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赞物语 设计与铁板烧 01

这就是个故事，所以看不懂不要紧，反正我会继续写下去。...



“抵赞物语”系列献给我的媳妇焦小倔同学——青蛙

料理

对于吃这件事我向来不很在意，说实话我倒是很希望某天人类可以发明出类似“仙豆”（注1）的东西，这样就会省去很多用来吃饭的时间了，听闻我有如此想法之后大部分人的态度是很嗤之以鼻的。鸟山即是其中之一，身为设计师怎么能在这样一件体现生活品质的事情上马虎呢？记得当时他还曾和我大谈关于田中一光（注2）热衷于料理这件事。在我惊讶于一个铁板烧厨师居然知道田中一光之后，鸟山和我讲述了他的故事，我们也算因此而成为比单纯的厨师与食客更近一步的关系——在食客稀少的日子里可以像朋友那样聊两句。



田中一光（1930——2002）

平面设计大师（注2）

“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来学习炒米（注3），时光飞逝的一年啊，”鸟山不无怀念的说道，“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下盘，下盘一定要稳，用腰力带动肩膀，然后把力量从手臂传送到腕部，再到每根手指，以此来控制每次铲子翻炒的角度、力度，配合米粒在铁板上的聚散、跳动、堆积……”他微眯着眼睛耍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儿。

好快的刀，好快的手。

“有些客人会觉得对待铁板烧厨师最高的礼遇就是全程睁大眼睛，然后时而惊呼时而傻笑，”鸟山熟练的“操作”着刺身略带得意的笑笑继续说道，“我承认有些厨师比较喜欢卖弄，有时看来甚至有些谄媚，我从来不会这么做，我希望客人更关注于我的料理本身，我从不表演，我的料理就是表演。”

“并不是每个客人都对铁板烧厨师感兴趣，对吧？”我问道。

“和厨师相比，自己盘子里的东西不是更重要吗？”说着鸟山把刚刚做好的扇贝盛给我，继续说道，“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吧。”

我用点头微笑做为回应，扇贝的口感嫩而不生，酱汁和蒜泥的配比刚好不会遮盖食材的鲜味，铁板烧的话很少有人会太在乎味道层次吧，我呷了口清酒如是想。

“毕竟，我们原来算是同行啊。”鸟山笑了笑如是说。

鸟山

鸟山聪一九七六年生于京都，比我大五岁，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二零零六年，鸟山放弃了设计师身份学习铁板烧料理，那年他三十岁，对一个设计师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年纪。

关于为何停止设计事务所的业务一心投入铁板烧料理界，鸟山如是说，某年的结婚纪念日他和妻子去吃铁板烧，他被厨师的技艺深深折服——铁板就是他的画板，你也可以理解为那是他的屏幕，左右手的铲子就是他的鼠标和键盘，料理就是他的作品。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莫过于每次即将出稿时，客户眼中哪有任何挑剔，永远是期待着的——平面设计师鸟山聪从此成为了铁板烧厨师鸟山聪。

这就是人生啊——鸟山口头禅——就像我的中国老婆，她仅仅听说我姓鸟山就答应跟我约会了一样。后来她得知我是从事设计工作的，就拜托我帮她绘制一幅漫画风格的肖像，结果当我花了一个星期从几十张肖像中选出最满意的送给她时她却说，奇怪，这并不是鸟山的风格啊？我当时就在想，这会不会太失礼了一点呢？结果她当时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还喃喃的说，毕竟漫画界就只有一个鸟山（注4）而已啊！



鸟山明自画像

后来日本经济衰退，鸟山的太太建议他来中国发展，便有了现在的这家生意还算不错的铁板烧料理店。之后我的运气似乎也慢慢好转了呢，所以娶到一个好老婆对于男人是很关键的一件事啊，鸟山如是说。关于这一点，我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同意的。

盘道一旦谈及设计，鸟山常会爆发出一个与从容的厨师、谦和的日本人、三个孩子的父亲等种种身份大相径庭的气势。比如某次和我聊起国际主义风格（注5）对日本设计的影响时，鸟山居然把凤尾虾烤糊了。

“我恨Helvetica字体（注6），Helvetica很伟大，但对那一代人来说，它是一种强权”，鸟山说这番话时神情刚毅，“日本没有国际主义风格，如果有那也只不过是一阵微风，日本的设计是根植于我们的文化传承之中的，那是日本人的血，不是别人的。”我略显失神，鸟山补充道，“就像铁板烧一样！”



大名鼎鼎的Helvetica字体家族

其实我很想提醒他，铁板烧是西班牙人发明的。

“如果按中国客户，甚至一些中国设计师的想法，1964年龟仓雄策先生（注7）设计的东京奥运会海报（注8）并没有运动元素在里面的，也就是说，这可能是一个不合格的设计啊。”我略带戏谑的调侃道，其实关于这个话题大学时我们曾经用一上午的时间来辩论，结果以两派险些大打出手而告终，现在想想还是蛮有趣的，只是工作之后再面对类似问题的时候就让人很头大了。



龟仓雄策（1915-1997）

日本现代设计教父（注7）



1964年日本东京奥运会海报 由龟仓雄策先生设计 真心NB（注8）

“青君，恕我冒昧的问一句，身为设计师的你关于这件事的想法又是怎样的呢？”鸟山问我的时候好像下意识的握紧了铲子，看到他青筋暴突的拳头我不由自主的坐正了一些，觉得这也确实不应该是一个可以开玩笑的话题，然后认真的想了想说，“如果单纯以奥运题材论的话，1964年的东京奥运会海报确实是没什么运动元素啦，鸟山先生你先不要激动等我把话说完，但是做为主办方来说更好的传播本国文化，让人过目不忘深深记忆可能会更重要一些吧。简洁有力的太阳图形，金色的字体信息，都在告诉大家在1964年的日本东京举办了奥运会，这么有视觉冲击力的海报在奥运会的历史上可能也是绝无仅有的，所以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设计啊！”

听完我这一番话鸟山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之后的几分钟他又帮我煎了一块薄牛肉，然后以一种我几乎看不清的刀法把这块薄牛肉切成很细的条，之所以说看不清是因为他的刀法太快，没有任何花巧的快！

“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认识一个人，一位很了不起的铁板烧厨师，”鸟山缓缓说道，“他是我见过的话最少的铁板烧厨师，你知道话少的人做这行是挺吃亏的（注9），所以他的客人不多，但只要吃过他料理的人都会再来，所以他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他的刀很快。”

“然后你学了他的刀法？”我问。

“我试了很久，可惜他的刀法我学不来。”鸟山略带落寞的说手却不停“他的刀法太简单了。”

“这好像说不太通啊。”我不解。

“因为太简单，没花巧，所以做到极致才更难，那需要发自内心的专注纯粹，那时我还太年轻，不懂其中的道理。”鸟山眼中渐有光芒，“如今我懂了，所以学不了他的刀法，也可以学他的道。”

“你们日本人说话太拐弯抹角了，你是不是想说……”

鸟山是我唯一认识的日本人，有时和他聊天给我的感觉总是绕来绕去，但这是种很有趣的体验。一个曾经的设计师，因为热衷于食客的期待表情和料理本身的魅力毅然在三十岁转行——在我看来这至少比另一位鸟山“被迫”转行来的更正能量一些。这种转行抵得过多少个赞？

这就是个故事，所以看不懂不要紧，反正我会继续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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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漫画《龙珠》中的一种神奇植物，吃完可顶十天不饿，关键是吃完满血满蓝！

注2，田中一光（1930——2002）平面设计大师，青蛙是看了田中先生的作品才决定学习设计的，所以做为设计师的田中先生在青蛙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以后找机会单独讲。

注3，铁板烧的入门基本功，铁板烧一切技术动作的基础，翻炒生米，跟弹吉他要练爬格子是一个道理。

注4，当然是鸟山明了，现在小孩不知道鸟山明的应该不少吧。

注5，知道是一个坚挺了几十年的设计风格就成，其实和意 识 形 态 有关系。

注6，设计史上NB闪闪的字体，1957年由瑞士字体设计师爱德华德·霍夫曼（Eduard Hoffmann）和马克斯·米耶丁格（Max Miedinger）设计，随国际主义设计风格广泛传播，直到今天依然是被使用最多的字体之一。

注7，龟仓雄策（1915-1997）日本现代设计教父

注8，见图

注9，铁板烧这种吃法略特殊，比较注重于食客的互动，所以能喷能耍的比较占便宜，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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