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林缀叶】宋人签字是拗造型的

汉代以前，答名是个很没劲的事，封简有印，画押签字的征信作用发挥不畅，关键是没这个习惯，隶书名碑，那么高明的艺术品没有署名。...





汉代以前，签名是个很没劲的事，封简有印，画押签字的征信作用发挥不畅，关键是没这个习惯，隶书名碑，那么高明的艺术品没有署名。现在称汉碑名只与纪念者有关，如曹全、张迁，与书写者无干，这在人性高度觉醒的当代来看，真是判若云泥。前些年小靳东岳庙修缮毕，立碑以纪，“人大主任某某撰”写于上；书者无职衔，乃大书“人大干部某某书”，闻者以为口实笑料。

汉代签批，只画一“诺”字，故有“南阳宗资但画诺”这样不负责任的处置，没有倒查机置，任人处分故。

魏晋时，“诺”改作“依”。“诺”看电视剧，秦汉布置军务毕，下属以应即出此声，意思是“是”“行”“嗯”，“依”则是“照此办理”，建议合理，“执行”，这个口令比上面那个语意要明确些。魏晋时个性自觉强化，王羲之的签名已是“改体”发明的一个亮点了。

一旦权力行使需经签押体现，“写字”这个与人运触相关的品类便代表治世之人文受人注目了，南北皆一，北地被嘲笑的机会更多。厍狄干之“穿椎”，斛律金之改名，殊为一类。斛律金初名“敦”，苦其难署，乃改名“金”，仍然认为难，神武帝谆谆教之，指屋角木架结构示意，就像这个，照这画。介休张壁经李书吉团队介入史学讨论，田野调查推测其所谓可罕者，或为斛律光，并证得三佳村斛姓源自斛律，斛律家起草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敕勒川，阴山下”这个原始莽荒唤起的生命冲动让当时讨论的与会者顿生认同渴望。“怎么会是刘武周呢，刘武周，这个名看着就像找不着爸的，斛律光，我宁可信他。”信就信吧，史见往往演义化，不过，不识字的这个事也得提一下。

（米芾《珊瑚帖》画珊瑚金座，并题诗“三枝朱草出金沙”，谓其如所斛律金作签押状，则可增想像！）

后来押署发展为设计。由于征信作用，常有防伪考虑；因有个性介入，多带装饰处置。甚至至元代，回头影响到印章，形成独特的元押。

其间：北宋朝堂的高度文人化，使得这一时期的押署别生出一种风情，以下可稍借图像以助分析：设计，分合，寓意。有人说北宋审美是极简风格，这个简字，应该指意境上的，而此押应该是极致表达。其内心是知晓自己份量，难道没有几分雄心？末笔纵宕，器宇也是有的，奈何偏于秀瘦，更像居高不下的惊鸿一掠。这样的符号设计是北宋最后的商标。

文彦博的“彦博”合文押

此押见于《内翰帖》，这所存墨迹中近于右军的一类。文彦博字有多样性风格，早期似有褚遂良的影响，后则以颜式行书为主，虽不以书传，而其天赋成就之高，令曹宝麟写宋书史时，专列一章，其书史地位应予一再强调。“彦博”二字于卷首已经出现一次，单字独立，写得很从容。“彦”字末笔右出锋，颇有章草意趣；卷末复押署，作小字：“彦”字三撇处借入“博”字栖身，其下复加一抹，写得特别轻灵便捷。这个设计既有巧思，又清晰不苟，不激不厉，风规自远。这个气度便不是凡夫庸臣所能望项背者。视同时前后相权之臣，欧阳修稍近古雅，司马光拙陋稚嫩，王安石更有故事（叶梦得《石林燕语》：“王荆公押石字，初横一画，左引脚，中为一圈。公性急，作圈多不圆，往往窝匾，而收横画又多带过。常有密议公押‘歹’字者，公知之，加意作圈。”），唯有文氏设计签名，有一份闲适存思的趣味。当然，拗这个造型有个性原因，也有姓名本身字形的先天条件之可能性，也有可能因为工作惯性的启发，文彦博曾推行“交子务”，“同用一色纸打造，印文用屋木人物、铺户押字，各自隐密题号，朱墨间错，以为私记”。（李攸《宋朝史实》）苏轼、黄庭坚几乎看不到这样的稿件。

米芾的押署

米芾的押署多种多样，一般情况也简洁易识，偶尔卖个萌，使个叠字“芾芾”。卿以艾艾，倒底几艾？可有时候就比较讨厌，《苕溪诗帖》中这个“黻”字，肌理就怎么也看不清，拿幻灯放大也看不出个所以，估计那个笔顺绞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向乱》《盛制》等《寒光》二帖、《知府》帖均以此种押题落款。米老狡猾，此尤可见。

那一年在上海黄浦江边转悠走累了，坐水边条椅上休息，任意看看风景，时见一衣着略异之人，举一招牌，上书八字“设计签名，一字一元”。走过来也坐椅旁，我寻思，这我也会，只是如此廉价，巍巍上海，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少顷，行人有驻足试问者，乃为写；问者以为未佳，请重书；复写数次，行者乃可，掏了三元递与，书者不受，示意以试写字数收费，乃争执，再争辩，再辩，以试写半数成交。行者去，少时又有来者，如法制之，极难说话的也不少于十元。余大悟，一字一元者，示人以廉，幌子也；事实一成，试者理屈，乃就戮也。江湖穷尽之时，这一招，咱也试试，毕竟也学过两天颜柳欧赵，签个名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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