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问题 父亲再婚记

 

父亲撂下一句“老年人再婚受法律保护,子女不得干涉”,阔步走了。...



父亲又相亲去了。

大姐和三姐暗暗尾随着父亲,远远看见父亲进了一个小区,再也看不见他的影儿。大姐和三姐在小区里转悠了一圈,最后在小区角落的紫藤花架旁看见了父亲。

父亲正在和一位年龄相仿的胖阿姨说话,谦卑又恭顺的样子。大姐和三姐快步跑了过去,连珠炮般地说:“爹,找你半天怎么跑这里来了?你心脏不好得按时吃药,出门也得和我们说一声。”胖阿姨错愕地喃喃道:“噢,心脏不好啊,还是赶紧回家吃药吧。”转身吐了一口唾沫走开了。父亲还要解释争辩,大姐和三姐驾着他的胳膊快步出了小区。父亲叹道:“你俩这是给我败事啊,我哪里有心脏病了?”大姐说:“现在找老伴不是时候,过几年再说吧。”

可怜的父亲,平生第一次见到紫藤,还没看清楚开的什么花儿就让女儿匆匆带走了。

插图/陈曦
母亲春节前一个月去世后,父亲随即害了一场大病,在医院监护室治疗了一周才脱离危险。父母亲相濡以沫五十载,一夕间母亲在父亲怀抱里撒手人寰,父亲的伤痛可想而知。母亲离去后的一段时间,大姐抛下牙牙学语的孙子从城里跑来陪护父亲,父亲让大姐把火炉生得旺旺的,每顿做三个人的饭,仿佛母亲只是出了远门随时会回来。

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团圆饭凉得格外快,缺滋少味,电视也没开,多年习惯看的“春晚”也没人提起。不大的三个房间,空空落落。原来母亲没了,家就空了。姊妹们抛下家务和各自的工作轮流陪护着风烛残年的父亲。父亲幼年丧父,如今老来丧妻,人生的莫大不幸都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父亲曾经有过在村里人看来辉煌的过去:曾是军医,参加过抗美援朝,转业到地方以后白手起家创立了几个山区卫生院。三年困难时期父亲自愿返乡支援农村建设,担任了多年村里的书记,后来重操旧业一直做乡村医生。在村里,父亲一直是“有用”的人,每天不得闲。但是在家里,父亲却是个“没用”的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油瓶倒了不知道扶,都是母亲多年惯出来的。

春节过后大姐把父亲接到了城里自己的家,给父亲洗衣做饭,照顾父亲的起居,俨然扮演起母亲的角色。父亲极其不自然,总是一遍一遍嘟囔:“我还有用,我不能整天就是吃喝拉撒。”可是,70多岁的人了,出个门孩子们也不放心啊。后来,父亲终于自己琢磨出来:人老了,不给孩子增加负担就是最大的用处。

《饮食男女》剧照
父亲拿出军人雷厉风行的作风,立刻去婚姻介绍所登记了信息,他想找一个老伴,开始新生活,把孩子们解脱出来。父亲把我们召集起来开诚布公地对我们说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说:“我在村里先是干书记,后来做医生,走街串巷几十年,身子正影子直,没人说我半个不字。我找老伴甭管别人怎么说,你们几个得支持我。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过我的,不给你们添乱。”我们一听犹如晴天霹雳,母亲刚过“百日”忌辰,父亲就开始张罗找老伴,不管是什么理由都难以接受。

父亲撂下一句“老年人再婚受法律保护,子女不得干涉”,阔步走了。我们都知道父亲的脾气,知道劝也没用,只好委托大姐和三姐跟踪父亲,给他说坏话,使绊子,用我们鲁中的方言说就是“打破头血”。

大姐和三姐跟踪了几次,给父亲“打破头血”几次,父亲不恼不怒,只每每长叹一口气,沉默不语。足智多谋的父亲将相亲转入了地下。终于有一天昭告我们:“周末来家一起吃个饭吧,和新老伴见见面。”那是个黑瘦的老太太,慈眉善目,不多言不多语,举手投足间有我们去世母亲的影子。木已成舟,我们姊妹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父亲不光是为他自己考虑,也是为了不拖累我们。

世事如白云苍狗,时光似白驹过隙。一晃,父亲和新老伴一起生活十年了。十年里父亲改变了许多,学会了铺床叠被,学会了做饭洗衣服。每到清明节和母亲的忌日,父亲总是做好母亲曾经给他做过的饭菜,趁热端到村西母亲的坟上,默默守望。只是,无人知道,那饭菜是不是和母亲做的一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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