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秋风与烤鸭 专栏

 

对一枚吃货而言,“母鸡公鸭”是必须遵循的老理,特别是秋鸭,最为清鲜肥美。中秋时节上海人家抓紧时机吃几次鸭子笋...

哈哈
秋风与烤鸭

Mid-autumn Festiv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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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枚吃货而言,“母鸡公鸭”是必须遵循的老理,特别是秋鸭,最为清鲜肥美。

中秋时节上海人家抓紧时机吃几次鸭子笋尖芋艿汤,是对大自然馈赠的感恩。西北风初起,鸭身上会长出许多准备过冬御寒的小毛,就是成语“秋毫无犯”中的秋毫,用小镊子拔过鸭毛的家庭主妇都知道这是一份苦差使。当然,今天养殖业和食品加工业高度发达,一年四季都有鸭子供应,超市里买来的光鸭颜值极高,表皮的光洁程度远远超过有些男人的面颊。

除了老鸭汤、盐水鸭、八宝鸭、酱鸭等本埠风味,烤鸭也是人见人爱的妙物。不过烤鸭进入上海的历史并不悠久,路径也只有两条:一是广东,二是北京。
细说起来,烤鸭来头不小,早在南北朝的《食珍录》中即有“炙鸭”这个菜品出现,元代忽思慧的《饮膳正要》中也有“烧鸭子”的记载。烧鸭子就是烤鸭的前世,先出现于南京皇宫御膳菜单中,据说是朱元璋让御厨取炭火将鸭子烤成外焦里嫩,初步确定了烤鸭的技术框架。再随着永乐皇帝朱棣将政治中心北移落户北京,制法有所改良,并取名为“金陵烤鸭”,是宫中元宵节必备的佳肴。进入清朝后,从乾隆皇帝一直到食不厌精的慈禧,都是“烤鸭控”,御膳房里的菜单中经常出现“烧鸭子一品”这样的记录。最夸张的一出在《五台照常膳底档》里,乾隆爷曾在十三天中连吃了八次烤鸭。

那么烤鸭如何越出宫墙传到民间的?据美食家、珍妃的侄孙唐鲁孙先生在《什锦拼盘》一书说所:应该给便宜坊记上一笔。便宜坊始建于明朝永乐十四年,也就是1416年,炉中的这把火已经幽幽地烧了六百年!老前辈回忆说:“当年北平烤鸭以老便宜坊最为出色,他家的鸭子都是自己填的,填烤也有秘不示人的手法,高粱面肥干和比例如何,什么时候掺榨(即黄酒糟),都是专门伺候鸭子的师傅的事。”
老北京都知道,便宜坊的烤鸭是焖炉派。清朝同治三年,前门贩鸭的杨寿山创办了全聚德,慢慢琢磨出打气、掏膛、挂钩、烫皮、打糖、晾皮等一整套挂炉烤鸭技术,这个情景在电视剧《天下第一楼》里有淋漓尽致的表现。于是,全聚德就成了挂炉派的杰出代表。

近日被北京晚报驻上海站站长卞军兄拉到淮海中路全聚德吃烤鸭,他特意跟我强调:“便宜坊也好,全聚德也好,店里的技术骨干都是闯关东不顺,因为盘缠花光而滞留在京城的山东人。今天吃烤鸭,手烙面饼、大葱和面酱成了标配,这些就是山东人的口味啊。朱元璋和乾隆爷吃烤鸭那会是不夹饼的!”哈哈,京菜的蓝本是鲁菜,而烤鸭的基因中也有山东大厨的编码!

北京烤鸭的特点有N条,其中之一是油水大。梁实秋在《烧鸭》一文中言辞凿凿地说:“鸭一定要肥,肥才嫩。”他还说:“在北平吃烧鸭,照例有一碗滴出来的油,有一副鸭架。鸭油可以蒸蛋羹,鸭架装可以熬白菜,也可以煮汤打卤。……这一锅汤,若是加口蘑(不是冬菇,不是香蕈)打卤,卤上再加一勺炸花椒油,吃个打卤面,其味之美无与伦比。”
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个笑话。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与朋友去北京旅游,那时穷得叮当响,全聚德大门不敢靠近,在朝阳区某条不甚繁华的马路上看到一家单门脸的烤鸭店,专供外卖,不免心动。朋友趋前问价,偏偏这位老兄的普通话说得实在是差:“你们的烤鸭油不油?”女营业员将“油”字听成“有”了,就呛了一句:“你眼睛长哪去了?竿上挂着这么多鸭子没见着?”朋友吃了一记闷棍,又挤出一堆笑容问:“我的意思是……壮不壮?”在上海话中,“壮”含有“油腻”的意思,但是阿姨听成了“脏”字,眼珠子一瞪:“你说啥?我们的鸭子哪里脏了,你爱吃不吃呆一边去!”我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我们的意思是你这鸭子肥不肥?”朝阳区阿姨总算明白两个上海小男人的诉求了,遂将两只水泡眼眯成一条线:“鸭子不肥还算北京烤鸭吗?嘁!”

三十年后的上海成了百味杂陈的美食大观园,朝阳区阿姨再也不敢小瞧“阿拉上海宁”了。我估计除了北京,上海是吃“烤鸭人口”最多的城市,我家附近就有十几家烤鸭店,节假日去斩半只烤鸭很是实惠,口碑好的那几家要排队。
作为上海男人,还得说说燕云楼,百年老店,雄踞“中华第一街”钻石地段。他家选用山东产的填鸭,净膛洗膛后用开水泼浇以紧缩鸭皮,再以麦芽糖上色晾干,特别的一招是放入零下18度的冷库冻起来……这番“前戏”需要四天时间。厨师也遵循老法当着客人的面批皮,传统的批法叫“牡丹片”,108片宽阔大气,像牡丹花瓣一样排列在大盘子内。还有一种叫作“柳叶片”,比较纤细婉约。连皮带肉夹饼吃,厚实而丰腴。

作为上海为数不多的京帮馆子,燕云楼除了烤鸭,生焖明虾、醋椒鳜鱼、糟溜鱼片、麻酱鸭掌、葱烧刺参、菊花蟹斗、炸酱面等都做得相当地道,而且便宜到不敢相信。还有银丝卷,才三元一个!鸭架煮汤,佐以银丝卷,是深受群众欢迎的“衍生产品”。

燕云楼与梨园界关系特好,以前梅兰芳、金少山、俞振飞等名角儿经常光顾,二十年前梅葆玖还与店里的老师傅一起设计了一桌贵妃宴。又听老职工说,袁世海每次来上海演戏,必到燕云楼撮一顿,老先生坐下后先点一道糟溜鱼片,菜上来后,执匙一尝,味道对头,取菜单点菜,味道不对,马上起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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