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之冬悦读_【九州出版社读书会】

北平的冬天，一点也不冷，是冬季最好的都市，是气候最分明的地方。...

愿

每次阅读都是一次探险，充满惊喜和刺激

一

在北平，假若在十月后，冷着冷着，忽然觉得温暖起来了，您留神吧！不出两三天，一经彤云四布，风稳天暖，有时您在热被窝儿里，人不知，鬼不晓，一声儿不言语，黑灯瞎火睁眼一看，不对了！

今天怎么亮得早啊？倒不是亮得早，隔着玻璃，在窗户板的缝儿里，您一看，您明白了，“今年好年月，好大的雪！瑞雪兆丰年！”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这么说，如果下雪的天儿，在屋子里蹲着不动，靠近炉子烤火，那您算辜负了大好的雪天！雨能挡人，叫人不能出门儿；雪落在身上，浮在衣服上，既不脏衣，也不湿衣，用衣袖一打，纷纷落地。这要趁着雪天儿，到野外一走，这该是多高的享受啊！

到旷野的地方一走，无论下多大的雪，天决不会冷，有句俗语儿是：“下雪不冷化雪冷”。天儿既不冷，地上所有尘土不洁之物，像是都被大雪葬埋了，一眼望不到边儿的，一片洁白！

您尽量呼吸吧！绝对保险的洁净空气，绝对一点什么旁的也没有，不由得叫您神情一爽！

这时的大地，像个玻璃世界，像个洁白的皇宫。老的树上，一片枯叶儿也不存在了，净剩下干巴巴的枝丫了，上面都挂着雪穗儿，像包了一层银！

劳动的、推车的、负贩的，老远的，看他们鼻孔冒着白气儿，眉毛、胡须上，也悬挂着几片雪花儿。

一下雪，我爱跑到城墙上去散步一回，凭高远眺，胸襟为之一畅，不由得还得唱两句儿《走雪山》：“霎时天气变得快，鹅毛大雪降下来，荒郊变成雪世界，处处楼阁似银台。”一边遛，一边哼着，城外的小河，水不流了，弯弯曲曲，发亮的地方，是冻冰了，慢慢完全叫雪掩盖了！

遛弯儿回到家，无论肩头、身上多少雪，稍微一抖拽，真是一尘不染。

雪是孩子们的恩物，做雪球，打雪仗，一下打到脖子上，顺着脊梁沟儿，往下流雪水，又想哭又想笑，“又哭又笑，两眼挤尿”！

堆的大雪人儿，大秃头，大肚子，眼睛是两个大黑煤球儿，两个鼻孔，是两块圆的黑炭。堆的大雪狮子，有头有尾，用红纸做个舌头，用马连草，做狮子脖子上的毛。

下雪天，既不冷，也不烦，叫人痛快，就怕一住雪，天一放晴，一出太阳，喝！小西北风儿，刮到脸上，像小刀子儿似的，雪慢慢化了，由雪变成水，由水变成冰，走路一不留神，就能摔个大筋斗。

二

北平不是冷么？年轻人不会想接近火，王府井大街南口和北海公园，有些年燕大、清华都有溜冰场，可着这块大溜冰场的地方，搭起一座不透阳光，不透风的大席棚。

倒不是溜冰的怕风，怕冷，而是怕中午的阳光，虽温度不高，而怕影响了冰场的平面。这时一人一身短打扮儿，一双带冰刀的溜冰鞋，坐在冰场柱子旁边座儿上，换上鞋，您瞧吧！

在晶白水平的冰上，如风驰，如电掣，如虎附翼，像小旋风儿般的，飞来飞去，正溜、倒溜、一条腿悬空，一身做着许多姿势。本人只有一种姿势最拿手，是“躺着溜”！

在球场，在田径场上，我不服输给任何人，唯独一到冰上，就像两个兽医抬一匹死驴——一筹莫展得没治！

没有住过北平的，据知对它的“冷”，都有望而却步之慨！我这儿负责介绍给您，北平只是一年四季，该冷时冷，该热时热，冷热分明，绝不含糊。

真冷的地方，不是北平，它是从北平，坐上北宁路，出山海关，里七外八，一千五，奔沈阳，才能尝到冷的梢头，能比北平加两番！

再顺着长春铁路经长春到哈尔滨，街上跑的小包车、大货车，后轮子上要带着铁链子，走起来哗哗地响。不带链子，到时候刹不住车！

一条浩瀚汪洋的松花江，这时从江南到江北，既不需过桥，也不需驾舟，连十轮载重若干吨的大汽车，八套骡马拉粮的大粮车，都在江面的冰上跑。把江面上，像在乡下的土路上，轧出两道的大车辙！

再往北走，到黑龙江，到北部国门的满洲里，冬境天，人穿的衣裳，大皮袄、小皮袄、皮裤子、皮背心、皮袜子、皮棉鞋、皮帽皮手套，浑身上下，都是带毛儿的。墙是火墙，炕是热炕！

跑在陆地的车，没有轮子了，有马拖的耙犁、狗拉的耙犁。这么说吧，冬境天，如果死个人，打算土葬，掘地五六尺，仍是雪块冰块，仍看不见一撮干土儿，这才是真冷呢！至于北出国门，奔伯力，再往北去，那更不能谈了，那儿哪是人住的地方啊！都是红不红绿不绿，妖魔鬼怪的世界了！人受不住的苦寒！

北平的冬天，一点也不冷，是冬季最好的都市，是气候最分明的地方。

◆ ◆ ◆

本文摘自：《北平风物》（精装）

作者：陈鸿年

出版：九州出版社出版

本书是一部回忆老北京风物的专题之作。作者久居燕京之广博见闻与别具风格之妙笔，堪称字字珠玑，妙语天成，深情动人。

本书可供今人了解民国时期老北京的生活细节，是研究北京历史、地理、业态、民俗、方言、饮食等方面的重要文献，也是弘扬传统文化的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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