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界 汤用彤：植物之心理

植物与动物亦有心理之知觉，知刺戟知运动，不过知觉极简单耳。以后之发明，或可证明植物有思想有感情有意思，亦未可定。...

汤用彤（1893—1964），哲学家、国学大师。著作有《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印度哲学史略》《魏晋玄学论稿》等。植物与动物亦有心理之知觉，知刺戟知运动，不过知觉极简单耳。以后之发明，或可证明植物有思想有感情有意思，亦未可定。

世人恒以为人类有知觉者也，脊椎动物有知觉者也，进而言之则谓动物皆有知觉者也，最下等动物及微生植物亦有知觉者也，此外则皆为无知觉者矣。虽然所谓知觉者何也？依科学义则以知觉为单体，以有神经而能识能知之谓。美人笛克纳氏，著名之心理学家也，谓所谓心者与知觉为一物，而讨论之曰动物、人皆谓其有知识也，即极简单神经系之动物亦谓其有知觉，至若植物则俱无知觉矣，然植物亦有感觉官如人之五官，然使此器官附于动物体，则亦谓之有知觉，然不幸而附于植物体，则亦谓之无知觉，是恐未之深思也。

希腊亚里斯多德氏谓动植物俱有灵魂，惟植物无感觉。木体者植物灵魂之所在也，至林奈亚氏则谓石生长者也，植物生长而滋植者也，动物兼之而又有知识者也，自林氏之后学者，孜孜于植物分类，采集标本矣，降至近世乃渐脱林氏之羁绊，而研究植物之生活，采集标本一变而为实验矣。

在此发明之阶梯第一步，则为知动植物细胞相同，原形质之难辨别其属动物或植物也。第二步则知运动能力不仅属之动物，植物亦有之，此则显微镜之功。在显微镜之下可见微生植物之行动活泼也。再进一步则知植物能知刺激。哈伯伦氏曰：能受刺激不但动物为然，植物亦同，亦因剌激而起运动，若微生植物，此现象则尤著。夫动物能因刺激而动，则谓之有知觉，今植物亦同而可谓其无知觉耶？昔哲学家富民尔氏曾预言植物之知觉，今日逐步进行将全验，富氏岂不为之快心哉！

谓植物之心理吾辈自指其极单简而言，自不能谓植物有人类之心思。心理学家言心理之要三：知觉、映象、效果是也。于植物吾辈自只望其有知觉耳，经无数之发明家尤得力于心理学家波更氏，因而知植物之变动因刺激而成，用极精之器械探得多数植物运动，皆由于刺激，又知如动物，然管理刺激之器不必定在受刺激之地，或相距甚远亦可传达而至。昔达尔文氏亦尝以根水平置之，根冠受地心之吸力下垂，并使根之他亦下垂，此则大受刺激之处，与管理器官非在一处而有神经传送也。植物之呈此现象者甚多，如合欢草是也，以水压力由细管传达至其上，则即可有变动，如以棒击其一部则被大风全体动摇不止，在其中及多数植物中于细胞之侧有物质，或如细线，此则似神经纤维矣。

自植物对于刺戟之感觉明，而哈氏乃著手感觉器官之考查，于知受刺激植物实有特别之器官，为细胞之一部，或许多细胞构成。在动物吾人知其能受温度光声触压及诸种化学之刺激，而于植物所知有限，仅知其对于物理上剌激之器官，受地心吸力及光之器官耳。他种刺激虽知其有此器官而未完全发明也。

受剌激之器官有三，一曰知觉点，二曰知觉胞，三曰知觉针。知觉点者为非非氏所发现于一种葡萄之卷须中，此处为最高之知觉地，而全体之最薄者，中实以亏酸之结晶体；知觉胞者及植物皮肤之凸出物，外表甚薄而中实以有机物，此则常见之于花，雄蕊之花丝中，感觉甚锐，触之则此雄蕊折曲极速，而其花粉移动，此则利用刺戟为花粉交通之用；知觉针者或复杂或简单为一细胞，或多细胞所构成，最好之标本为合欢，触之则传消息极速，所以保护外界之侵官也。

能有感觉而运动之植物，盖亦甚多，茅膏菜及捕蝇草是也，如一虫在叶上，则茅膏菜先发出粘液以困之，因虫欲逃，极力动移，乃触其感官，而叶及其上之毛刺卷而闭之，吸其滋养物后，叶开则惟余无用之物质，风起则带之远扬矣。若捕蝇草则有一虫近其刺，则即以叶捕之矣。此二者均为植物有感觉能捕食之绝好证据也。

前世纪中，有人以实生植物水中置之，则其根冠向下而其茎上扬。下向者受地心之吸力故，上扬者离地而欲就日光故。昔以此置之运动极速之轮中，则地心吸力失其效力而无上项现象矣。

1881年达尔文氏知对于吸力之感觉，虽限于根中部以下，而吸力之刺戟则可达其上，生长极速之处，不知何故。在十九世纪之末有某动物学家在动物体内见一种知觉小囊，其中满储液质而以有生机之细胞，液体为结晶的或无机物，其囊则有毛生焉。当此动物移动时，液质流动而触此毛，故可维持动物身体之平衡企立，不使有倾倒之患。初以此囊为听觉所在地，其实非也。

二大植物学家哈伯伦氏与纳梅氏，不谋而合，皆知植物根中一种淀粉粒，与所言动物之所言相同，因淀粉粒之液质与此种细胞中之液质极相同，而且此粒为定根茎之运动者，故植物常呈弯曲现象，如上所述也。此种淀粉粒亦生于茎及叶中，或成层或成圆筒状，且如植物无此粒者，则不能有弯曲运动，此真可证明此种淀粉粒为管理植物之运动者也。

除此而外，植物对于光之感觉亦甚强，如叶花之昼开夜合，因就日光明，易其方向有所谓睡眠运动其证也。盖植物表皮有细胞凸出而成一种受光之凸镜，以其表皮印摄影片，则见无数黑点，此点为此种细胞所在地，是能受光之证也，光之于植物在生育上有极大效力，故植物之有此现象也宜。

植物不宁对于光有变化也，对于震物亦然，花叶亦可因而开阖，此类亦多。植物之运动极奇者，则俄罗斯一种山芹菜是也，叶生于茎之周围，而成一杯用以盛雨水，当天气干燥则叶放弛，俾水下流，润其根叶上并有针刺以吸小虫之养料。又有一种水中植物，雌者用极奇之方法以诱雄者，因而种子不亦怪乎？

凡此为化学作用耶。但此何以别于动物之知觉也？在动物能受刺戟而动，则谓之为有知觉。夫植物固亦然，胡为谓之无知觉耶？人恒以他人为有知者，因见其言语动作一如己也。然二者动作尤为知觉强健之证据，故下等动物能动能适其生存，则谓之有知觉也，而于植物何以又否也，是真大惑不解矣。

故吾人已知植物与动物亦有心理之知觉，知刺戟知运动，不过知觉极简单耳。以后之发明，或可证明植物有思想有感情有意思，亦未可定。

文字来源：《汤用彤全集》第5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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