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理论家的文学后台 ——《又见远山,又见远山》后记

 

据我粗略统计,童老师的散文写作有两个高峰期:一在1990年代中后期,二在2010年前后。(赵勇)...





理论家的文学后台

——《又见远山,又见远山》后记

赵勇

去年二月初,童老师给我打来电话,说要编一本散文集,准备把《情信而辞巧》收进去,却忘了发表在《文艺报》上的具体时间。他希望我能帮他查一查。很快,我就查到了结果,但童老师的话题再也没往散文集上走,而是聊开了别的。这样,我也就没弄清楚这本散文集的去处。

直到童老师去世之后,我才打听出它的下落。而联系云慧霞博士,她也很快给我寄来了这本书的目录。粗粗浏览,见此书分十大主题;又逐一数过,有150篇作品陈列其中,不禁暗自掂量:这应该是童老师收录最全的一本散文集了。

为什么童老师在那样一个时间点上编出了这么一本厚而全的散文集?莫非这也是他谢幕的一种方式?

据我粗略统计,童老师的散文写作有两个高峰期:一在1990年代中后期,二在2010年前后。在第一个高峰期,他的散文多是思乡、怀旧之作。这意味着从中年步入老年,童老师虽身在北京,但心已走上还乡之途,所谓“鸟近黄昏皆绕树,人当岁暮定思乡”。当乡愁袭来又无法排遣时,写散文大概就成了他的最佳选择。

而之所以又有了第二个高峰期,我以为与博客难脱干系。很可能是被其好友黄安年先生鼓动,童老师于2009年7月1日在科学网安家落户。随后两三年,他一边写论文,一边写博文,把那块自留地经营得风生水起,摇曳生姿。每每去外地或外国走一趟,他就会跟我们显摆:哇,我又收获了三五个博文素材!兴奋得像他小时候在村中小溪抓住了几条肥美的鳜鱼。这一时期,他的散文更多写成了游记。

为什么游记多而写人记事少起来了呢?我猜想,这很可能涉及到童老师对散文的一个核心认识。他说过:“我一直认为,写散文与写小说是不同的,散文越写越少,而小说则可以越写越多。”(参见本书《情信而辞巧》)我觉得,这肯定也是他本人的经验之谈。童老师写过小说,自然便体会过虚构的妙处,那是可以越写越多的制胜法宝;但他又在写散文,并且坚信:“唯独散文是不可以虚构的。”(《童庆炳文集·文体与文体的创造》第四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11页)既然无法虚构,那么写过《远山》,就不可能再来一遍家乡山水;写过《上课的感觉》,也不可能再念叨一遍“天天上课,天天过节”。散文做减法,小说做加法,散文又何尝不是写一篇少一篇呢?

于是我猜测,当童老师写完“家园篇”、“亲情篇”、“求学篇”等等之后,已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但开了博客,又常常是等米下锅,必须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样,他才游弋到“纪游篇”里,在那里发现了新大陆。

因为博客,我差不多读过童老师所有的新文旧作。而细究他的为文之道,我以为与其为人难分伯仲,可谓文如其人的典型案例。例如,生活中他崇尚俭朴自然,其为文便也常常素面朝天;天性中他喜欢不偏不倚,其为文便也往往温柔敦厚。他珍视亲情友情师生情,我们便在《春天还未到来——哭曾恬》《黄药眠先生的最后一课》等篇章中读到了他的真情流露。他是问题中人,种种感悟便在他思考的文学问题中潜滋暗长,一篇篇随笔也应运而生。他更是性情中人,一篇《潮白河放龟》就把那种童心与情趣写到了极致。童老师早就说过:“散文是人的灵魂的微笑,一定要有真情实感。没有真情实感,灵魂就微笑不起来。随笔是人的心智的果实,则必须追求真知灼见。没有真知灼见,心智的果实就不会甜美。”(《苦日子 甜日子·自序》,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4页)可以说,这也正是他所奉行的散文随笔观。他的写作不折不扣地践行了这种文学观念。

于是,我在童老师的散文随笔中读出了一个“真”字:真性情,真体验,真感悟,真表达。而一切都绝假纯真之后,他就写到了一个境界——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乍看全是家常语,似平平淡淡,其实不是平淡,乃绚烂之极也。

当然,我们也不应该忘记童老师的主要身份。因为他首先是学者,他的散文也就充满了种种理趣。他写田头月季花,想到的是“美不自美,因人而彰”;他琢磨梦醒时分,把它琢磨进了“美在关系”;他品味王青的窗口,发现那里暗含着刘勰的“物以情观”……当这些道理进入文章,文章就不仅有了生命温度,而且也有了学理含量。

所以,童老师写出来的是家常散文,也是学者散文。

关于散文写作,童老师曾与我有过几次长谈,那是在我出版了自己的散文随笔集之后。童老师读过我的习作,立刻写出《情信而辞巧》一文,不吝夸赞鼓励之辞,这既让我兴奋,也令我惭愧。那时的童老师身体还无大碍,心气旺盛,他谈自己的创作构想和体会,也分析我写作的成败得失,言极中肯,貌极慈祥。末了,我们相互推荐散文佳作。他说,聂绀弩的《对镜检讨》写得不错;我说,高尔泰的《寻找家园》值得一读。如此聊天让我很是受益,我便惦记着他赶快有散文新作结集面世,这样,一旦我读出些心得,就可以再找他畅谈散文了。但没想到的是,我却永远失去了这种机会。

于是,我只能把我的感受写成文章了。《旧梦与远山》(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出版后,我已写出一篇长文:《乡愁、怀旧与物以情观——童老师散文写作的一个主题》。我还计划再写一篇,也许在这本书出版前,也许是这本书面世后。

也正是在那几次长谈中,童老师告诉我一个阅读秘密。他说於梨华的那本《又见棕榈,又见棕榈》写得很好,语言好,古典与西方的东西又融为一体,已经达到了一个真正的境界。他还说,这个中篇小说他读过四五遍。

是不是他对这部小说印象太深了,才依样画葫芦,化出了一个《又见远山,又见远山》?我不敢确定。我只能说,作为书名,这个表达实在是太好了,既含蓄隽永,又意味深长。因为在我看来,童老师的心目中一直徘徊着一个“远山”意象,那是他的念想,似乎也是他毕生的向往。

在童老师的构想中,此书是有序言后记的。关于序言,他在生前已向王蒙先生发出邀请;而后记,肯定是要由他本人亲自撰写的。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写出这篇后记。

受童老师之子童小溪先生与出版社编辑云慧霞博士之托,我写出了这篇后记。他们希望我捉刀代笔,以使这本书圆满。我也觉得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于是就大包大揽过来。故以上所写,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就算作狗尾续貂吧。

既然已经如此,我作为童老师的受业弟子,也就替他写下几句谢辞。谢谢王蒙先生的深情厚谊,谢谢云慧霞博士的辛苦劳动,谢谢出版社的慧眼识珠!

也谢谢这本书的读者。当你们捧起这本书时,你们也就走进了这位理论家的文学后台。溜达到后台你们就会发现,这位能让《文学理论教程》畅行大学中文系的主编,这位写过诸多高头讲章的学者,原来也是一位普通人。他有七情六欲,他也家长里短……

不同于常人的是,他的喜极而泣或悲从中来又往往关联着文学理论或美学原理。

我想,读过了后台的这些文字,前台的理论就更容易读懂,也更容易理解了。

2016年1月28日



赵勇,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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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网编辑: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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