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不想当活鱼,但还是逃不过被零切碎割

 

再过十年,10后们看到的汪曾祺,会不会已经完全是另外的面目了?...

1994年我父亲在蒲黄榆采访过两次汪曾祺先生,采访内容将作为研究他创作的资料之一。对于研究自己,汪曾祺挺排斥的,他私下对家父说:我是一条活鱼,不想被人零切碎割。

2007年,汪曾祺去世十年,山东画报出版社将汪曾祺著作拆分成《人间草木》《五味》《说戏》《文与画》《谈师友》等书分类出版。这大概是汪曾祺文字除自编集、文集、全集之外的第一次这么处理。黄裳在给苏北的信里笑谈此举:

“山东画报把曾祺细切零卖了,好在曾祺厚实,可以分排骨、后腿……零卖,而且‘作料’加得不错,如《人间草木》。应该称赞是做了一件好事,我有曾祺的全集,但少翻动,不如这些‘零售’本,方便且有趣。”

十年之后,这套书的影响出来了,每每在网上看到“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写道”这种表达,有点文字洁癖的我总是忍不住皱眉头。然而确如黄裳所说,这也是一件好事,方便且有趣,也有利于汪曾祺作品的传播。

今年是汪曾祺逝世二十周年,或许是关注这一块的缘故,哗啦一下,感觉满眼都是汪曾祺。

首先是广陵书社推出王干主编的“回望汪曾祺”系列,去年、今年,呼啦一声就撒出了两辑十四种,听我扳着指头给你们数数他们是怎么切的:

汪曾祺自己的文字有《汪曾祺论沈从文》,另外按地域由徐强重编为《梦里频年记故踪·高邮卷》《笳吹弦诵有余音:昆明卷》《岂惯京华十丈尘·北京卷》《雾湿葡萄波尔多·张家口卷》;

选编文集类的有陈武编《林斤澜谈汪曾祺》、苏北编《我们的汪曾祺》、王树兴编《高邮人写汪曾祺》,这不算,居然还选出了一本《汪味小说选》,这算什么?同人文?

研究著作有王干《夜读汪曾祺》,金实秋《汪曾祺诗词选评》《泡在酒里的老头儿:汪曾祺酒事广记》,陈武《读汪小札》,于我而言,最有用的是徐强《人间送小温——汪曾祺年谱》。

听出版者说,十四种远非终点,他们的计划是至少出三十种。嚯,这已经不是拿汪老头儿当菜做,而是当成席面在调排了。

同样是去年,上海三联书店推出一套六册“汪曾祺作品”,主要围绕“京味”来选,有一册还是汪曾祺、汪朗父子合集的《文人与食事:父子多年成兄弟》。汪朗说过,他得老头儿厨艺真传有七八成。

这套书里,我只买了《汪曾祺书信集》。编者李建新,同时也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磨了十年的《汪曾祺全集》“六十年代后小说集”及“书信集”的编者。

就是这个李建新,去年还编了一套“汪曾祺集”(河南文艺出版社)。他的口味跟我比较一致,就是爱吃原味。这套书计划十种,已出四种小说《邂逅集》《晚饭花集》《菰蒲深处》《矮纸集》,选出是用汪曾祺生前自编集名,但将重复的篇目去掉(尤其是散文集,重复的有点多,当年还有人批评过),适当补充一些。关键是以初版或初刊为底,参校手稿、手校本,比较信得过。

还有个苏北,孙郁有评“汪曾祺去世后,作家里谈论汪曾祺最多的是苏北”。苏北在京居住时跟汪曾祺混得挺熟,俨然萧军萧红对鲁迅的依恋。他本来自称“天下第一汪迷”(苏北说这个称号是别人喊的,你信不),今年突然升格为“汪曾祺研究专家”——好吧,他二十年来又是《一汪情深》,又是《忆·读汪曾祺》,还编了《我们的汪曾祺》,不想让他当研究专家怕也很难。他今年也出了本《汪曾祺闲话》(安徽文艺出版社),既有对汪曾祺作品的解读,也有不少老头儿生活中的段子。今年是纪念大年,苏北在媒体上的出镜率很高。他是资深银行业金融人士,所以你还不好说他是吃汪曾祺饭。
《我们的汪曾祺》

苏北  编

出版社: 广陵书社
出版年: 2016-7-1

苏北还做了件事,有点取巧,但也有创意。汪曾祺去世后,子女自费为他出了一本非卖品书画集。大家知道,汪曾祺“最后一位士大夫”的名头,有一半来自书画名声。苏北将汪曾祺书画选了一批,再将书画与汪曾祺作品中的文字一一对应,编成“看图说话”的《四时佳兴》(百花文艺出版社)。这实在如黄裳所说“方便且有趣”,像家父,虽然有汪曾祺的书画集,还是买了两本,一本送朋友。

《光明日报》资深记者王国平,也是汪迷一枚。新星出版社给他出了一本《汪曾祺的味道》。翻阅之下,觉得也很绝。他专从极细小处入手,比如汪曾祺笔下都有哪些人物外号,居然列了一大篇;汪曾祺好用象声词,“郭格答”是鸡鸣,“郭答”是马蹄声,给挂钟上弦“喀拉喀拉”,生炉子扇风“忽哒忽哒”;汪曾祺喜欢写云,爱说“不知道”……如此种种,阅读时都有留意,但没有像他那样拎出来攒一块儿。有趣。

对付汪曾祺这道席面,“有趣”是一道万应灵符。因为老头儿实在是有趣之人。只要有趣,种种的僭越之罪都可以赦免。不过,就像回锅肉、宫保鸡丁,到处都是,本味全无。尤其是做成甜口,那就是恶趣味。这也有,列一下:

《人间种种清香,好想尝尝》

《生活,是很好玩的》

《淡是最浓的人生滋味》

《一定要,爱着点什么》

《舞鹤少年》

这些标题,不是汪曾祺本人写过的文字,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选文里又羼入了不少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鸡汤文字。像这两段: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它们开得不茂盛,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有话说时,尽管长着碧叶。你说我在做梦吗?人生如梦,我投入的是真情。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

“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不是技术,是花木那样的盛赞。有一份对光阴和季节的钟情和执著。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业余的,爱着,但愿你被很多人爱着,如果没有,那就在寂寞中学着先爱自己。”

汪曾祺女儿汪朝不得不发朋友圈,请大家互相转告“这段不知所云的文字与汪曾祺没有关系”。指出这一点,还有“汪迷”不以为然,说“美就行了,管它是不是汪老写的”,还说张大千仿石涛的画也很值钱云云。

这是要把汪曾祺做成罐头、做成火腿肠的节奏。汪老头儿也真是丰富,这么切,他是美与诗的代言人,那么择,他又成了“文学界的泥石流”。我在想,再过十年,10后们看到的汪曾祺,会不会已经完全是另外的面目了?

就像扬州炒饭不来自扬州,汪曾祺的书也不用是他的文字,这个逻辑,没毛病。

文|  杨早

本文刊载于20170714《北京青年报》B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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