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枫：乡土文学 中篇喜剧小说连载 《称 呼》 第五章

一双燕子衔着几颗碎草先后飞进来，在正门的檩条上搭着新窝，吴二英心血来潮，感触起伏，不禁吟道：“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缭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

也许，命运在有意捉弄冬向珍。­

正当她编织着未来美好的花环时，常富跟他堂舅到工地的第三天，不慎从二十多米高的五楼摔下来。在住院期间，这一消息对冬向珍一直隐瞒着。当出院以后，堂舅先把常富带到自己家里，然后把冬向珍叫过来。

当冬向珍明白了真情，看到常富的右腿一瘸一拐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她痛切难当，再也忍不住拽住常富的胳膊哭起来。而常富却像没事一样劝慰着冬向珍：“别哭了，娘，你能看见我活着回来，就算不赖了，你不知道，我被抬到医院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像死了一样。”

真是 屋破又遭连夜雨！冬向珍痛苦甚而绝望的想着：一个心眼不够用的傻瘸子，打一辈子光棍儿，基本定局了。

然而读者哪里知道，正是由于常富的婚事，才引出了我们下文里的蹊跷故事...... ­

吴大英娘家离冬向珍家有七八里路，但却不属于一个县管辖，那里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土地责任制，还是大集体 社员劳动工分制，生活相对比较窘困。

吴大英的母亲叫张仙娣，外号人称 “张大炮” “机关枪”，可见性格泼辣，心直口快！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次品闺女还有如此福气！是啊，不是常言说 兔子还有三天好运气吗，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先前张仙娣轻易不来闺女家，现在倒好，三天一趟，五天一遭，冬向珍家里的门槛都快让她给踢破了。因为如今亲家家的饮食起居较以前大不相同了，每次招待张仙娣，炒鸡蛋一端就是一大碗，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黄丽丽的大油饼一层一层数不清，她最佩服冬向珍这一绝招。 ­

好客的冬向珍也最喜欢和亲家母坐到一块儿，海阔天空，聊他个天翻地覆！一个有趣的 “张大炮” 一个爽朗的“老乐观”，那场面，那气氛，就别提有多动人啦！若是要排演《朝阳沟》高洁马琳恐怕也会相形见拙，大为逊色的。

那天，张仙娣又过来了，闲拉当中，张仙娣却一本正经地说：“我说老冬嫂啊，咱二英今年二十三啦，也该找个婆家了，你就给这村挑个好样儿的小伙子吧，让她姊妹俩到一块儿，我就放心啦。” ­

冬向珍嬉笑着说：“行，好小伙儿有的是，你先开个价吧。” ­

张仙娣狠狠朝她肩膀上捶了一下，笑得更舒畅了：“你这个捣不烂的家伙，提那干啥？这个大减价。” ­

冬向珍揉着两眼泪花说：“咱二英长的啥样，我还没见过哩。” ­

张仙娣用手比划着，开始形容起来：“事到如今，对你实说吧老冬，大英是个次品货，这不假，要说咱二英，那可真是正装货，长的是 天下少有地上稀，饿老刁看见飞得低,狗见不呲牙，驴见也不踢，你要是个小伙子，看见了眼发红，口水往下滴！” ­

呵，听起来还真有韵味儿，简直像诗歌朗诵一样。既有轻重缓急，又有抑扬顿挫！冬向珍笑得趴在炕沿上，肚子都疼起来。 ­

吴二英是吴大英的妹妹，人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性格也像张仙娣那样爽朗，不过言谈举止比她娘要文雅多啦。高中毕业以后，连考两年大学都名落孙山，去年考县剧团也差一点被录取。 ­

“你甭笑，这是真的，大英和她哥都像他爹一样，几脚踢不出一个屁来，就俺二英像我，也是能说会道，还会唱会跳，村子里的小伙子都愿跟她在一起玩儿，我说了，白天上天入地我不管，夜里谁也不许进我的门，甭给我弄出笑话来。” ­

冬向珍强抑着笑，说：“东院的玉山，也是二十三四岁，高中毕业，能写会画，会唱会拉，那精劲儿百不挑一……” ­

张仙娣打断冬向珍的话：“那太好啦，咱二英也是高中生，我回去就让她来一趟，先看看长得咋样儿。”说着便站起来，做好了起身要走的架势。 ­

冬向珍急忙摆摆手说“先别慌，听说玉山家天天都有人来说媒，人家还和村西头一个闺女自谈着，他俩是同学，让我先问一下定了没有。“ ­

后来，冬向珍给玉山他娘把这事说了，她说可以先让二英来一趟，看一看。 ­

这天，刚下过一场春雨，晴空无垠，蓝湛湛的可爱，风和日丽，暖洋洋的舒展。常有和他爹去东地锄地，冬向珍去河边种菜，吴大英抱着孩子去玉山家串门儿，常富在院子里的棚架下叮叮铛铛的干着木匠活儿。

那次“坠楼事件”堂兄弟一下子给了冬向珍一万五千元，并把家里的黑白电视机也给了她，因为人家要买彩电了。并且还对常富的婚事大包大揽，花多少钱都有他负责。冬向珍知道，人家在银行存着几十万哩，不在乎这点钱。冬向珍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了万元户。她趁此购买了一部分木料，在家办起了小型木器加工厂……常富正干在兴头上，满脸挂着汗珠子都顾不上擦一把。 ­

突然，一个陌生的漂亮姑娘笑容可掬的走进院子，像游览的人进入风景区似的来回看着，常富的心里咯噔颤了一下，不安的跳起来；他停住手里的活计，眨巴的眼睛怯弱地打量着这位不速女郎。

看那模样儿长得恁好看！高条条的个儿，细生生的腰，白嫩嫩的脸蛋儿，笑得就像太原大街上那朵盛开的菊花，特别叫人心慌意乱的是那一对水灵灵、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看心里就扑腾！身上的衣裳更是时兴好看，啊！是那个汽车售票员！常富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上次从太原回家，在拥挤不堪的汽车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坐在售票员座位上，当汽车一开动，那个漂亮的女售票员就毫不客气地让那位老大娘站起来，她嘴里哼着流行小曲一屁股坐到了座位上；坐在后边的常富看着不顺眼，不满的对那漂亮的售票员说：“这么大岁数了就让人家坐着吧。”那售票员说：“你还不把座位让给人家？”常富马上站起来，真的把座位让给了老大娘，而那位售票员却扭过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并满带讽刺地说：“呵，想不到一个乡巴佬儿还有如此的美德，真和你那一幅穷酸像不相称啊！”当时常富的脸简直红成了酱罐子

……常富回忆着这幕往事，心想，她来干啥？哼，来到我家，我可不怕你。 ­

那“售票员”肩上跨着个小巧玲珑的玉白色化妆包，竟又朝常富走过来，他心里一阵慌乱，用手背胡乱擦一把脸上的汗珠子，冷冷地问：“你……你来干啥？” ­

那女郎一怔，心里想：他怎么这样说话？ ­

原来这就是吴二英，她银铃般的笑着说：“我是二英，没来过，你不认识我。” ­

常富似乎还不相信地说：“真的？咋我看有点像那个……” ­

“骗你干啥，大娘和姐姐没在家？”吴二英说着，身子轻盈地坐到一把新做的椅子上。 ­

“俺娘去河边种菜啦。”常富知道是他认错人了，把活计一扔，站起来说：“我去把嫂子叫来。” ­

二英问：“我姐去哪儿了？” ­

常富说：“在玉山家串门儿，玉山明天要见面定亲啦。” ­

吴二英诧疑地问常富：“你说啥呀？明天玉山要见面儿？” ­

“可不是，就是俺村西头的，和玉山是同学，叫巧枝，长得在村里头拔尖儿，唱的更好听，跟收音机里唱的一模一样。” ­

常富的话真让吴二英大失所望，张仙娣正是让她为此事而来的。她好像受了欺骗似的，满脸懊怨的神伤，“你去把姐姐叫来吧。” ­

“中，”常富说着一跛一跛的跑出去了。 ­

吴二英颓唐的走进新屋。里面放满了新做成的和半成品的家具，她突然看到桌子上电视机旁放着双卡收音机，她轻轻按了一下键钮，顿时唱起了悠扬的歌曲《泉水叮咚响》这是她最爱唱的歌曲，她跟着唱起来，心中那一丝的懊恼也随着叮咚的泉水流到了天边,注入了大海,而后被蒸发,烟消云散了。她并且这么想：要是这时候能和巧枝在一起，一起唱一曲，该是一种多么欢乐的场面啊！她信意的踱着步子，欣赏着屋里的一切。 ­

脚下的水泥地面像水一样平，新抹的石灰墙，散发着潮湿的芘香味，阳光从门口，窗棂射进来，白洞洞的墙面辉映着明亮耀眼的光泽；新桌旁的蝴蝶牌缝纫机用一块粉红色布罩蒙着，她随手掀开，晶玉般的机板像一面镜子，吴二英对着机板欣赏着自己的倩影，顽皮、娇媚的做了个鬼脸，得意的笑了。看着那上海式大立柜、写字台。两屉桌，三屉桌。她想，我什么时候能用上这些东西呀！想不到憨直的常富竟有如此灵巧的双手和秀美的匠心，他二十几啦？怎么还没结婚，可惜他的腿…… ­

一双燕子衔着几颗碎草先后飞进来，在正门的檩条上搭着新窝，吴二英心血来潮，感触起伏，不禁吟道：“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缭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

看见桌子下面满满盛着一筐花生，她抓几颗，剥一粒放进嘴里，甘碌碌，香喷喷的，她情不自禁的笑了，笑的那样甜，那样娇，那样柔媚！她剥着，嚼着，想着，自己也不知道又荒唐的遐想了些什么。 ­

姐姐抱着孩子从外边急匆匆的走进来，吴二英笑着迎出去，双手接过外甥，亲吻一下他的脸蛋儿，问：“叫啥呀？” ­

没等吴大英开口，常富抢着说：“叫双喜，是俺娘给起的名字。” ­

“这名字起的好，你们家这样红火，真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呀！”吴二英神情自如地说笑着，又把外甥亲吻了一下。 ­

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吴大英的表情，嘴巴撅得老高能拴条驴，阴沉的脸色就好像夏天里黑云翻墨得天空，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

他们来到屋里，吴二英问：“姐姐，你不舒服吗？” ­

谁知这一问，吴大英眼里的泪花嘟噜噜转起来。 ­

“你肚里难受吗？嫂？”常富关切地问。 ­

谁知又一问，吴大英竟双手捂住脸“哇”的一声哭起来。常富和二英都吃了一惊，急忙扶她坐到椅子上。 ­

二英疼爱地说：“姐姐，有啥不高兴的事？你说吧。” ­

吴大英一面哭泣着说：“咱俩到不了一块啦，玉山不愿意，给巧枝定了，明天就见面，呜……”说着又放声哭起来。 ­

常富也劝说着：“那怕啥，不行让咱娘再对个茬，甭哭了。” ­

吴二英也只好随声附和地说：“是啊，别哭了。再哭你这病……” ­

吴大英放低了哭声说：“就是为着我有病，咱娘才想让我和你到一块儿，你不知道有人说啥？别人说 ‘有大英在那摆着，二英也不会多咋样，质量也好不了，一个窑里烧不出两样砖，说不定还会有病。这……这谁还愿意呀？呜……”说着更加伤心地哭起来。 ­

吴二英委屈的泪水也模糊了美丽的瞳孔，她掏出花手绢，倔强的擦掉流下来的泪痕。 ­

吴大英的病又犯了。 ­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冬向珍和常有他们都先后回来啦。当冬向珍知道这就是二英时，不禁惊喜的上下打量着，拍着手说：“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要不说，我还真当是七仙女下凡了呢！咯咯咯！” ­

吴二英强颜为笑地说着初次见面的客气话，为了掩饰内心的情绪，她说：“刚才姐姐的病又犯了。” ­

“又咋了？还不都是想你想的，来啦可要多住几天啊！” 冬向珍笑着说。 ­

看着冬向珍那好客的乐劲儿，吴二英真感到贤惠可爱，心里那片黯然的阴影就像被一阵风儿吹走了，爽朗地笑着说：“好，跟你在一块儿有多高兴，一辈子也不会烦。” ­

冬向珍走到里间端出来一筐熟花生，放到二英面前说：“吃吧，走时再提点儿。” ­

她们吃着花生，说着，笑着，冬向珍诙谐地说：“听说你唱的不错，在这儿可要多住几天啊，抽空儿咱娘儿俩也来一段，大娘我也会哼两句，你不知道，前天夜里我在屋里唱，俺的大母猪疯了似的在圈里穿来穿去，把大绵羊也吓得带着两个羊羔跑得没影儿了，整整让我找了半夜，咯咯咯…… ­

吴二英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欢愉的泪花在双眸里闪烁着：“……鸡子没有飞走吧？” ­

“没有，大娘知道你爱吃鸡蛋，提前就把鸡窝堵好了。”冬向珍尽情的笑着，又突然收敛了笑容：“对啦，常有，常富，去把那只大白公鸡，还有那只丢蛋的花母鸡抓住，宰了它，年前就盼着常富回来吃顿团圆饭，现在可到时候了，晌午吃黄焖鸡， 癞蛤蟆穿坎肩――大娘我给你露两手！” ­

常有和常富高高兴兴的抓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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