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来了位神秘女人

 

母亲说那定不是一个好女人,你看她那穿着打扮……...



田紫嫣专栏
小村来了位
神秘
女人
盐城/田紫嫣
 
01
从我有记忆以来,便生活在这个西部的村子里。

村子的风景其实不错,青山碧水,红花绿树。幼时的我,喜欢赤着脚“啪嗒啪嗒”地奔跑在泥地上,闻着花草的清香,心里别提有多快乐了。我们生活虽然贫困,但父母对我很是宠爱。因为我坚持要读书,父母送了我去上学。不过是乡间学校,可我已知足。我家房子倒是不小,这是父母拼尽全力建起来的。可是却没有钱来将家好好装饰一番。

有时在别人家看电视,看看那些城里的孩子的生活,那时,我是由衷地感到自卑的,我不过是一个乡下孩子。每天晚上,我都在梦里幻想着自己过上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可早上醒来,眼前依然是挂着发霉红薯皮样的垃圾桶和椅背上打了补丁的衣服。

村子不过这么大,新鲜事很少,人的变动也很小。

终于有一天,新搬来一个女人。

我跟着那些因好奇而涌来的乡民,看了那女人两眼。一个小女孩站在她的身旁,怯怯地拉着她的衣角,圆圆的小脸,向日葵一样地仰着,甜甜的微笑绽放在嘴角。

女人站在一株开得很艳的凤凰花旁,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略带些棕黄的发盘起在头上,几缕发丝沿着耳朵垂下。黑色的大衣下露出短短的太阳裙蓬松的纱质裙摆。她足上穿的一双高跟皮靴,让她看起来高挑几分。

这是个背影好看的女人,让我有些期待。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四十几岁的女人,但蜡黄的皮肤,富态的双下巴,深蓝的眼影、红色的嘴唇,眼角深深的皱纹,让她看上去像涂了大浓妆,而且效果相当差。

我只觉失望,而且直觉地不喜欢。

“一看就是不安分的,妖里妖气,哪像个正经女人家样子……”附近哪位婶子在不满地嘀咕,其他的大姑大姨虽并未出声,可从神色中窥出,她们对那女人的打扮也是很不认可的。

高跟皮靴敲击地面的脆声渐渐远去,我默默地回了屋,父母果不其然在议论新来的女人。

母亲说那定不是一个好女人,你看她那穿着打扮……母亲一旦叨叨起来就不停歇,向来沉默的父亲难得地应和。我知道他不喜欢那样的人,那个女人,她打扮太前卫了。

那个女人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她开了一家理发店,兼美容。居然就在我家对门。

后来得知,她姓刘。
02


乡民们并不热衷于剪时尚的发型,更谈不上什么美容了,所以去那家理发店的人很少,除非是实在头发长了乱了才去理一次。

姓刘的女人似乎是渴望和别人交流的,但没人跟她说什么话,于是便隐隐约约流露出孤独。

只是有一个特例,是邻居家那男人的儿媳,年纪不大,好像才十七八岁吧。她去当了刘的学徒,跟刘渐渐地熟络起来。

说起这邻家儿媳,也是一孤僻的人,也不知怎么来到这里的,起初隔壁家总听到哭闹声,还夹杂着“乒乒乓乓”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过了一些日子便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也好像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变得乖巧起来,于是,她不再被打骂了。其实她长得不错,有双明亮的大眼睛,是个清秀可人的姑娘。

乡民们倒是愿意跟她接触的,只是她总是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警惕冷漠地看着别人。但她跟刘接近后,姑娘开始说话了,似乎是变得容易与人接近了。

渐渐的,她见谁都笑一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有邻家妹子的亲切味道。

她也开始学会打扮,穿起了廉价而漂亮的裙子,买来了红色的口红,本来只是有些清秀的姑娘装扮一番成了明显的漂亮。

可我看到她的眼神,与清秀外表极端地不符合,热烈,野心勃勃,像是闪着跳跃的火光,我知道她不愿待在这里。但她大概是没有机会逃跑的,她的手机被收了,村子里也没有人会帮她。

而且虽然答应了她来跟刘学徒,可每天要不是她的男人要不就是她的公公,总是貌似无意地站在店外,看着她们。

年轻漂亮的姑娘和刘站在一起,相似的衣着打扮,刘总是更显衰老。但刘好像没有半分嫉妒,她看这姑娘,眼里总是有复杂的东西,后来我觉得,可能是心疼,还有惋惜。

村里人都知道这儿媳的来历,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

隔壁家的儿子有些智障单身,多年娶不到老婆,父亲咬咬牙,掏出钱,买下了这姑娘。

我突然有些可怜这姑娘。比我大不了两岁,就被强迫嫁给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智障男人做老婆。

不过这不代表我会出手帮助这个姑娘,一是我只是个十五岁的女生,二是面对隔壁家这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我可不想给我家找来麻烦。

村民对刘越发有偏见了,背地里用肮脏下流的话骂着她。

他们认为,隔壁家的儿媳本来可以安分地在这里过日子,跟刘走近后,却变坏了。

他们无法欣赏眼影腮红唇彩和好看的指甲,他们觉得那是另类,是败坏风俗。

在村里没有人主动和刘搭讪。很少有人来看她,但也并不是没有。

刘有两个女性朋友,两个女人都穿着端庄,谈吐得体,是一等一的好气质。每每她们来看望刘,那是村民唯一不骂刘的时候。但从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和她们好像不在一个世界的刘,会跟她们是好朋友。
03


这天早上是星期日,难得地不要上学。我的作业星期六就做完了,打算好好补个觉,却被一中气十足怒气汹汹的男音给吓醒。

“你还我家媳妇!”男声怒吼着。仿佛是不怕扰人,他又重复了好几遍。

我终于睡不着,推开门,发现,是隔壁家的公公,站在刘的门前高声地叫骂。

过了一会儿,刘终于出来了,她今天和刚见那天穿的一样,只是她的脸过度地苍老了,像是化了大浓妆,可事实上,她现在只是淡施脂粉。她的头发依然是盘起的,有几缕烫过的卷发丝垂下。

“你媳妇怎么可能在我家?”刘的声音有几分怒气。

“就是你搞的鬼,你把我家媳妇还回来!”男声吼得更大声了。

“你这人说话莫名其妙,你媳妇怎么可能在我家?”

“我家媳妇不见了,她就喜欢来你家,肯定是你藏了她,你给我把她交出来!”旁观的我总算听明白了。哦,原来是儿媳没了,儿子出去寻了,父亲在这找事呢。

“我家媳妇跟别人家又没有接触!这东家西家我不找,怎么就找你家?”男人不肯罢休。

我已经出了屋子,从这角度,清晰看见男人怒红的脸,他忽然转身进了屋,在我松一口气的刹那,又提出一个桶,脏兮兮的桶,我离他不远,那秽气冲天的味道让我直接捂住鼻。

这是一个装着屎尿的桶。男人提起桶直接往理发店里一泼,整个理发店瞬间臭气熏天。

刘也不敢下来,只敢在二楼扬声嚷嚷着。其实她今天倒不是孤单的,刘的那两个朋友今天恰好来看她。她们站在楼上,穿着得体,淡施脂粉,眉眼端庄,举止不俗。

我听到她们提醒刘,说这毕竟是个法治社会,要找警察。于是,其中一个拿出手机报了警。

其实我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怪罪到刘身上。第一,确实那个儿媳只跟刘玩得比较好。第二,刘离婚数次,家里没有男人,是好欺负的。柿子还挑软的捏呢!

那男人显然深谙此道。男人高亢的声音引出了许多邻居,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老头老太,坐在门前剥着花生,听两人的吵闹。

又过了一会儿,民警来了,调解纠纷。民警也为难地说,这件事还够不上刑事纠纷,没法把这男人抓起来,何况,这男人家里上有103岁的老母,下有哑巴妻子和智障儿子,抓了他那个家怎么办?

民警也没办法,调解了一番先离开了。

那男人忽然又开始叫骂,“你肯定是背后给我媳妇出主意让她跑的,你是个什么人我不清楚,不过是个卖x的……”这话说得就实在难听了,大抵是他搜肠刮肚想出的最脏的话。

刘果然恼怒起来,声音也变得泼辣。

我问父母,男人为何这么骂刘?原来,刘情感坎坷,离过三次婚,这么大年纪了身边还带着一个非常小的女儿。

虽然我也不过是个初中生,但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也许那儿媳的确是只跟刘有来往,不过,那邻居家的男人也明显是欺刘家里没有男人,乡邻们又都讨厌她,谁也不出来说话。

我看着刘,觉得她也有一份可怜,可是,我怎么能出面去帮助她呢?我不能啊,所以,我只能默默地旁观。
04


民警又来了。男人的哑巴妻子用拖把将理发店拖了一遍,男人也被迫买了香来点燃去除秽气。本来民警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刘一些情况,刘絮絮叨叨地说着,民警的脸色忽然就凝重了下来。

原来是说到邻居家的儿媳,年纪才十七八岁,是被拐卖来的,她在这里去哪儿都得被看着。这些我们都心照不宣,但没人傻乎乎地跟民警说。但是刘说了。

民警终于严肃起来,转头教训邻居家的男人说:“你这样闹事本来就是刻意欺辱别人,当然,没有动手,还不能算入刑事范围。但拐卖别人家的女儿,就是犯罪了。”

“我犯什么罪啦!我不过是帮儿子买了个婆娘,谁知道媳妇又被姓刘的煽动着跑了。”男人又激动起来。

有两个民警单独把男人带走了,留下一个民警在跟刘交谈,希望能得到更深入的情况。

刘说着说着也激动起来,她说:周围的乡亲都不喜欢我,我知道,可是我好歹原来也在城里待过几年,也念过几年书,在城里的时候,居委会大妈让我参加普法培训班,我知道我们虽然是小老百姓,但是有《宪法》保护着我们每个人的合法权益,那讲课的老师怎么说?现在可是法治社会,过去讲理现在还讲法,我们妇女儿童有法律做我们的“保护神”。

我知道拐卖妇女是犯法的,那个姑娘经常来找我,她也很无助,在我这里,她可以安宁一会儿,我觉得那姑娘的青春不该浪费在这里,因为被人贩子拐卖,她的人生已经歪斜了,现在还能不能圆回去就看这步,我鼓励她离开,是因为我不想她的人生就像我一样废了,做受人歧视的人。

你看我那两个朋友都是我的初中同学,她们靠读书改变了命运,有很好的工作家庭,受人尊重。而我因为只读到初中,文化水平不高,性格又不是很好,几任丈夫都嫌弃,最后一任又对我女儿不好……

总而言之,刘的意思就是:我不希望那个姑娘走上我这条路,我这是在救她。刘的身后,她的小女儿,那个她和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然后手擦着发红的眼睛,极力压抑着哽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不禁为她的成长所担忧。
05


邻居家男人被关了几天出来后,仍为因买媳妇的那一大笔钱而耿耿于怀。

那天刘的两个朋友离开时,我听到了她们跟刘的对话,她们说,这个社会是有法律保护的,这件事你做得很对!真希望这个愚昧的村子里,有更多的人能够懂得法律懂得文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可是,乡村依然是乡村。乡邻们仍然不理解刘,仍然厌恶刘,他们甚至觉得刘是罪魁祸首,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媳妇儿给弄跑了。

民警总不能天天都住在刘家。邻家的男人抓住这点,常堵在刘家门口,闹得是鸡犬不宁,甚至放话说刘既然撺掇跑了他家媳妇就拿刘的女儿来顶好了。

每天都有闲闲端着板凳嗑着花生的大爷大妈在看热闹,不时也跟着冷言冷语。每每这时,刘的才八九
岁的女儿便红着眼圈站在一边哽咽。我也不禁暗地里为这家母女担心,这往后的日子可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但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一天我们放学得很早。按理来说,刘的女儿才上小学,放学该比我们早得多。可那天傍晚天色昏暗,我在回家的路上却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小女孩魂飞魄散地拼了命地在跑,嘶哑着嗓子在叫,而邻居家那个智障儿子跟在后面追,嘴里还嚷嚷着:“我爹说了,我媳妇跑了,是你娘让她跑的,将来你给我做媳妇儿!”

我赶紧叫上身边结伴一起走的两个男生堵住了那个智障儿子,他看看我们人不少这才嘴里嘟囔着什么,不情愿地走了。那个小女孩浑身打着颤,一边从喉咙里发出细弱的轻声的呜咽,一边用手擦着像花猫一样脏兮兮的脸上止不住的泪,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了好几处。

我把浑身颤抖的小女孩送回了刘家。

刘搂着小女孩,一下子就哭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晕湿了小女孩肩头的衣服。

没过几天,她们就匆匆地搬走了。

那一天,秋风萧瑟,凋零的凤凰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刘特地来找我,郑重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小女孩的声音不再脆脆,她低声说:“再见了,姐姐。”那张向日葵一样的小脸上的微笑,已经彻底消失。遍地凤凰花瓣的乡间小路上,她们的身影渐渐远去。

从那天起,我开始发奋读书。我想走出这个愚昧的村庄,走出这个可怕的村庄。我渴望着走进大城市,像刘的那两个朋友一样,走进真正文明法治的社会。很快就要中考了,我要拼一把,考进城里的高中。

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我只能学习,我必须学习。我不愿意念完初中就回来种地嫁人,在乡民们眼里,女孩子上大学是“镜花水月,空费时间的事儿”。农村姑娘,结婚是很早的。我不希望我的人生仅止于此。我一定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要学习法律,将来可以回家乡给乡民们普法,也许,许多年轻的姑娘的命运,会就此改变。

我向往村外的那个法治的、文明的世界。

我希望小村的凤凰花下的故事,能散发着应有的芬芳。

总编:骆圣宏

特邀编辑:李建丽




文/田紫嫣

女,00后,现为江苏省盐城市大丰高级中学高一学生。已在《七彩语文》、《少年文艺》、《当代小作家》等报刊发表习作二百多篇,获各级各类作文竞赛奖项二十多次。南通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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