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一位心理学博士妈妈的分析:层出不穷的虐童案背后…

 

幼师是一个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群体吗?不,她们从我们中走出,她们就是我和你。教育问题上,我们所有人都在同一个生态系统。...

本文作者:郭禾米 心理学博士,天津工业大学
看了红黄蓝幼儿园虐童案的新闻,心里颇不平静。无论事件真相如何,人们对幼儿园的信任又一次受到极大的挑战。

我的孩子曾经转过两所幼儿园,作为一位母亲,同时也作为一名儿童教育心理学的研究者,一方面心疼那些在幼儿园遭受不公平待遇的孩子们,另一方面也心疼辛勤工作在一线的广大幼儿园老师们。

妖魔化幼师群体对整个行业的发展无益,也对家长和孩子无益。我们已经妖魔化了医疗行业,让医患关系剑拔弩张,我们绝不能让幼儿教育这样一个关乎国民幸福国家发展的行业步此后尘。

然而虐童案的频发,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幼教行业普遍存在的一些问题,这些系统问题到底在哪里?作为家长,我们可以做什么?
幼师薪资过低
无论是极端的虐童案还是家长们择园时的普遍焦虑,都反映出一个问题:我国幼儿园师资的平均水平,跟不上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需要。

我们对幼儿园老师的要求,既是保姆,又是教育家。然而幼儿园老师的普遍收入还不如保姆,劳动强度和工作压力却又远超保姆。

一二线城市幼儿园老师的平均月薪是3000~5000元,配班老师比主班老师低,保育员老师则更低。此次出事的北京红黄蓝幼儿园,老师们的月工资为3000元,而这是许多私立幼儿园的普遍薪资状况。对比北京市平均工资以及消费水平,这样的薪水支撑得了体面的生活吗?支撑得了幼教行业的整体发展吗?

幼师薪资的普遍低下直接导致了两大问题:(1)很难招到优秀人才;(2)教师流失率非常高。

我见过许多立志于幼教事业的优秀人才,在当了几年一线教师之后都选择了离开。不仅是受过专业教育的老师,连保育员的流失率都极高。中国幼儿园老师的每天工作时间通常在10个小时以上,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从经济收入的角度来说,这份工作性价比太低。

从目前新闻爆料的情况看,红黄蓝幼儿园涉事的几位老师没有获得幼师资格证,而这同样是许多私立幼儿园的现况。为什么没有资格证也可以入职?因为缺人。所以放宽对幼师资格证的要求,放宽对学历的要求。目前一二三线城市公办园对师资的要求至少是大专及以上,然而在某些私立园,入职门槛被降到中专或高中。

不光是因为缺人,还有减少人力成本支出的缘故。在外人看来,幼儿园是一个一本万利的机构,然而实际的运营成本并不低。不仅是低价幼儿园,一些收费不菲的幼儿园,由于前期在硬件上的投入非常之大,为了控制运营成本,其中一些无良的幼儿园就降低入职门槛从而减少薪资支出。

我曾经考查过一所一年学费18万的“贵族”幼儿园,网络上的招聘信息显示,其对教师学历的要求是“中专及以上学历”。虽然我不是唯学历论者,但是这样一所收费高昂的学校,入职门槛却这样低,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事实上,这样的教育乱象在发达国家中是极少见的。

还记得上世纪90年代在中国热播一时的日本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吗?男主角一直暗恋的对象里美是一位幼儿园老师。当时年少的我傻傻的认为,作为幼儿园老师的里美,学历收入一定比不上公司白领的莉香。后来才知道,剧中这样的人设是特意展现里美有很好的收入和社会地位。因为日本人的理念是,幼儿园老师比小学老师重要,小学老师比中学老师重要,因此,越是低龄孩子的老师收入越高,越受尊重。
日本的学前教育也的确可圈可点。这几年有不少介绍日本幼儿园的文章与视频网络转载率很高,让公众了解到日本人在幼教领域的智慧。其实,国内也有类似的例子。上海地区的幼教平均水平可谓全国翘楚,成绩的背后,是上海幼师学历要求全国最高,平均薪酬全国最高。

三川玲老师曾经在文章中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去对应老师的状态:

老师吃饱穿暖了吗?

老师有安全感和归属感吗?

老师得到了尊重了吗?

老师还有强烈的自我实现的需求吗?

老师是理想主义者吗?

他还想做一些梦想中的教育吗?

马斯洛说,只有低层次的需求满足了,人才会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如果不能在收入上给予幼师坚实的保障,那么就很难要求他们有充足的动力去成为优秀的教育者。如果幼教行业的整体薪资不能得到切实提高,那么中国幼教事业的发展就会面临极大的瓶颈。

一位美国老师曾经在课堂上给我们出过一道题,有一位校长想办成一所一流学校,请问以下哪些条件是必须的?A. 师资;B. 生源;C. 金钱;D. 时间;E. 校园文化。

班上同学莫衷一是,后来老师给出标准答案,必要条件是金钱和时间。大多数的问题都是用金钱可以解决的,然而金钱买不到的唯有时间。

我们现阶段能做的,至少是处理钱能解决的问题。过去我们总是关注园方能给孩子什么,却不在乎园方能给老师什么。然而,如果一所幼儿园不能善待自己的员工,那么也很难想象它会善待孩子们。如果一所幼儿园不能提供有吸引力的薪酬和文化,那么优秀老师的流失率必然很高。

因此,以后家长在择园时不妨问一问,这所幼儿园的老师们薪资情况如何?是高于平均水平还是低于平均水平?人员流动率如何?
职业培训的缺失
如果不经过学习和培训,有多少人敢说,如果去幼儿园一定能当个好老师?有多少家长自家娃都搞不定,更别说面对三四十个孩子?

幼师,绝对是一份没有爱心难以维系,只有爱心也难以维系的工作。即使是科班出身的老师,所面临的工作状况也是在学校里很少学到的。如果没有持续的学习和培训,抓狂几乎是必然出现的状态。在我看来,与其说打骂孩子的幼师是人性的缺失,不如说是培训的缺失。

然而很遗憾的是,幼师的职业培训普遍很少,或是流于形式、流于表面,真正有用有益的少。再或者,培训里有知识无体验,导致知识沉不下去,到了实践中知易行难。

我的孩子在国内就读过两所私立幼儿园,第一所幼儿园也是类似于红黄蓝这样的大型连锁幼儿园,在本市有几十所分园。班里的两位90后老师和一位保育员阿姨都非常认真,然而我看得出来,园所对教师的培训力度十分有限,老师们每天身心疲惫却无法积累对儿童的理解和对人的成长规律的认识。

恰好我有两位朋友是幼儿教育各自领域的佼佼者,我找到园长表示可以请两位老师来做一次免费的培训。然而这位园长完全不感兴趣,而是热情地问我,“你不是在高校工作吗?能不能找几个国外留学生六一儿童节到我们幼儿园各个班走一走?你知道,‘国际儿童节’嘛,照出来照片也很能体现‘国际’两个字。”园长的话让我瞠目结舌,但我知道这不是个例,在许多园所,师资培训的意义都比不上讨好家长的表面功夫。
图片来自网络。

幸运的是,不久后我的孩子得到了一个宝贵的名额,转入本市口碑最好的一所幼儿园。这所幼儿园的教师培训堪称典范,我把她们的培训体系归纳为三横三纵。

形式上,哪三纵?

面向家长和老师的工作坊、老师单独参加的专业工作坊以及园所内部学习交流会。面向家长和老师的工作坊每个月至少一场,请的都是各领域顶尖的专家,几乎所有授课都是体验式学习,而不是像传统课堂那样正襟危坐。为什么花大力气邀请家长一起学习?因为园方相信,教育始于家庭,没有家长的成长,教育的改变就难以发生。

老师单独参加的专业工作坊,有时是邀请专家进园培训,有时是安排老师去外地学习。一开始有老师不愿意出差,园长说,“之所以让大家去外地学习,不只是为了培训本身,还可以藉此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体验多元文化,一个丰富的人会更好的理解孩子接纳孩子。”

现在,老师们都喜欢外地上课,然后在内部交流会进行分享。三种形式下来,每个老师每年都能受到几十场高水平的培训。

内容上,哪三横?儿童教育、心理成长、艺术与自然课程,其中尤以心理成长为特色。孩子的发展特点是什么,如何与孩子相处,如何引导和激发孩子的潜能。如何内观自己,如何外观他人,以及处理自我与世界的关系。最后,在艺术与自然课程中丰富体验、升华感悟。能加入这所幼儿园的老师们是幸运的,她们充满了满足感和归属感。

经过这样高密度培训的幼师,我百分百地放心把孩子交给她们。这样的幼儿园,也有充分的自信,除了午休时间,家长任何时间都可以入园通过单向玻璃观察孩子。

我的朋友参观完这所幼儿园问我,为什么这里的老师看上去不管孩子,孩子们还能自发地维持秩序?我告诉她,不管比管更考验老师的功力。老师营造出安宁秩序的场,孩子们会不由自主地受到这个场的影响。

虽然这所幼儿园的培训经验很难完全推广,但目前国内最知名最出色的一些私立幼儿园,都不约而同的走上类似的道路。德国著名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真正的教育是用一棵树去摇动另一棵树,用一朵云去推动另一朵云,用一个灵魂去唤醒另一个灵魂。”如果教师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灵魂,她又怎么去推动另一个灵魂的成长?

现在我们的家长挑选幼儿园的时候,最重视的都学校的教育理念和教育形式。其实,无论蒙氏还是华德福,无论双语还是全英文,教育最终的落脚点是教师作为什么样的一个人在呈现在孩子面前。择园时除了问园长教育理念,还可以问一问,你们的老师接受过哪些方面的培训,培训的次数和内容?当我们的家长都开始这样问,幼儿园就会越来越重视对老师的培训工作。
忙碌工作的隐忧
这次红黄蓝虐童案在幼教圈也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老师都觉得很委屈,少数人的举动引起全民对幼教行业的不信任。

坦率说,中国的幼师真的很累。传统幼儿园里,老师们通常早上7:00~7:30上班,然后接待孩子们入园早操早饭,课堂户外喝水,午睡穿衣梳头,点心活动晚饭。吃饭时挑食的要哄着吃,午休时不睡觉的要哄着睡抱着睡,户外室内都要盯着几个“熊”孩子。

公立园和好一点的私立园,午休时间和放学以后还要写教案写计划写小结写反馈,做教具做环创忙考核应对视察,家长群里发照片做沟通,逢年过节还要排节目。

我的孩子今年随我们移居海外,就读于一所国际学校的幼儿园,当地不少明星也会把孩子送到这里。我发现,相比中国传统幼儿园的老师,国外的老师实在是轻松多了。除了上班晚下班早,对孩子生活上的照顾非常少。集体喝水?完全没有,都是自己拿水杯用教室的水龙头接凉水喝。给擦鼻涕?完全没有,都是自己拿纸巾甚至用袖子擦。给梳头发?完全没有,我女儿回来经常头发乱得像小疯子。

中国的幼师,不仅是拿着低于保姆的钱,做的还是数倍于国外同行的工作。我们家长也习惯了要求老师对孩子“照顾得好”,而不是“照顾得少”。
对比我女儿在国内上过的两所幼儿园,虽然第二所幼儿园的老师也忙也累,但不像第一所幼儿园的老师忙到飞起,累到腿软。第一所幼儿园的保育员阿姨人特别好,我女儿刚上幼儿园时尿裤子,她把裤子都洗好再还给我;我女儿遇到不喜欢吃的饭菜就吃得很慢,阿姨就一口一口地喂。虽然我很感激她,但我还是默默地想,其实这样会把自己搞到很累的。

对孩子生活上的照顾还不是幼师们忙碌的根源。某些幼儿园里赶场式的一日流程,对常规的偏颇理解,形式主义的考核检察,都构成了幼师们身心疲惫的主要原因。而这些往往不是带班老师可以自己决定的,而是来自园所管理层,来自上级主管部门。这是幼儿园中的系统问题,不解决这些问题,就难以让老师减负。

一个老师最忙最累的幼儿园,一定不会是最好的幼儿园。如果老师不能照顾好自己,她们又怎么能长期照顾好孩子?因为忙,所以有些老师对孩子的要求是“我要你配合我的工作,所以你要听话”。因为不能出错,所以不敢把自主权交给孩子。因为烦躁,所以让孩子遵守规则就演变成控制与压抑。虐童案的高发,也与此有关。其实,每年期末不少幼儿园都会迎来一波离职潮,挣得少劳动多,压力大脾气躁,很多老师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情绪失控,万一做出打孩子的举动,又会引起多少风波。

这又再次回到了之前提到的问题,招不来人也留不住人。同时,虐童案的爆发不会停止,然而少数人的行为却让整个行业付出代价。
不能打骂孩子的职业伦理不再孤单
美国教育界虐童案极少发生,这不仅有赖于法律制度的保障,还有赖于“不应该打孩子”是一项社会共识。虐童不仅在教育机构是明令禁止的,在家庭内部也是明令禁止的。

曾经我以为,在中国,“不应该打孩子”也是一项社会共识,做不到是因为家长控制不住情绪,而不是意识不到做错了。

然而我逐渐发现,家长应不应该打孩子在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待讨论事项。有一次一个少儿频道请我去参加一个节目,讨论孩子什么时候应该打,什么时候不应该打。我婉拒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几岁的孩子有什么行为必须用打去解决,而没有其它可替代的方法。事实上,只有我们决心把体罚孩子的这扇窗关上,才可能打开教育孩子的另一扇门。

如果我们看到幼师打孩子就义愤填膺,认定孩子的心灵必然受到伤害,那凭什么家长打孩子的时候孩子就不会受伤呢?可家长常常以严格之名,以为孩子好为名,相信打是一种规范孩子行为的有效手段。为什么我们不信任幼儿园,不仅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新闻,还因为我们知道孩子调皮的时候成人有时会情绪失控,成人有时会为了惩罚而施加暴行,所以我们也担心老师。
如果说我们每一个人能为幼儿园系统的改进做一点什么的话,那就是无论在教育机构,还是在家庭内部,全民都形成“不应该打孩子”的共识。

如果整个社会形成了这样的共识,如果我们的老师成长于不挨打的家庭,也不打骂自己的孩子,那么她有更大的概率成为不打骂幼儿园孩子的老师。我们的孩子,如果他在家里不挨打,到了学校被老师打,他不会又一次地认为是自己错了,他不会担心告诉父母会引起批评,那么他有更大的概率选择向家长诉说。

我绝不是为打孩子的幼师们开脱。老师不可以打孩子,这是职业伦理,但如果职业伦理是孤立的,它就不会稳固。

幼师是一个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群体吗?不,她们从我们中走出,她们就是我和你。教育问题上,我们所有人都在同一个生态系统。

(感谢心理学博士 郭禾米 惠寄)

原标题:《层出不穷的虐童案,幼儿园的系统问题到底在哪里?家长可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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