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姐和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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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姐和老王
文 | 王雨姗
二十六年了,丽姐终于把老王拉进了影楼,可这会儿拍已经不能叫婚纱照了,要叫全家福。丽姐是我妈,老王是我爸。

摄影师像是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人,指导客人把四肢安顿成影楼客人统一的姿势,按下快门后再张口重新摆弄一次。不过这次老王没听见,老王摆着摄影师给他安顿的姿势睡着了…被叫醒了之后的老王急不可耐地边解扣子边喊:我完了是吧?那我换衣服走了哦?直到被丽姐厉声喝止才唉了一声走到外头去抽口烟。

这是老王欠人家的!二十多年前结婚的时候除了给丽姐扯二尺布做身新衣裳,他大概啥都没能给人家,他俩的终身是我舅婆和我奶奶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定了的。我不知道他俩当时的结合有没有爱情,但现在的老王很心疼丽姐,丽姐很在乎老王。

丽姐性格耿直,脾气暴躁、老王情感细腻,脾气暴躁。老王还是小王的时候,丽姐着实跟着他过了多年的苦日子。丽姐从当妈的一刻就开始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真真正正从一个彪悍的小仙女变成了一个彪悍的凡人。可当年刚从部队回来的小王还是个有梦的文青,流着哈喇子吃着手指头的我和我弟弟让文青小王半梦半醒,他带着责任一边努力追梦想,一边踏实过日子。当年的周末是老王留给自己的时间,他先给我一块五让我去小卖部给他买包“窄版猴”,再给我两毛钱把我撵出去。我乐意给老王跑腿,小卖部的奶奶可好了,每次去她都给我颗喔喔糖。我有时候悄悄扒门缝往里看,烟雾里老王趴在稿纸上写字,看着像个神仙。老王趴里间写稿子,丽姐就趴在外间复习自考。老王也不喜欢丽姐把她相好的小姐妹带回家,他说一堆女人凑一块这家长那家短的烦不烦。丽姐因此埋怨自己没朋友都是老王自私害的。被撵出去的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晃大铁门,踩着地摇过来晃过去,吸引的邻居养的京巴们冲我汪汪叫,四五岁的我个头连一米都没够,搏不过这些“庞然大怪兽”只能扯着嗓子生嚎,和我们住同一层那个热心的东北阿姨耳尖,忙去喊我妈:王丽啊王丽,赶紧去看看,你家姑娘又在院里嚎呐!我长大后的很多年里,丽姐听见院里有小孩嚎哭还会心揪成一疙瘩马上从床上跳起来。赶走恶犬后丽姐说:别过了。

丽姐可能真不打算过了。上学前班的一个周末,老王要加班,我没被撵出去一时不知道干什么,我打开电视看《还珠格格》,我觉得小燕子头上垂的红色穗子可真好看,我觉得丽姐跟老王的红色格子床单有点土,我打算给他们的床单剪些穗子,我想我小小年纪这么能干他们不知道会怎么夸我。我认真剪完穗子后在褥子里发现了一个信封,上书几个大字:王雨姗十八岁亲启。不管你信不信,当初学前班的我学历虽低,但也差不多把信里的字读全了。大概就是丽姐告诉十八岁的我她为啥跟老王过不下去而离婚的种种理由,让我不要恨她。当年的我还是too young,居然没看出来她不打算要我了。老王下班了,我兴高采烈地扬着信:爸,爸,我妈要跟你离婚!老王故作轻松带着一脸轻蔑又尴尬的笑,一边“切~”一边又跟我看了一遍信,边读边嘲讽。丽姐也下班了,丽姐看见这番情景又羞又恼,按住我揍了一顿。转身又要找老王干仗,当年的老王还没缩到这么矮胖,一手就攥住了他媳妇儿两只细胳膊,丽姐不甘心一边扑腾一边叫骂。一会儿消停了他俩开始谈话,我在外间竖着耳朵努力听可是听不懂,我有点饿,我在想他俩今天中午到底谁做饭,想着想着睡着了,耳朵里还能听见他俩说话,有时声音忽儿抬高吓醒我,有时又能听见丽姐在低声哽咽,总之等我一觉睡醒,他俩差不多和好了。突然丽姐低头看见了我辛苦一上午的作品,我又挨了顿揍!那会儿我心下断定我妈这人大概没啥审美。

我上一年级没多久,有天中午放学回家,老王两口子炒了一桌子菜,桌上几个硬菜给我高兴坏了,吃饭的时候老王给我说了好多话,什么全家要齐心协力好好过日子,每个人都要干好本职工作,他的任务就是努力上班赚钱,我的任务就是要好好学习。我反正没听明白多少,但那顿饭真好吃,白米饭都是香的。第二天中午回去老王不见了,老王跳槽了。当年交通不便,老王丽姐比牛郎织女好点,三十多公里,老王一周回一次。后来丽姐接回了我弟弟,每天带娃、上班、复习自考,脾气变得更暴躁了,我开始更期待老王每周末回来,除了挂念他带回来的好吃的,还有丽姐的神经可以松弛些,我好喘口气。当然好吃的比较重要。
老王大概在我上中学之后开始理解丽姐的。我初中由老王带,改成丽姐带着我弟弟每周跑来团聚。老王要上夜班还要给我洗衣服做饭,我要是犯了错他动起手来可一点不比他媳妇儿差。老王不住感叹:当爹又当妈,洗衣服做饭还要打娃,太累了!

中年的老王和丽姐相处的和谐的多,他们互相取笑对方臃肿的身材,他们更关注对方的健康,他们互相监督却又从来没谁自己能做到,他们遇到矛盾还会剑拔弩张,不过气来的急也走的快,他们更喜欢故意气彼此却也没谁能真气得了谁。丽姐还是风风火火行事举动不商量不思考,不断作妖。比如我跟她聊到退休,我开玩笑说咱家在地铁口,等你退休了开个早餐摊生意保准好!本来是戏言,结果她转身马上请人帮她买了吸管和豆浆杯盖,到货的第二天一大早四五点她坐我们院门口卖粥去了。结果很惨烈,她自己后来喝了整整两天稀饭。老王前半晌睡醒看见茶几上盆里锅里的粥都懵了,打电话劈头盖脸骂我“惹事精”。又骂丽姐:“瓜子(傻瓜)不看看自己快五十的人了,还整天成精,不让人省心”…骂完又如何,丽姐依然是决定干啥便知会一声,从不商量。

丽姐现在可是家中一霸,可老王不准我们谁说她。老王是我爸,丽姐是我妈。
王雨姗,93年生,西安市人。毕业于西安外国语大学,毕业后任教于陕西蓝田县。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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