成千上万次闲聊与问答之中,这是我记忆最深的一次回答。

多年之后,当我回想起这次回答,以及它对大姚整个职业生涯的写照的时候,我总是想说,这就是一名伟大运动员站在生涯末尾上最终的心境,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在那个动物凶猛、变形金刚组成的NBA世界里赢得尊重。

大姚,也许从来没有如中国球迷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个奥尼尔那样级别的绝对统治中锋,率领球队去赢得NBA冠军——他有7英尺6英寸的身高,有美妙的脚步与手感,但凶悍的对手找得到他速度和体力上的软肋。在那些血淋淋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关键战役里,当对面站着箭如雨下的小牛,尤其是铁血高冷的爵士时,我们常常充满了遗憾。在今天,当我们回溯他职业生涯的成就,我并不想因为追念那个时代的热情和美好,就去把大姚神化。我知道,会有杰伦罗斯这样的意见站出来,认为他并不那么杰出,或者说,跟NBA历史上那些伟大中锋相比并不杰出。这是真实的意见。但同时我想说,一名职业生涯场均19.9分9个篮板的中锋,即使他的职业生涯略显短暂,无论你用什么标准去衡量,他都已经相当出色。在奥尼尔的盛年之后,姚明兴盛在传统篮球和小球兴起的过渡期,以小牛和太阳为代表,越来越多的球队疯狂的奔跑和投射,彰显了姚明的孤独——他是如霸王龙一般的存在,拥有巨大的威慑力,却如生活在白垩纪的晚期,总是被新时代的武器无情的攻击。可即便屹立在时代的尾声,霸王龙终究是霸王龙。

你还记得,大姚在姚鲨对决里是怎样以誓死的姿态对抗奥尼尔吗?身为奥尼尔之后最好的中锋代表,他是怎样在每次相遇里都虐杀魔兽霍华德?在2008至09赛季——他实质上的最后一个赛季里,姚明是整个联盟里毫无疑问的最好的中锋,场均22分9个篮板,也在他的职业生涯里第一次成为了火箭真正的领袖。他开始呐喊,开始催动着队友们前进,开始说出“这是我的球队”。当他在西部半决赛第一战,受伤之后,在斯坦普斯球馆以洛奇般的姿态从甬道里归来,面对湖人三大内线拜纳姆、加索尔、奥多姆,依然取下28分10个篮板,率领火箭赢得系列赛第一战,那是他职业生涯里的巅峰,如同烟花一般绚烂。

可是,我始终那么想,比这一切更重要的,是我在今天的推送里开头讲述的故事,是他在长达10年里给队友、给整个行业设定的标准和榜样。那毫无保留、倾尽全力的10年让他的职业生涯最终虽有不甘,却无遗憾。在漫长的时间里,如果你真正走进NBA,倾听那些内部的声音,很多训练师会告诉你他们传颂的标准——在整个联盟里,如果说谁的训练最努力,有三个名字必须要提及——科比,加内特和姚明。这就是为什么,那个世界对他充满敬意。

这就是为什么,今夜,大姚将被宣告正式入选美国篮球名人堂。

姚明为NBA真正打开了中国市场,推开了世界东方的大门,但他并非是以杰出贡献者的身份入选——在四年以前,他放弃了那样的机会。在他退役满五年之后,他以运动员的身份入选。这样的身份,诉说着他在竞技场上留存的价值。他的入选,依靠的是他的名号,而并非是他身后的广袤市场。

我也常常想说,这是一个2米26的中锋,留给我们的真正启示。我们再没有哪个人,有2米08的父亲和1米88的母亲;再没有谁,能长到2米26。可无论我们做任何事情,如果能像大姚一样,给自己的付出打100分,你一定会赢得些什么。

2010年12月20日,在他舟骨再次骨裂,职业生涯真正终结之后,我曾经写下过《拥抱你,大姚》。我写道:这是我职业生涯里描绘过的最美妙的故事。6年之后,当他的整个职业生涯获得美国篮球世界最终极的认可,我只想说,再次拥抱你。

今夜,只是美国篮球名人堂入选名单的宣告,腾讯在今晚11点将会有现场直播。9月,才是新名人堂成员登堂入室的时刻,大姚那时会前往位于春田的舞台上,我期待着他有趣的演讲。

大概上个月,我们在上海见面的时候,在一间狭小的电梯里,我感到了姚老板那壮硕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性。我仍然像那些年的采访里一样认真的问道:姚先生,你这有400斤了吧,俩手还摸得着肚脐眼儿吗?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回答:滚。

不久以前,我们一边微信聊天,一边看一场勇士队和哪支球队(忘了)比赛的直播,双方奔跑的像烟尘,三分下的像暴雨。大姚看完以后,轻轻地说,还好老子退的早……

大姚,我为你人生里的这一切鼓掌。

另外,我还知道,你也是杨毅侃球的订阅用户之一,偶尔偷偷打赏。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我觉得你应该尝试一个新纪录,请打开赞赏,然后默默地点下最后面的200这个数字。谢谢。

我真的,再次拥抱你。

本周解说预告:

4.4 周一 8:00  腾讯   勇士-开拓者

4.7 周四 7:00  腾讯   骑士-步行者

             10:30 腾讯   快船-湖人 

4.8 周五10:30 央视   马刺-勇士

4.9 周六 9:00  央视   快船-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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