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

不怕才力不足，时运不至，怕的是短短百年，不足以舒展平生所学。...

——这篇文章，写给蛰伏案牍，运刀行笔的幕府中人。

遍揽史册，一介小吏，幻化为龙；贩夫走卒，登堂入室的先例，比比皆是。

人不分贤愚，才无论高下，德没有优劣，成败利钝，不过局面、形势和气数而矣。

千百年前，有一个人，让虫子钦敬不已。

当楚汉逐鹿尘埃落定，天下定鼎之时，此人只是刚被征召的小小戍卒，未有尺寸之功。却因一个见解，受封侯爵，与血战多年的从龙功臣并列朝堂、平分秋色。

这个人改变了当世，影响了千秋。

娄敬。

古往今来，有人拿着价值千金的美玉，到荒僻的所在售卖，这个地方，买斤白菜都要为一毛钱讲价半天，玉润珠圆，又如何卖得出去？

有人怀抱着旷世之才，在山野间纵横游说，这个环境，人人为口腹之欲奔波劳碌，金玉良言，又说给谁听？

古语云：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同时，《易经》又提示人们：

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

辅佐皇帝，可以做郡守；追随郡守，可以做县令；跟从县令，就只能做亭长了。

因此，兵法说：

善攻者居于九天之上。

世间不乏干才，惜乎卖了白菜价。

在中越边防村寨的市场中，见一人，长身玉立，气韵平和，虎目含威，指点农夫搬运货物，如大将驱使士卒，自有一番章法。其气度精神，远非边防军中诸校尉可比。

不禁感慨道：

此人若身居京畿，侍卫天子，不失为方镇大将，可惜只是林海中一小小商贩耳。

在昆明的夜场纵酒，见一队保安，顶盔挟器，昂然而来，面貌肃穆，颇具气象，丝毫不输朝廷的经制之师。

借酒意，对其呼喊道：

若天下有事，逢得英雄带兵，为国家征战，尔等皆可做将军。

随同诸友大笑，以为痴人说梦。

然而，这，确实是可遇亦可求的。

寻常的时代，名器授予庸人或能人，皆能维持局面，似无区别。

风云聚会的时候，朝廷需要真正的无双国士；世道艰险的时候，民众需要真正的英雄人物。

有些人，连小吏都不一定做得好。

然而，有一天，他带领一百个县长、统领几十名将军，为国家服务，把勋名写进史册中，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刘邦起家的班底，主要为丰沛故人：

萧何、曹参、周勃、樊哙、任敖、周昌、雍齿……

这些人，云会从龙，出将为相，名传青史。

严格意义上说，真正的国士，具有重臣风范的，不过萧何一人。

在争衡天下的斗争中，刘邦得到张良、韩信，整体上提升团队质量，把一个草头班子改良成大汉中枢。

萧何的经营输转、张良的辅佐策划、韩信的连师攻战，帮助刘邦破灭秦、项。

少年时代，见过张良一样的幕僚。

老先生年过半百，为一家小企业打理财务。

其人面目慈祥，语句温和，一举手一投足，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无不透着恭顺谦卑。

这种人，有文化，有见识，畅晓百科，学通军政，于人情世故尤为精到。

大者侍从天子，小者为一家管事。

后代的绍兴师爷，便是其中集大成者。

就像导水，幕府是众流汇集的所在；又像耕田，幕府是播种育秧的地区。

在重臣羽翼之下，能够造就经世治国的人才。

身在幕府，自然少不得文字功夫，但做文字，并非一等幕僚的水准。

那些张良一样的帝师，才为天授，几乎近神——

理清纷纭时势的见识、透析深厚迷雾的眼光、不受琐务干扰的定力。

精准的判断、干净的手腕、极致的诚敬。

既通透人情实务，又有超然出世的情怀。

时机到了，搅动风云；机缘缺乏，亦不强求。

于其人而言，一城一池一官一职，都太小了，不值得劳神费力。

不怕才力不足，时运不至，怕的是短短百年，不足以舒展平生所学。

当年，孙权给予鲁肃极高的礼遇，戏问道：

我扶鞍下马迎接你，让你很有脸面了吧？

鲁肃说：

我希望至尊的威德遍及四海、总括九州，完成帝王大业，再用软轮小轿车召见我，这才算给我脸面呢。

天地宏大，居麦芒之尖，不见五湖四海山川大河。

时光绵久，处须臾两端，不觉戛然而止幻化草木。

百千劫数，修成一个人身，岂不珍惜自爱？

寒窗十年，习得满腹经纶，必当报效国家！

一等的人物，不应埋首书斋，自困愁肠，才具丰足之时，应传书天下督抚、统兵将帅——

于当世重臣宿将的幕府中，求一侍从之职。

参赞军机，不求闻达。

记述事略，传诸子孙。

若曾府薛福成故事。

百年之后，繁花落尽，热烈成灰，他人皆为腐土，公等大名，文以载道，恒标青史，何其壮哉。

旧文：

左宗棠 | 贫贱时锋芒毕露，富贵时谨小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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