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辜鸿铭?他连汉字都写不对 短史记

 

十三个博士学位?别逗了。...

文 | 杨津涛
江湖传说,辜鸿铭学识渊博,懂9国语言、有13个博士学位;胆识过人,降服过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行为怪诞,边写文章边赏玩妻子的小脚;爱搞行为艺术,终身不肯剪去脑后发辫。

百年层累,将辜鸿铭塑造成了一位深具魅力的“文化怪杰”,也将他推离了本来面目。
十三个博士学位?假的
当前市面上的十余种辜鸿铭传记,多称赞辜学贯中西,是一位全才:

“荣获文、哲、理、工、神学等等博士学位,凡十三个之多。他对英、法、德、意、日、俄、希腊以及拉丁文,均有精湛造诣”;“西方先后授予他十三个博士头衔,荣誉之高,恐怕仅次于胡适博士了。”



1、辜鸿铭可以确定的学位只有一个:爱丁堡大学文学硕士

辜鸿铭生在海外,本人没有日记或年谱留下。现在关于他的早年事迹,如出生日期、留学时间等,还存在争议。

通常认为,辜鸿铭生于1857年,1870~1880年游学英、法、德等国,学习多国语言。辜鸿铭在西方获得的学位,目前能确证的只有一个——英国爱丁堡大学的文学硕士。1990年,近代史学者黄兴涛致函当时的爱丁堡大学英文系主任杰克教授,托其代查辜鸿铭的相关档案,证实了他这个硕士学位。①

辜鸿铭另一个常被提及的文凭,是德国的工科学位。

据曾在辜家学习六七年之久的兆文钧回忆,辜鸿铭说过,他“考入柏林一个工学院……很快四年光阴过去了。毕业考试考完那天……”言下之意,辜鸿铭得到了工科学位。辜的好友赵凤昌、罗振玉等也支持这种说法。再往后,“一个工学院”在流传中被指定为德国莱比锡大学。

可惜的是,学者方厚升反复查验了莱比锡大学1870年~1880年的学生档案,没能发现辜鸿铭的名字。

辜鸿铭1877年从爱丁堡大学毕业,1880年返回马来西亚,并没有时间去读完一个工科专业。②

2、辜鸿铭自称硕士,从未公开声明拥有博士学位

辜鸿铭有没有获得过博士学位呢?

罗振玉给辜鸿铭写的传记称,“(辜)稍长,入爱丁堡大学,毕业,授博士”;《清史稿》本传说他“幼学于英国,为博士”;还有人称,辜鸿铭曾亲口对英国作家毛姆说“我是在柏林得到哲学博士学位的”。受这些说法影响,辜鸿铭诞辰100周年时,王宠惠曾赞誉其“荣获博士头衔,达十三次之多”。

事实上,辜鸿铭从未公开说过自己是博士。

辜的著作署名一直都是“辜鸿铭硕士”。1900年,辜鸿铭给《日本邮报》编辑的介绍信中,也仅说自己是“硕士,爱丁堡大学”。如黄兴涛所言:

“(若)说他获得博士而不张扬,这不符合辜氏的性格,更何况那么多学位呢?”

再者,以年龄来看,辜鸿铭13岁左右赴欧,24岁返回马来西亚,其间读下一个硕士学位,恰是正常节奏,并没有时间攻读更多学位。

唯一的结论就是:留学欧洲期间,辜鸿铭没有得到过任何博士学位。
图:电影《建党大业》中的辜鸿铭,刘佩琦饰
怒斥联军统帅瓦德西?假的
这个谣言出自兆文钧的记载。

据兆称,辜鸿铭曾对他讲:辜在欧洲留学时,瓦德西还是街头小贩。辜见瓦德西有志气,遂收他为徒,教授德语。后来瓦德西成为八国联军统帅,在北京对庆王和李鸿章蛮横无理,辜鸿铭一番话降服了瓦德西。最后,瓦德西对庆王说:“衷心感谢贵王爷赐我中国酒席,愿祝中德两国永敦和好!”据兆的说法,辜当时还自称首倡了“东南互保”,“我提出江南独立计划,暂作缓冲,避免敌人趁虚而入”,获张之洞等督抚采纳。

1、辜鸿铭比瓦德西小25岁,不可能有师徒关系

学者朱维铮早已指出:辜鸿铭与瓦德西的这段故事,“绘影绘声,有情节有对话,乃至茶点吸雪茄之类细节全有,大可成为电影脚本”,实际上则是“满纸荒唐言”,毫无可信度。

瓦德西生于1832年,辜鸿铭生于1857年,两人相差25岁。

辜鸿铭1878年左右在巴黎居住时,瓦德西正任德国驻法国大使,并不是什么“流浪儿”、“一个卖糖果的小贩”。

八国联军侵华期间,辜“”鸿铭也不在北京。1907年,他随张之洞入京任职,才来到北京。③

2、“首倡东南互保”之说不可信

所谓“东南互保”,是指“庚子拳乱”期间,两江总督刘坤一、两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李鸿章等地方督抚,私下与列强达成互不侵犯协议,不参与北中国的“庚子之乱”。

据学术界目下的研究,“东南互保”的首倡者是赵凤昌与盛宣怀,刘坤一、张之洞得知后没有在第一时间响应,经张謇、沈瑜庆等官绅,陈三立、沈曾植等幕僚游说,才同意接受“互保”倡议。1931年,赵凤昌回忆往事,发表《庚子拳祸东南互保之纪实》,其中没有提及好友辜鸿铭的名字。

在“东南互保”事件中,辜鸿铭只是充当了张之洞的“洋文案”。

据英国档案记录,1900年6月,张之洞会见英国助汉口代总领事法磊斯时,辜鸿铭在场;法磊斯曾将英国首相的一份关于“东南互保”的重要文件交给辜鸿铭翻译。此外,张之洞在“互保”期间获得一笔55万两英国借款,辜鸿铭似也参与其中,起到一些作用。⑤
图:中年时代的辜鸿铭
获诺贝尔奖提名?假的
很多著作称,辜鸿铭曾获191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1913年,在国内并不是很吃香的辜鸿铭居然和印度大文豪泰戈尔一度被提名为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虽然最后胜出的是泰戈尔,但西方人对他的推崇由此可见一斑”。

诺贝尔奖提名的保密期为50年,1913年的提名情况早已公开在诺贝尔奖的官网上。

查询可知,1913年共有28人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其中法国籍和丹麦籍作家各5人,英国籍作家4人,西班牙籍作家3人,瑞士、瑞典和意大利籍作家各2人,以及比利时、印度、爱尔兰、奥地利和芬兰籍作家各1人。没有任何中国作家获得提名,当然,也不会有辜鸿铭。

近代中国,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只有胡适和林语堂。中国最早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是胡适(1939年1次,1957年1次),被提名次数最多的是林语堂,获得过3次提名(1940年2次—被两人提名,1950年1次)。⑥
图:老年辜鸿铭
学贯中西的国学大师?假的
很多文章称赞辜鸿铭是学贯中西的“国学大师”,说他“在中国形象被严重扭曲的那个时代……用自己的笔维护了中国文化的尊严,改变了部分西方人对中国的偏见”。

这种夸赞很荒唐。

1、外语能力出众,中文水平很有限

江湖传言辜鸿铭懂得9种语言,但没有任何著作或文章能把这9种语言完整列举出来。不过,辜留洋11年,外语水平确实不错。比如,林语堂曾称赞辜的英语“至今无出其右者”,德语能熟读歌德、海涅的原著,拉丁文则能用来写诗。

但是,辜自幼在西方长大,受西方文化熏染,对汉语和中国文化几乎一无所知。他在回国后,经过自学,才掌握了中文写作能力。

梁实秋是著名的散文家,又翻译过《莎士比亚全集》,中英文俱佳。他在北大上过辜鸿铭的课。据他回忆,辜当年在北大教学,写汉字常常出错,缺一笔多一笔:

“(辜鸿铭)英文可能是很好,但译文并不很高明,因为辜先生的中国文学是他回国以后再用功研究的,虽然也有相当的造诣,却不自然。这也同他在黑板上写中国字一样,他写中国字常常会缺一笔多一笔而自己毫不觉得。

辜的外语水平远好于中文。他较有影响的著作如《尊王篇》《清流传》《春秋大义》等都是用英文写成。中文作品只有笔记《张文襄幕府纪闻》和公文《读易草堂文集》,“国学”价值极其有限。

翻译家才是辜最重要的身份。如林语堂所言:

“(辜)了不起的功绩是翻译了儒家《四书》的三部,不只是忠实的翻译,而且是一种创作性的翻译……他事实上扮演东方观念与西方观念的电镀匠。”

将辜鸿铭称作“国学大师”,是一种无知。

2、辜的个人影响力,远不足以改变西方“对中国的偏见”

辜鸿铭翻译儒家经典,确曾在西方有过一定影响。

这种影响局限在德国。辜鸿铭对德国文化的喜爱,远超英、美。辜赞扬德国是“欧洲现代文明合法的、正统的保护人”,是“一个文明的民族,而且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文明的民族”。德国知识界对辜鸿铭的兴趣,来自于他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及对东方文化的宣扬。

在德国,辜鸿铭不止获得获得赞誉,也受到很多批评。

比如,传教士威特(Johannes Witte)不同意辜鸿铭对所谓“中国人的精神”的赞扬:

“辜鸿铭在书中所描绘的一切,无论是在中国的历史中还是现在,都根本没有出现过……辜鸿铭的描述脱离了现实,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对中国的理想化。”

社会学家伯姆(Max Hilbedert Beohm)对辜鸿铭推荐的中国传统文化不屑一顾,尖锐地嘲讽:

“最近,又有人把中国的浪漫民族主义看作摆脱战争的万能灵药,提出要走中国的道路”“没有人会真的相信,这种老旧的中国传统文化可以成为我们欧洲未来的一个选项,它在自己的祖国早已腐朽不堪了”。⑦

显然,辜在海外确有影响,但这种影响终究有限。
图:辜鸿铭作品
留辫子恋小脚支持纳妾?确实有
关于辜鸿铭的怪癖,有很多故事。

比如,说他留恋发辫:“常以拥有发辫而感到自豪。当有人问及于此,先生总是用手摸摸头发,得意的说:‘这是我的护照!’”再如,说他有“小脚癖”,要抱着夫人淑姑的小脚写作。辜的“茶壶理论”尤为著名:“人家家里只有一个茶壶配上几个茶杯,哪有一个茶杯配上几个茶壶的道理?”

1、辜鸿铭曾经剪掉发辫子,辛亥革命后才重新留辫

辜鸿铭14岁留欧,曾被父亲嘱咐不可剪辫子。在伦敦的某年冬天,因被女性朋友赞美“头发真是黑得可爱”,辜遂将辫子剪下来送给对方。

辜鸿铭再次留辫子是在辛亥革命之后。

北大学生袁振英回忆:

“在亡清时代,辜氏是一个维新派。不过在宣统逊位的时候,他还是西装剪发,他便马上戴了假辫子,穿上长衣马褂,叫黄包车夫拉着巡游北京城,结果给警察拉到了警区去!”

曾与辜鸿铭做过同事的胡适也说:

“现在的人看见辜鸿铭拖着辫子,谈着‘尊王大义’,一定以为他是向来顽固的,却不知辜鸿铭当初是最先剪辫子的人……后来人家谈革命了,他才把辫子留起来。辛亥革命时,他的辫子还没有养长,他带着假发接的辫子,坐着马车乱跑,很出风头”。⑧

辜鸿铭对于辫子并没有多少留恋,之所以在革命后重新蓄辫,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维护传统的立场。辜曾夫子自道:

“许多外人笑我痴心忠于清室。但我之忠于清室,非仅忠于吾家世受皇恩之王室——乃忠于中国之政教,即系忠于中国之文明”。

他在北大课堂上,对学生说的那句名言——“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也确实符合他一贯的理念。

2、爱小脚、支持纳妾,确实不假

辜鸿铭很喜欢清人方洵写的《香莲品藻》,这本书详细地划分了“金莲”种类。辜鸿铭还有很多“创见”,比如:

“小脚女人,神秘美妙,它讲究的是瘦、小、尖、弯、香、软、正七字诀。妇人特有的肉香,脚味算头一等!”“前代缠足,乃一大艺术发明,实非虚政,更非虐政。”

那他对正室淑姑小脚的喜爱,是不是真的到了要一边抚摸小脚,才能一边写作的地步呢?学者唐振常的说法可供参考:

“有些怪事怪论,辜自言之;有些怪,则纯乎他人或夸张,或杜撰,并不可信,喜小脚,诚有之;但谓他右手为文,左手必握捏大老婆的小脚,文思乃畅,谁曾见之?”⑨

辜鸿铭也不是只喜欢小脚的女人。日本小妾吉田贞也颇得辜的宠爱。吉田贞去世时,辜曾写诗悼念:“此恨人人有,百年能有几?痛哉长江水,同渡不同归”。

辜鸿铭确实支持纳妾。他的观点,代表了当时相当多男性的立场。

1921年,教育界人士陈琴鹤做过一个有关婚恋的调查,收回317份有效答卷,其中64人反对一夫一妻,94人赞同在正妻没有生育子嗣时纳妾。亦即仍有约半数人支持纳妾。

至于辜用来为纳妾辩护的“茶壶理论”,只是一种典型的诡辩。与今人津津乐道其“辩才无碍”不同,“茶壶理论”因无逻辑可言,当年曾遭到许多中外人士的嘲笑。
图:胡适曾写文章议论辜鸿铭的辫子,险被辜鸿铭告上法庭
注释
①⑤黄兴涛:《文化怪杰辜鸿铭》,中华书局1995年,第3、110页;②⑦方厚升:《辜鸿铭与德国》,上海外国语大学,2007年;③朱维铮:《辜鸿铭生平及其他非考证》,《读书》1994年第4期;④戴海斌:《“上海中外官绅”与“东南互保”》,《上海学(第1辑)》,周武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⑥李都:《辜鸿铭与“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事件”始末》,《中华读书报》2016年12月7日;⑧高令印、高秀华:《辜鸿铭与中西文化》,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18—124页;⑨付兰梅:《东西南北人——辜鸿铭生平轶事研究管窥》,《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8年第6期;⑩黄兴涛:《闲话辜鸿铭:一个文化怪人的心灵世界》,广西师范大学2001年,第152、1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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