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卑微眼神

世间最大的酷刑，是你感到卑微

所有人都不是故意的。...

他将走过她的身旁，即使触到她的肩膀，也未必向她投去目光，因为，她并不引人注目，也没有可炫耀的衣装。——电影《编织的女孩 La dentellière (1977)》

我见过一个知乎女神，她是那种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让我感觉真正优秀的人。

她跟我讲她相亲的经历，让我感到震撼。她说很多时候，当她第一眼看见对面男生眼神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趟又白跑了。

那些眼神到底怎么了？

那是真诚的眼神，略带好奇的眼神，被她惊艳的眼神。同时，也是左右闪躲的眼神，不敢直视的眼神，带着歉疚的眼神，小心翼翼的眼神。

那个眼神告诉女神：我配不上你。

或者，我不配上你。

都无关紧要了。

当这些男孩坦诚地跟女神聊起自己的生活、幽默地吐槽北京的房价、自嘲地聊起自己的收入，女神感到十分无聊。

最让女神感到失望的是，当这些男孩谈起车和房，会露出苦闷和愧疚的表情，那些表情让人感到沉闷、无力和紧张。

我不是嫌你穷。真不是。

女神对面带愧色的男生说。

女神嫌他什么呢？

车和房我也没有啊。女神说，但你不能把它当个事儿啊。如果你担心自己无力追求某种东西，那这件东西你一辈子都不会拥有了。

当你自信的时候，哪怕你一无所有，你也是很美的。当你怯懦羞愧的时候，哪怕你拥有很多，你都让人感到紧张和沉闷。

女神嫌的，是你不霸气。

女神嫌的，是你不开阔。

女神嫌的，是你不像个大老爷们。

女神嫌的，是你的自觉卑微。

其实也算不上嫌弃，应该是失望吧。先别急着骂女神矫情，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当你感到卑微的时候，你讨厌过自己吗？

我是讨厌过的。

我羡慕那些幸福的人：他们的宽容是习惯使然，他们的天真让人动容。他们哭的时候也很伤心，但他们笑起来像从未受过伤害一样。

忘记是矮大紧还是哪个老师讲过，他说：美国人长了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陈丹青老师也讲过，他说：谢霆锋那种人啊，长了一张让人一看就想打的脸。扯远了。

什么是没受过欺负的脸？大概就是平静的、舒展的、有安全感的、不卑不亢的脸吧。

我去过美国。在我点菜的时候，长岛的女服务生为了奖励我蹩脚的英语，和我击掌庆祝。然后，她介绍她的同事和我认识，还有她正好来看她的父母和哥哥。

每个工作人员，包括店长和厨师，脸都是舒展的。他们忙碌无比，他们笑着，开着玩笑，这个餐厅的时间好像总是过得很快。

长岛的餐厅中，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恩，我没有走错路，这里确实是美国啊。这样想是因为我知道，在中国，这样的气氛是不可想象的。

岳云鹏当服务员的时候，他会不会和客人击掌庆祝，把自己的同事或家人介绍给客人，同时也让客人感到高兴呢？他的工作会不会让他眉目舒展，自得其乐呢？

我想大概不会。

我们看到岳云鹏的回忆。那家北京的饭馆里，等待岳云鹏的是醉酒客人因为琐事的辱骂，辱骂持续了几个小时。

我想说的是，当卑微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其实你是控制不了的。那种感觉不是你想要的，你只是心不由己，突然就感到卑微了。

挨过饿的人很珍惜粮食，缺爱的人会依赖别人，繁忙的生意人会渴望清净，古代青楼的歌女爱起来更加轰轰烈烈。其实都算不上什么美德吧，更像是条件反射。

卑微感也一样。

贫穷的人只有挣到很多钱之后，才有勇气约会女神。当钱包鼓胀的他满嘴黄段子、不断吹嘘自己的豪车时，他走向了卑微的反面：炫耀。他贫穷的时候心不由己，他富裕之后同样心不由己。

炫耀，也是卑微。

受过欺负的人，遭受不公待遇的人，一旦强大起来，有能力欺负别人的时候，有的人就会欺负别人，另外一些也许不欺负人，但他全身都武装起来，传奇厚厚的带刺的铠甲。

我常常替郭德纲说话。我们都知道，老郭已经红得发紫，但他仍然经常惹事儿，动不动骂了专家，骂了网友，或者打了人。为什么这么横？挨过欺负。

还有个姓郭的艺人，郭敬明，他也很敏感。他说自己就是要买奢侈品，就是喜欢华丽的东西，当别人指责他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公关、息事宁人，而是反击。喜爱豪华是因为曾经一贫如洗，动辄炸毛是经历过恐惧。

情不自禁的防护，也是一种卑微。

都说莫欺少年穷，但少年总是被欺。时过境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少年登科及第，武功炼成，直到一统江湖，仍然无法摆脱那些阴影。

岳云鹏红透了，想起饭馆，还会哭。

你还恨那个客人吗？我还恨。他说。

有些人注定幸福。

有些人早已失去幸福的能力。

有些人注定如胶似漆。

有些人早已没有了爱情的勇气。

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不是故意的。

回到文章开头讲过的，女神对那些相亲的对象所做的评价有失公允吗？对他们而言公平吗？女神是不是吹毛求疵了？是不是过于矫情呢？

女神也是很容易理解的，如果女神嫁给那些男孩，她失去的也许不是车、房等生活条件那么简单。

卑微是一种酷刑，它折磨你，也会折磨你身边的人。我们会忽略一点，如果单就个性而论，是没有人愿意和卑微的人一起生活的。

我们都想策马奔腾，活得潇洒。

其实也不必非要如此畅快。次一点的，我们也可以西窗剪烛，共话桑麻，活得安逸、平静，心安理得，舒展自如。

好吧，其实还可以活得身无长物、家徒四壁，但我们心有牵挂，甘之如饴。

最不幸的，是那些心里藏着卑微的人。亿万财富、满座高朋、日夜笙歌当然是很好的，如果不曾受过伤害，心里没有阴影，那就更好了。

更何况很多人什么都没有，只有日复一日流水般的日子，琐碎的日常，以及心里驱赶不去的卑微。

我说过，卑微是情不自禁的。你的出生，你的童年，你的经历，在你的心中滋长，长出了那团阴影。它不是虚无缥缈的，它是化学物质，它是生理指标，它长在你的肉里，它融化在你的血里。甚至，它可以遗传。如果你常常感到卑微，那么，你的孩子也有可能过早失去幸福的能力。

怎么办呢?

如何让去年的夏天重来？如何唤回小魏查询百度寻找医院的瞬间？

光阴难返，覆水难收。

我想不到任何好的办法。

坏的办法大概是有的吧。比如强行自信，强行对美丽的女孩潇洒地讲话，忍住跟别人倾诉苦难的冲动，强行压抑心底的惶恐和害怕。之所以说是坏办法，是因为这样也是很苦的。但是，我总觉得，那比做一个卑微的人还是好一点。

生活中总有好事，请敢于期望，去相信：总有一些好事能治愈我吧。苦难没有价值，但坚强的心有价值啊。卑微是酷刑，但原谅自己的卑微也是种豁达吧。

还有，如果你讨厌自己，想成为别人，那你尽管尝试好了。只是，我建议你一定要忍耐住自己的冲动：别把这种卑微的感觉带给你的孩子。

记得相声演员马三立先生在自传里讲，他去闯关东，怕夫人饿死，只带了很少的钱和夫人做的几张饼。在火车上莫名其妙挨了几巴掌，饼都吃不下。还有一次为了养家累病了，卧床几个月，全靠朋友每天往家里送煤送面，妻儿才没饿死。解放后，马先生感到特别幸福。

我讲马先生这段故事，你看到了什么？

世界会越变越好的吧？我愿意这样想。

当世界变得特别好的时候，卑微的人就会变少了吧？

如果美国人真的长了张没受过欺负的脸，那只能说明，那里的世界还是要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