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 石黑一雄：写作从来没有终场哨声

日裔作家石黑一雄摘得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x0a图片来自于诺贝尔官网x0a​...

石黑一雄先生，你有没有发现二手书店里有你的书？

那种事挺难堪。我去英国乡下二手书店或类似地方，如果他们把我的书放在那里，我想，“嗯，这是一种侮辱！有人不想留我的书！”（笑）但是，如果二手店里没我的书，我觉得也是一种侮辱。我想，“为什么没有人交换我的书看？为什么这家店里没我的书？”

做作家需要厚脸皮吗？

是的，比方我太太就会很尖刻。我开始写我的新书《被掩埋的巨人》，但在给太太看了一小段之后，我就停下不写了。她认为那是垃圾。（笑）问题是，她起初是我女朋友的时候，我还不是一个作家。我认识她时，还没开始写作呢。所以当她读我的作品时，她仍然认为我还是那个研究生，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名作家。

甚至在你获得布克奖之后？

她一点也不畏怯，批评我的样子就和我第一次出版书时批评我的样子一样。她非常严格。我们争论我的书，别人的书，我们看的电影，我们从1980年开始看的戏剧——这样一直35年！有些事，我同意她的看法，有些事，我总是不以为然。所以有一些事情，她说我没有那么认真对待，但是我知道，也有一些事情，我应该认真对待。她有她的领域，在那一块她非常倔强。



但你永远不会在你的愿景上妥协。

不，我决不会在本质、计划的本质、思想或主题上妥协。这不是我太太想批评我的地方。她说的总是关于做法。她说，“你做的不对。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没有成功。”我认为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的书的愿景是错误的。”

你为什么把《被掩埋的巨人》搁置这么久？显然你10年前就开始写了。

我经常停笔不写，放下好几年。我以前的小说《别让我走》，我停下过三次！我习惯了这样的想法：我写的东西，可以放在一边，也许两年后，三年后，再回头去写……它们会改变。通常，我的想象力在不断变化，我可以想到不同的语境，或一种不同的方式去写。它看起来很相似，看起来真是相当相似，但却有着非常不同的意义。我以前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当别人说“把它放一边”的时候，我不会惊慌，因为从我个人的经验，我知道这很有效。

你终于写完一本书后是什么感觉？

你这么说很有趣，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刻，觉得，“啊，我终于写完了！”我看着比赛结束时的足球运动员，你知道，哨声响起的时刻，他们要么赢了，要么输了。直到那时他们一直在付出一切，但那一刻他们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是很有趣的。写作从来没有终场哨声。它不是那么具有观看性。

为什么？

嗯，即使在这本书出版之后，事情仍在发生变化。举个例子，自从我的英国版精装书问世以来，各种各样的译者提出了许多问题——他们非常善于收集小细节。我聆听他们所有的评论，然后会稍作改动。只有当平装书出来，我才感觉到这是最后一版了，我可以停下来了……因为太晚了，终场哨声已响。没有真正的胜利时刻。

你有没有觉得要写更多的压力？你35年的写作生涯中只出版了八本书。

在我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我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世界上的书籍的数量没有问题。这是我对Faber & Faber的编辑Robert McCrum说的，是此人挖掘了我。在我的第一部小说出版之后，我对他说：“我该多久后出版第二本？”他说：“对你的事业来说，你应该每两年出版一本书。”我经常提醒他这一点，因为我们仍然是很好的朋友，但他总是说那是一条愚蠢的建议！不过我那时想，“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创造力通常不能操之过急。

我当时就决定，我不想在数量上为文学做贡献，我所要做的就是试着去创造一本和现在的书有点不同的书。除非有新的或略有不同的东西，否则为堆积如山的书籍增加一本又有什么意义呢？斯坦利·库布里克是我的榜样。他可以花很长时间思考一个项目，每部电影都可能完全不同。我想，“我要像库布里克。需要多久就多久。”这将使我每次都能建造一个新世界。

你先创造的是什么，故事还是世界？

我根据故事的需要设置背景。事实上，这往往引我走入相当困难的情境。我经常有一个故事，但我还没有决定它应该在什么地方发生，在什么时间发生……我觉得我就像电影里看景的，在乡间开车乱转。场景，包括时间和地理位置，是我讲述故事的主要工具之一。所以，我对创造这个小世界很感兴趣。但是，音乐对我的故事讲述也很重要。

怎么会这样呢？

很难解释为什么。在音乐中，尤其是如果你沉浸在这首特别的歌曲中，即使它没有话语，你也会深深体会到歌曲中的某种情感。当我写作的时候，我要做的就是传达一种特殊的情感，或者一种特殊的情绪。我常常会想起我喜欢的某首歌的气氛，这首歌很接近我想要捕捉的情绪。

你可以无需语言，交流什么样的事情？

我最近几天一直在旅行，出于某种原因，我在想一个我最喜欢的钢琴家Keith Jarrett的曲子，我觉得它抓住了一个年长的人回顾他们年轻时光的一些东西。这是一个工具，没有文字，所以我想在下一部小说里写下这个故事。我需要那种气氛的东西：一个遗憾和骄傲的混合物。但你只能通过听一段音乐有这样的感觉……

你如何将情感从一曲音乐变成书页上的文字？

小说家的问题是，因为我们把文字当作工具，而词语经常用于散文或争论，因此就会诱惑你总是按照逻辑思维模式去思考。当然，这是写一部小说的一个重要方面，但我认为，同样重要的是，小说家要像音乐家、作曲家或画家那样，以非逻辑的方式运用想象力。我认为，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不仅仅成为一类思想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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