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文学春季号作品选登

 

酒殇...



酒       殇
                              作者:肖  眉


我感到空气突然阻塞起来,一种恐慌挤压着。屋内凌乱摆放的桌椅被母亲弄得砰啪作响。一切乱了秩序。母亲随手扔出几个空酒瓶,那些绿色的玻璃瓶子流着气味浓烈的涎水,在空中划一个抛物线的弧度,脆薄地跌落泥泞的地面。沉闷闷的声响,如堵塞母亲胸口的悲哀,愤怒。我听到母亲心头的泪汩汩流淌,如决堤的洪。
他瘫软了躯体,斜倚粮囤。血红的眼睛里冒着亢奋的火花。他试图站起身,阻挡眼前这个女人疯狂摔打。那些瓶瓶罐罐,如醉人的烟花,晃来晃去地冲他柔媚地眨眼。他挣扎起身,刚立起,又绵软地跌倒在地。很快,鼾声如雷。
这是我的父亲。记不清这样的场景哪天开始烙在心头。父亲的醉酒总伴随母亲的摔打。母亲砸碎的酒瓶,摔过的酒杯堆积在老家青灰色屋檐下。家里的杂物都可以用推车运到村头垃圾场,惟独这些破碎的瓶瓶罐罐不能动。母亲说,这是父亲的丹青,记录着父亲辉煌的饮酒史。
父亲好饮酒。这是我们做儿女的无法遮挡的事实。尽管我曾在成年后,搜罗一堆饮酒有害,饮酒伤身的资料与图片,把饮酒的危害夸张到无以复加。结局还是以每次回家带上几瓶烈性的酒孝敬父亲而告终。我无法在父亲伤感饥渴的眼神中,像母亲一样,把一瓶瓶父亲眼中的玉液琼浆夺走。因为父亲眼中的悲哀,绝望,让我意识到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对于坎坷劳顿大半生,被风霜蚀光青春与活力,残留一副伤痕累累躯体的父亲,还有什么能比饮一口酒更可沉醉的。那散发着酒精味的稀薄的液体,曾在父亲体内猛烈涌动。滋生的胆量与干劲,让父亲忘记什么是疲累,什么是辛酸,什么是残酷与伤痛。
父亲的酒大多储存在一个黑色的椭圆型小泥缸里。酒多是小店里一元钱左右一斤的散装酒。我小时候给父亲打过酒,手提一个粗肚子圆瓶口的玻璃瓶,花上几角钱就可以打上满满一瓶。街上麻三也经常去打酒。他提一把桶口粗的大暖瓶,暖瓶的外壳是黑乎乎的竹片编成,却被酒淋得湿漉漉的,看不出编织物的质地。麻三见父亲便嘲弄,什么酒德,喝酒得像个汉子,大桶装,大碗喝。父亲脸臊得通红,不吭一声。
父亲喝酒不需要太多酒友,更无需好肴。邻村的三舅舅是父亲最铁的酒友。几乎每个雨雪天,地里农活无从插手时,三舅舅便倒背双手,背后是一瓶低劣的老白干,悠悠荡荡地晃到我家。三舅舅的腿有点跛。早年大集体时,姥爷早早过世,姥姥独自一人拉扯七个年幼的孩子。生活捉襟见肘。难以维持。三舅舅便和一群弟弟们拿着打狗棍,跟随母亲去要饭。走到一个村子砖窑前,正在出窑的几个男人被这支五六个孩子组成的要饭队伍吸引。也许这些孩子让他们贫瘠荒芜的精神生活找到些许慰藉。一个男人讪笑着走上前,问走在最前面的三舅舅,想不想吃肉包子?三舅舅咕咚一声,吞咽一下口水。我始终认为,当时三舅舅的吞咽声一定大得让所有人都听到了。否则,为什么母亲和其他的几个小舅舅都跟着吞咽口水呢?三舅舅一定回答想吃,而且是非常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于是,那个男人指指窑前那个经常冒出滚滚黑烟的红砖垒成的烟囱,那个圆柱形的烟囱直直地插进半空中。舅舅他们仰望得脖子都酸了,还不能断定到底烟囱的尽头在何方。男人说,你只要爬上去,能爬多高爬多高,我就给你肉包子吃。爬得越高,我给你的肉包子越多。
三舅舅在肉包子的诱惑中,脱掉张着口的单鞋,那是严酷的深秋,冬的温度早已进入这个不属于它的季节。母亲拦不住近似疯狂的三舅舅,其他几个小舅舅呆呆地围着三舅舅,一双双饥饿的小眼睛贪婪地望着,似乎眼前的三舅舅马上就会分发包子。他们只知道肚子要填饱,却不知只有十几岁的哥哥,马上要做一件冒险的事情。这件事情让姥姥遗恨终生,也在母亲和舅舅们心里种下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三舅舅在一片起哄与喧哗中往上爬。他的脚稳稳的,哧溜哧溜,像一只灵活的小猴子。每次三舅舅惹怒姥姥,总在姥姥拿着笤帚追打时,哧溜一声蹿上院里大树。姥姥急得在树下跺着脚骂。简直是一只猫,还是一只馋猫。姥姥经常这样骂。
三舅舅的手开始发酸,每个关节都疲劳得像散了架。脚上补丁很厚的旧棉袜已蹭破好多洞。三舅舅的脚经常蹬空。他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有几只鸟雀吱喳欢叫着擦肩而过。他还听到下面的人乱成一团,有很多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飞过来,飘渺的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三舅舅感觉自己小鸟般飞起来。
醒来后的三舅舅躺在家里土炕上。姥姥的眼睛肿得像个大核桃。三舅舅睁开眼睛就发现枕边的肉包子,他咧咧嘴,笑了。
那些开玩笑的人没能逃脱道义和良心的谴责,送来许多肉包子,还有一些钱。他们都是同样生活困顿的人,都要养家糊口。善良的姥姥原谅了他们。舅舅的脚却跛了。
那年春天,小雨淅沥着一直下了五天五夜。母亲穿着蓑衣在地里拔那些疯长的蔓草。没有哪种生命像庄稼地里的乱草,越是压抑,越是焕发蓬勃的生命力。母亲刚刚拔除一堆杂草,第二天,呼啦又长出一片。母亲忙着地里的活,父亲躺在炕上养胃。父亲的胃时常疼痛。开春,每个早晨醒来,父亲都跑到院子里干呕一阵。在一次猛烈的干咳之后,父亲吐出几口带血丝的痰水。父亲的胃,伤了。
母亲在雨中忙一个上午。汗珠,雨水,湿透了斗笠和蓑衣。母亲想起家里卧床的父亲。急匆匆回家做午饭。
母亲推门,一股刺鼻的酒气迅疾包围了她。三舅舅倒在桌旁呼噜大睡,父亲蹲在地上,喃喃说着酒话。桌上,只有一个从咸菜缸里捞出的咸菜疙瘩,被两人咬得只剩一小截。
母亲说,你父亲,这辈子离不开酒了。身体也这么瞎了。母亲的失望与哀伤我明白,一位行将暮年的老人,心灵与生活的孤独,除了相濡以沫的老伴,无人可以代替。
父亲的胃中装了多少酒,谁也说不清楚,我们只能用一个贫乏无力的词:很多。母亲说,把你父亲像衣服那样揉一揉,会揉出大把大把的酒精。三舅舅就在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病倒的。用三舅舅的话说,一生只好这一口。以致于病的名字都与酒有关。三舅舅的病是“酒精肝”。我不知道这种病什么症状,他的危害有多大。但敢肯定,酒已经彻底夺走他的健康。等待他的,只有慢慢衰老中痛苦地离去。医生说,三舅舅的病基本可以理解为对酒产生依赖。离开酒,就像一个吸食大烟的人犯烟瘾,要忍受巨大的身体痛楚与精神折磨。三舅舅在医生的预言中演绎着自己的晚年人生。在酒瘾的频繁发作中,三舅舅丧失了一切作为人的尊严与羞耻。家里人把酒藏起来,或干脆拒绝买酒。三舅舅像个孩子似地哀求,呼喊。甚至,偷偷拿钱跑到小店买酒喝。谁家有红白喜事,三舅舅总是第一个跑到人家屋里,端坐着只等一口酒喝。在人们鄙视与怜悯的目光中,三舅舅如一只过街老鼠,真正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最令人心痛的是母亲说过的一件事。深夜,三舅舅到一户人家赖酒喝,被拖着送到门口。三舅妈听到嘈杂声出门一看,三舅舅那只跛脚的脚跟被坚硬的地面拖沓得鲜血淋漓。三舅妈气愤地找人家评理,被臭骂一顿。人家说一个无赖,一个叫花子,还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三舅妈终于忍无可忍,迁怒于三舅舅。她找来一条粗笨的铁链,把三舅舅的脚锁在炕头。母亲说这些时,泪水哗哗地流,也许她想起那个爬上大烟囱赚肉包子吃的弟弟,此间却落得如此下场。
前街用暖瓶打酒喝的麻三一次酒后醉倒路旁,在雪地里躺了一夜,冻死了。父亲开始恐惧。胃的刺痛常让他彻夜难眠。他的酒缸里,仍有半缸酒,但三舅舅很久没再来。父亲的心情,也低落到谷底。他的心思,在田地与酒精之间徘徊,父亲明白,每一块田地里,都撒着他渗着酒精味的汗珠。没有酒,他无力扛起这繁重的土地。
父亲清醒地记得,生活的风浪里,酒带给他多少意想不到的收获。地里花生丰收后,晾晒在乱葬岗边的场院。需要晾晒几个响晴的天。晚上,父亲独自搭建窝棚,缩在里面守望一季辛劳的果实。半夜,父亲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动。父亲从窝棚探出头,发现荒野中有簇簇窜动的鬼火。
父亲的心有点发毛。这时,他听到一声声凄厉的喊叫,似人又似鬼。尽管父亲是个无神论者,但在这杳无人烟的荒凉之地,父亲仍是衣衫透湿。他强做镇定想迈出身,腿却沉重地拉不开步。慌乱中,父亲发现身边带来的白酒。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就是半瓶。立刻,恐惧减少一半。父亲站起身,扯着嗓子喊起地方戏。什么时候那凄厉的声音消失,父亲不知道。只听说,第二天,在另一个地方晾晒花生的人听到鬼叫,吓得跑回家,第二天一看,一场院的花生全被偷光。
酒为父亲壮了多少胆,为父亲增添多少激情与活力,只有父亲清楚。酒,在父亲心里,是个又痛又爱的东西。父亲的酒,最初是小抿着,后来是大口地撮,最后,是一杯一杯地陶醉。曾有人说,人有人品,酒有酒品。我不知如何品评父亲的酒品,也无权品评。父亲饮酒,不计酒名,不计价格。只是凭感觉,一口下肚,顺心,就是好酒。这和三舅舅颇为相象。
三舅舅终于挣脱锁链,在一个凄清的冬晨,踉跄着走进我家。三舅舅消瘦得只剩几把骨头,那只脚跛得更厉害。进门,母亲便流泪,三舅舅唏嘘几声,目光贪婪地寻觅什么。父亲噌一声,打开一瓶酒。母亲瞪眼,父亲怅怅叹一声,人哪,到这份上,喝吧。
我曾读到一段医生与患者家属的对话:
家属:医生,我们家那口子动手术能活多久?
医生:不动手术可以活半年甚至一年,动手术也许能活一年。
家属:那我们宁愿选择不动手术。遭那么多罪还不一定换来更久长的生命。
忽然就想到三舅舅,如果戒酒真的能让三舅舅身体康健,那么一切可行的办法都要尝试,哪怕,看来似乎不人道。但是,三舅舅苍白的年龄,惨弱的身体,以及没有尊严的生存,还有必要戒酒吗?
年前,朋友送一瓶昂贵的茅台。先生说,留着吧,好友聚会时再喝。我断然说,不,给父亲和舅舅喝吧。他们都因酒所伤,却没一个喝到这样名贵的酒。说着,我的全身,漾起一阵钻心的疼痛。
舌尖上的香肠(外二篇)
                                作者:纪蕾娜


刚入冬,“香肠”就挂上人们的嘴边。新年渐近,灌制香肠的人家多起来。天井里,阳台上,一嘟噜一嘟噜的,全是晾晒的香肠。

父亲是灌制香肠的高手。他十七、八岁就在供销社饭店干厨子,饭店里的招牌是他,他的招牌是灌香肠。后来父亲进了城,他灌制香肠的名气也跟着来了。有人问他:“你就是昌里供销社那个灌香肠的?”父亲故作严肃,幽默上几句:“你说错了。昌里供销社饭店的香肠,是我发明的……”

很多人对我家香肠赞不绝口,直说香肠味道独特。几个关系熟络的,年年让父亲灌制香肠。更有几个爱喝酒的,冲得就是我家的香肠。还没进门就喊上了:“有香肠没?没有的话,就不进去了。”

父亲喜欢人家夸奖他,赞美声让他陶醉。他请人品尝香肠,走时再捎香肠,还大包大揽:“明年,灌好了送您家去。”酒场上的话,人家指不定过后就丢到了脑后。父亲却记得清楚,时不时让母亲提醒他,生怕给忘了。一来二去,父亲应承的人就多了,先是三两家,后来到了十几家。每年灌香肠,父亲都要忙活个三五天。父亲灌制香肠有秘方,在用料上极其讲究。灌香肠的料材他亲自买,全都出自一家佐料店。他说那家店的老板实在,料材不掺假。所有的料材,他逐一品尝,然后研磨、称量、配制。

父亲灌香肠的秘方不示人,包括我在内。直到他去了外地,有人打电话说起香肠了,他才不得不教我和母亲灌香肠。人家或许只是礼貌性的,父亲却认定人家在想他的香肠。他让我和母亲,照着他的法子做。

他说配料表清单夹在塑料皮老笔记本里。我好一顿翻找,抽出底部的硬纸壳,清单夹在硬纸壳下的塑料皮儿里。父亲叮嘱我,料要买那个老店的。我去了那家店,他让店主接电话。店主的儿子不算完,还非得让老店主接。老店主说:你爸爸太认真。他买的货,差不多能开个店了。

父亲用视频指导我调料,研磨、称量……这种多了,那种少了,说个不停。旁边的母亲喊道:“你个老东西,什么时候会视频了?”

灌香肠有若干道道。猪肉、肠衣、料酒,样样不能马虎。肉选猪后肘子和里脊肉,且猪的生长期要超过一年,猪重在300斤以上。父亲要我回老家,找他那个杀猪的小学同学。那人很热情,哎呀,你爹的香肠,地道哇。现在也就他还这么灌。父亲灌香肠,瘦肉、肥肉搭配得当。瘦肉增加香肠的“咬嚼”感,称之为有“嚼”头儿。肥肉提高香肠的醇厚与“香”。猪后肘子上的肥肉,兼具咬嚼感和咬嚼香,灌香肠时必不可少。

肠衣要拣新鲜的买,色差者、衣薄接头多的不能用;料酒得用67度的“闷倒驴”。那日我去买酒,店主就对在场的人说:“嗨嗨,说曹操,曹操没到,他闺女来了。”他们可能正在议论我父亲。店主接着说,她父亲灌的香肠全城闻名,就看好我的“闷倒驴”,我每年专门给他留着。“你爸爸怎么没自己来,是不是出门了?”店主很健谈。

东跑西颠,所有的料全部凑齐。接下来的活儿,累得我和母亲够呛。父亲说肉得自己用刀切,瘦肉逆丝切块,厚薄、大小均匀;肥肉切成小丁,方似圆球。瘦肥相掺,用手搅拌,手温利于佐料融化。搅拌均匀才会出味。“怎样才叫出味?”我问父亲。他说闻到了想吃就是出味了。“生的东西,谁去吃?”我不解。父亲在电话那头说:“让你切就切,犟什么嘴?”

切肉是体力活,手腕不多会儿就发酸无力。我和母亲轮番上阵,几个回合下来才切完。看着那些不太匀称的肉块,我自己笑了。父亲切肉,那才叫功夫。将肉切成厚薄均匀的大片,将大片切成粗细均匀的长条条,最后将肉条切成小块。从哪个角度看,肉块都大小均匀。我们倒好,力气费尽,那些肥肉也没切到“方似圆球”。

腌制肉块也不简单。按父亲说的的数量和比例,把各种配料撒在肉上。挽起衣袖使劲搅拌,把佐料、肥肉、瘦肉调和均匀。搅拌好的肉块停放一天一夜,佐料的香味浸入肉中,腌制宣告成功。

拿出父亲自制的灌肉机,把肉一把一把塞进去。我摇动灌肉机的摇把,肉便开始转动。母亲将肠衣套在灌肉机的铁管上,顺着滑落腌肉整理肠衣。两个时辰过去,香肠灌制成功。然后把香肠挂于长杆、置阴凉通风处晾晒。

五日后,香肠晾至六、七成干。“嗯,就是这个味。”香肠还没出锅,香味便弥漫了整个屋子。我幸福感顿生。蒸熟的香肠色泽油亮、肉汁饱满,肥肉丁或溶化或结成水晶状,外香里嫩。咬一口,标准的“爸爸的味道”。接下来的几日,我和母亲串门访友,把父亲的真诚、我们全家人的爱意,送予大家一起分享。

父亲从外地回来,我当然期待他的表扬。他却板着脸说:我看看就知道,肉切得大小不均。忽然他又忍俊不禁:“两个人切的,其实很难均匀。祖传秘方传男不传女,我这下可坏了规矩。”
灰姑娘
初识天亮,感觉他像个父辈。待识天亮媳妇,感觉稍稍有点改变。说不上啥感觉,或许至少不那么沧桑吧。

天亮两口子邀我看电影,《灰姑娘》。我立马感动地答应了。连想都没去想,《灰姑娘》本身就够暖人的。

第七排上空无一人。我先前面坐下,刻意留出两个座位。天亮媳妇越我而坐,指挥天亮坐在我另一边:“你坐那儿吧,正好拉个呱!”天“嗯”应着坐下,靠着灰姑娘,粘粘喜气儿!裹夹在这对甜蜜夫妻的中间,我倏忽间回到童年。跟父母看电影,我任性地坐在爸妈中间,左抓抓、右挠挠,顽皮地撒着娇。

《灰姑娘》,迪士尼真人版的童话故事,场景、服饰极尽奢华。电影刚开演,我就融入了童话世界。灰姑娘用母亲的旧衣服改制长裙,被恶毒的继母扯碎。仙女教母的神棒一挥,碎裙眨眼变成深蓝色的晚礼服。高贵、华丽、惊艳,金光闪闪,再配上魔幻般的音乐。那一刻,我简直要跟着飘起来。

灰姑娘遭受狠心继母的虐待,白马王子带她过上了幸福生活。少女时代,我做过若干次灰姑娘的梦。期盼我这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那个瞬间,期盼在森林里与我的白马王子偶遇,期盼在高高的宫殿上牵着王子的手,向拥护、爱戴我们的臣民微笑、挥手……

当年天真烂漫的小女孩长大了。不再单单欣赏灰姑娘的容颜,开始关注电影里的道具、场景和拍摄效果。时间是个美好的东西,埋没了童年的纯真,却让我日趋成熟。比如在这童话世界里,和灰姑娘同喜同悲,忘却岁月的苍老。

灰姑娘美艳绝伦地出现在华丽的宫殿上,舞会里所有人的人向她投来青睐的目光,王子众里寻她千百度,最终与灰姑娘四目相触。那一瞬,我们振奋了。几百平的放映厅里,天亮夫妇和我,我们三个人,合着一群90后欢呼起来……

天亮感慨连连,灰姑娘的裙子太漂亮了!媳妇,回家咱也做一条。媳妇说:“你是不是也想穿了?”天亮做出一个OK的手势。他们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那一刻,我那种说不明白的感觉有了答案:他们有颗年轻的心,所以他们始终不老。比如他们埋进年轻人堆里,陶醉在《灰姑娘》中,享受神秘又温馨的童话世界……他们是现实中的王子与公主。朋友们称他俩是对恩爱的老顽童,一点都不怪。

我叹息“灰姑娘”时代的逝去。天亮说,只要自己还把自己当灰姑娘就行了嘛。坚强而勇敢、仁慈而善良,生活就永远充满快乐。

讨好的代价

母亲爱听京戏,听着不过瘾,就自己唱,于是学了起来;没想嗓子开了、声音亮了,程派唱腔唱得越来越有滋味了。居然还有了那么几位“铁杆粉丝”。

有位老太太,老伴过世多年,孩子们在外地工作。她长时间独自生活,性格变得孤僻:穿着补丁叠补丁的旧毛衣;爱看报纸,却从来不买,喜欢借。借了邻居家的报纸总是不记得还,邻居们还不能往回要;偶尔和她开句玩笑,她就当了真、说翻脸就翻了脸……喜欢京剧,喜欢听我母亲唱戏。见了我母亲像对亲闺女似的亲,常拖着我母亲去她家唱上两段,才解馋。

前些日子,老太太从别人家弄来一只半大小京巴狗,说是为了有个动静。怕狗随处大小便,买了个笼子把它关起来。狗不大,叫声却不小,自打进了笼子就没消停过:有人汪汪,没人也汪汪,白天汪汪,夜里还汪汪,斜着眼汪汪,累了闭着眼它还汪汪,高兴了拐着弯地汪汪……真乃“声”惊四邻,街坊邻居们不胜其烦,却又不好跟老太太说。只能私下里对它耿耿于怀。

老太太喜欢听母亲的京剧,丝毫没有因为小京巴的汪汪而有所减弱,反而请了琴师给母亲伴奏。人一多,小京巴更来劲了:两只前爪搭在笼子上,竖着耳朵、呲着牙,使劲地后仰着头汪汪着。甚至一边蹦着一边汪汪,狗笼子成了它的蹦蹦床,戏唱多久它就汪汪多久。汪汪得唱戏唱不安稳,汪汪得人心里乱糟糟。

老太太似乎一点都没听见,我母亲却受不了——狗叫总是干扰她的正常发挥。于是,母亲就动开了脑筋:狗这东西贪吃,喂它点好吃的它就认人了,多喂几次兴许就不再瞎叫唤了。

母亲到胡同的小卖店里买了一根火腿肠。小京巴眼尖,一看母亲手里有东西,认识,停了叫声,急切地眨巴着眼睛,歪着头琢磨开了:哈哈有好吃的喽。母亲刚要扔给它,忽然又觉得这火腿肠两头用铁条拧着,不露出肉来它无法吃,赶紧要用牙把铁条咬下来。可是铁条拧得紧呀,大门牙根本咬不动,就换用后牙咬,一边转着一边咬。

这小狗看似已经闻着了香味,尾巴使劲地晃,鼻子拱在笼子上,馋得眼都绿了,嗓子里挤出唧唧歪歪的声音,母亲也是心急,猛地一拽,只听“啪”的一声,坏了!只见她的嘴一张,眉毛一皱——牙碎了。上个月刚狠下心花1000块钱镶的烤瓷牙,牙面直接掉了下来……一人,一狗,四目相望……

小京巴吃完火腿肠,意犹未尽地用舌头抿着鼻子,转着眼珠看着母亲已经没有什么可给它的了,又抻直了脖子,开始汪汪起来。看来母亲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母亲回到家闷闷不乐,心疼、懊恼。父亲笑道:别人是拍马屁,你是来拍狗屁。狗屁股没拍成,却把“狗”牙拍掉了。母亲“噗”地笑了……

父亲认真地说:“京剧你是内行,可是养狗你可就不了解了,老太太的小京巴,那是人家养过的宠物狗。在原来的主人那里指不定怎么金贵呢,至少也是散养的。到了这儿可好,把人家关了起来。你们还又唱又扭的,它不疯叫才怪了。”

母亲明白了,一边劝说老太太,一边亲自把小京巴放了出来。小京巴高兴了,在院子里撒了欢地转圈,尾巴摇得都不知该放哪,鼻子里还哼哼着。再唱戏时它不仅不汪汪了,而且特别安顿地匍匐在旁边听,时不时地随着节拍摇摆尾巴。

老太太高兴了,逢人便说:俺的狗儿会听戏呀。引来四邻都来看热闹。小京巴屁颠屁颠地跑进跑出,认真负责着迎来送往的任务。

母亲还是经常给小京巴带一根火腿肠,不过再也不敢用牙咬了……

【作者简介】纪蕾娜,1979年出生于平度,作品散见于《中国精神文明报》《半岛都市报》《交警时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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