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金：小姑

小姑，您追求的优雅，在您不能自理的日子里，我会给您补续上！我还要给您点上细细的烟香，托着下巴享受烟圈悠悠的飘荡…...

小姑年轻的时候在村上数一数二的漂亮。苗条的身段，细白的皮肤，小巧的鼻子，薄薄的眼皮，有神的眼睛。爱笑，细密洁白的牙齿。我最喜欢她脸颊上两个椭圆的酒窝窝。
娘骂她“红颜祸水”，我白楞一眼娘——却打心里爱着她默默支持着她。
小姑初中一毕业就去了东北沈阳二爷爷那里，待了几年被送回来了——她跟了一个男的，人家是有家室的了。二爷爷临走小姑还要跟着，被爷爷怒斥下来。她就躺在小屋里嘤嘤地哭。四五岁的我咬着衣角来她小屋来她跟前，平日里她最喜欢的就是我，糖果布娃娃那个年代奢侈品她都能变戏法的给我。她见我便停止了哭泣，把我搂在怀里，我爱她软软的香香的气息。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缤纷的糖块给我——我看见她潮湿的手心里有鸡心形的挂坠，橙红色的。我问小姑:哪是啥啊？小姑愣了愣，旋即捏捏我的脸蛋笑了笑。那笑，像极了我嘴里的糖果的甜。
紧接下来的这年初冬，爷爷便托人张罗小姑相媒的事情。晚上娘铺床的时候给爹埋怨:大老姨给提的郭庄那个小伙子多好，家底丰厚，人家爹又是村里大支书。她还看不上！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二货茬了都…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哭哭啼啼来我们家:快找找你小妹去吧…
小姑走了，离开了小村离开了家离开了奶奶。村上人众多议论，说是跟别人私奔了…奶奶爷爷终日很少出门给街坊邻居在暖阳里晒太阳聊天了。
第三年头，小姑来信了。小姑一个人去了北京，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北京找了医院护士的工作，一个人找了北京户口当地的对象——全家反对唯独小伙子同意并且要结婚了！小姑的意思让老家去人代表娘家支撑一下面子…刚开始商量好让我爹去的，娘骂骂咧咧说赔钱的货去了人家谁给好脸子！最后，小姑自己把自己嫁了出去…
这一年，小姑携带着男人和孩子回来了。小姑烫了好看的头发，涂了鲜艳的口红，穿着精致的高跟鞋。小姑满胡同里分散着糖块，迎合着左邻右舍的祝贺。在她住的小屋里，小姑又一次搂着我，她欣喜地说:时间这么快啊这么高个头了都。她给我买了一个粉色系小包——里面有给我新买的连衣裙和凉鞋子以及好多书。
小姑依旧漂亮，嘟嘟的高跟鞋，袅袅婷婷的身影，纤纤玉手指缝里细细的洋烟，在死气沉沉的家里胡同里平添了少有的鲜艳和乐趣！小弟拿来高粱梃子当洋烟学着小姑的样子，被妈妈拽过来打紫了屁股——我让你学贱我让你学贱！！奶奶低着头走开了，小姑那几天没在人面前抽细细的烟。
耿直的串门的二老爷爷谈话中说起了小姑的年龄。友好的气氛一下子尴尬了——“你还有多少瞒着我的事情…”小姑的男人守着家人和村人问小姑。小姑刚刚笑如花的脸上有了红晕，看看她的男人没吱声。二老爷爷过意不去单独给小姑赔侍了又赔侍。小姑真诚的对二老爷爷对全家也是对自己说:他要在乎我一心想着好好过日子，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当离开的借口！
离开老家的头一个晚上，小姑偷偷给了我五百块钱——除了你的零花，每个星期你从集镇上回家给你爷爷奶奶捎点好吃的。我给小姑郑重其事地点了头，拉勾了指头。
传来小姑离婚的消息——小姑又成了北京城里一块浮萍——没文凭没高的技能没亲戚没朋友，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医院做着她的护工。但是每年她都要往家给爷爷奶奶邮钱。奶奶电话里哭——不要邮钱了，家里什么都有，不缺。你一个人在外…奶奶期盼小姑回老家，小姑是不会回的。我懂小姑，懂她的鲜艳的口红懂她的嘟嘟响的高跟鞋更懂她白皙的手指里细细的烟丝…懂她以期待信任的目光给我说的话:丫头家的，更要好好读书呢！！！
小姑又结婚了——还是在北京城里，同一个本地做个体的。他们相处一直挺好，前几年小姑还给爷爷翻盖了宽阔的新房子。去年奶奶得病去世了，小姑单身回来，她说小姑父离不开。埋葬奶奶那天，祭奠完坟，小姑不回，她说要陪奶奶坐会…熙熙攘攘的送葬队伍都回家吃饭了，唯独小姑一个人跪坐在奶奶坟墓…我在村口远远的看着小姑弱小孤苦伶仃的背影，喉头哽咽…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今年，八十多岁的爷爷脑梗住院了，北京的小姑夫打电话来，小姑下雨天重重跌了一跤，盆骨折断不能动弹…他一个人又要打点生意，实在忙不过…妈妈与小婶叽咕:嫁过去你们的人了，还给我们说这些，再说了咱们这边还有病瘫的老人，不让你们伺候管对得起你们了…家里没有一个主张去北京看小姑的，就连我大姑，她竟说:谁让她自作孽走这么远…
我含着泪抬起头说:小姑各家给你们钱给你们帮助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这样说她！
我给单位请了长假，放弃了进修学习升职加薪的机会，买了当天去北京的火车票。
小姑，我一直记得从小到大没断过的上等糖果的香味，一直记得你漂亮干净的大卷的长发，一直记得你身上永远都有的血缘亲情…
小姑，您追求的优雅，在您不能自理的日子里，我会给您补续上！我还要给您点上细细的烟香，托着下巴享受烟圈悠悠的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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