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的诗:我们把那些褪色的称之为永恒 凤凰诗刊

 

那儿,死亡像一只花栗鼠。...



一张莫奈的画
王 浩 近 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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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彻之,原名王浩。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芝加哥大学比较文学硕士。青年诗人。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刊》,《汉诗》,《诗江南》,《延河》等杂志。现居美国。▌

在黑鸟流淌过的天空,

那礁石不再闪烁,因你的言语浪花消融,

并把四月的奇迹

挂在欢声笑语的死亡橡树上。

此刻,当你乘船归来,带着蔑视鲸鱼的唾沫

和吐着火舌的双臂间的晨曦,

那掌握生死的哈迪斯,天狼星的怒火,

命令我把你击破风暴的帆称为虚无。

当黑夜骑乘这首诗的结尾,

来采摘丰收之泪,没有人的脚跟会再次踮起

聆听来自你内心已经流逝的音乐;

但我曾经听到:

你高蹈在众星之上

独自承受大海的呜咽!

——2017/2/23

一尊假菩萨像

如果指甲不能生长,

精心打扮的死亡,

也并不与它有关。

如今它活得很真实,

把自己当作尘土,

学着与杂草共处。

在古董店的门口,

闪光的事物依旧。真相

对我们而言,却是它无法企及的幻影。

当人们匆匆经过它时,

它是否也学会辨认,

那偶然的,来自手指的怜悯?

——2017/3/8

鲥鱼

你的深度从未被人理解。

尽管从不缺席,出现在渔夫想象的生活里,

或是在春夏之交的潮汛中,

如同公交车,总是能按时到达小镇,

可阳光中留下的人却相信终点

是他们的生命洄游之处。而现在

你在餐桌上,时间之流依旧无止无息。

身子扁平,玫瑰般多刺,下颚

凸出,仿佛带来了那遥远的,蛇发的歌唱,

但桃花春气已经足够,即使体香

并不能单纯地,使空气中的我们充满某种溺水感。

小男孩夹动筷子,把敷着白色油脂的,

闪着银光的箭镞上的肉搅碎,像战舰穿过打败的水花。

浪很急,但冥冥中还是听到:“前进吧,奥德修斯!”

蓝藻和卷叶龙须草在下降,野鸥结伴飞翔,

灵魂像雪脱落的骨架,溶解在残羹里,

随着永恒,当它不知疲倦的吞咽动作

进入另一种乐音,仿佛另一段旅程的终点,

消失在水与空气的循环中。

破碎的桨仍然不停滑动,牙齿松开,

像蝴蝶扑闪它双翅的一瞬,芦苇涔涔地摇晃,

你花园的版图在众人前打开。尽管

河流并不知道自己的美德,尽管前进即回归,

而回归的过程本身便是梦和虚构,

你最初的颜色却并不消褪,而是愈发绯红,

以致多年后男孩仍能听见,内心始终有某种元素

在新的阳光下呐喊,并以一种近乎玩笑的庄严

重复孩提时代的想象:“前进吧,奥德修斯!”

——2017/3/24



在光小小的统辖之地,

它们涣散如旧衣摊。

涤纶,带着惊异,注视

大海褪去的光泽。它身边,

亚麻布,灰白相间,

木讷如呼吸,一片荷马

残损的远征的帆。

愤怒的剑麻,浑身荆棘,

向沽价者的双肩

旋绕两株柔软的金合欢,

茎叶腐烂。蚂蚁

噬咬着,这些破衣烂衫

隐秘的追随者——

当光穿过辽阔寂静的海岸,

在他们头顶的浅滩

投下柠檬的倒影,和星辰高高在上的欢乐;

一切的嫉妒,悔恨,哀怨,

都躲藏在这里,

这里,厄里革涅,是死神小憩的时间。

——2017/5/21

枇杷

你的一串啜泣

像枇杷!

目光四处试探

这人间!

当心——

凹槽很深!

注意——

有声音下沉!

星星老去

但是不死;

等待

一双手摘下

2017/5/29

奇亚籽

迅速膨胀,又消失,

我徒劳地在奶昔中寻找它们。

起初是黑色,无数眼睛,

警惕地,松鼠般看着我。

在商店里,我们像阿兹克特族士兵,

对手是眼睛蛇,女服务员

笑得十分冷漠,轻佻地盘桓,拖着下巴,

注视着她灵魂荒漠的外来者。

芡欧鼠尾草,从她的目光中逃逸后,

已为数不多,这些小圆点,

倘若放大,就像是印第安的小山,

在粘稠的奶汁中,哺育来自荒原内部的星斗。

尽管不再用于任何祭祀,

柯罗诺斯还是一如既往地追逐它们。

而过程中,它们中的每一个

都像是自我的球体,光滑,

坚固,善于欺骗,在我胃的旱季

寻觅属于你的河道的影子,

并把对夏天稍纵即逝的信仰

交给我双手的休谟,和脚趾的柏拉图。

要怎么怀疑?那张照片中,

你斜着身子,像蛇缠绕着中空之树,

以还没有完全厌倦的表情,

注视着你以为可以吞吃的一切;

原始的,罂粟籽,我们之间绝种的孵化。

——2017/7/5

观光假日

有时信仰会像马车一样到来,

从容地迈步,尊贵,矜持,

铃铛被空气击打,如铁砧,但四周没有火焰,

直到某些事物被虚无磨得锃亮,

比如密歇根湖,栏杆,缺少三叉戟的波塞冬

青铜像,下车拍照时,游客才意识到

他们用来巡视自身的阴影

也并非全部来自十七世纪,或者更早,

仿佛重复的技艺,昨天和今天

熔解在同一冶炼炉内,两粒星辰

心脏中燃烧,可炙热的白天却溶化成云

把蜜饯般流溅的光线浇灭,让雨弹落,

跳入永恒剧院的台阶,这令我想起

你身上的鱼,同样冰凉,不可饶恕,

扮作这世界尽头耸立的风景线,并以它巧妙的躲避

验证有限之于我们的不可测度性,

如同人潮涌动的植物园,葡萄风信子吮吸毁灭它的风,

蓝色绒线球,碎花圆舞曲,

在你体内,小小的,黑莓般的火焰

炸裂,流亡的马蹄声半空消逝。

——2017/7/19

绝对静物

倘若玫瑰衰弱它的搏动,

像跳动的红色小钟

发条松弛,丧失对于我们

星网,乌贼和流经其间的风

迟暮的怜悯,头脑僵硬,

干燥室内的曲奇,再没有女人

般漂浮的饥饿,想要亲近

水面以下,那粗糙面庞的黑色部分。

你隐匿的微光,会从我的河流中

逐渐晕散,向不远处的静物

原型投射下腐烂的苹果,松叶蕨,

菖蒲,和野蔷薇蔓延它所剩下的,

曾被我们嗤之以鼻的纤维,卑微的血管,

以及被啮齿类神祇通过繁星

因静默的刻薄而损伤的茎叶。

它们内部,线与线将互相缠绕,

螺丝会十指紧扣,如我画板与画布的边缘,

因无法容纳足够的时间,

而被时间所收容,然后重新编造,

在工匠愚蠢的手工活儿中,

并让我们把那些褪色的称之为永恒。

——2017/8/16

▌戴维斯之夜

走出公寓。终于,在这个夜晚,

寂静如火山之光指引我们。

门外柳树凄老,托住柔弱的头颅,

它的根可能一直连到古罗马。

但在八月的金罂粟里,

谁将锻造你,我隐约地闪耀在低处的剑?

在法厄同坠落的峰顶,

一切迷人的都已相会。

辗轧过冰叶花,你来自二月。

你的车轮将碾过我路上的鲜血。

快点回家吧,你——朝着那火光,

那我们无人认得的真理!

——2017/8/31

纽约玛祖卡

干燥的八月,紧接着九月密集的鼓点,

大海在陌生之地悸动,

像逃学的男孩,欢快而不安,

而我们,也许紧张太久,以至于典礼上

当天空的灰色挣扎刚刚落下帷幕,

卫生巾城市,已被浪漫化的脱落酸渲染过,

使大厦屏幕绚烂得,像是德沃夏克的钢琴上,

为了刻意的欢呼而降生的重音。

罗斯科对此的看法是:重音决定重心,

然而,我们当中还没有谁理解过成熟女人。

早餐前,祈祷如狮子座流星雨,

广场的鸽子四处出击,心愿恰似饥饿,

但是鲜有人能以飞行回应。幸好,

爬行动物展览,日落之际来得还不算太晚,

当尖塔上,蝙蝠絮叨唯一的哲理:十一月还会远吗?

地铁锅底,我们内心的黑暗部分

已经部分被空虚知晓,但我们仍选择对它一无所知。

冷气从不凝聚,散漫得像哈德逊河上的帆,

当肥胖的死亡驶过早晨,我们从公园肃杀的杂草中惊醒,

面对午后急来的阵雨,寻找白色蝴蝶的节奏,

但这里是树莓的,无糖的,闪着银色记忆的另一个你,

她使我不愿放弃寻找你卡布奇诺的源头。

——2017/9/22

飞盘

圆圈,变色龙尾巴。

静止时,对你来说,它的疙瘩有些象牙白。

但现在,旋转,马尔克斯的火球

也不能稍微伤及它一丁点儿。

空洞而无碍,又仿佛带愠,在草地上穿行时,

几只小哈巴狗以为它是造物主,

告示栏死神,一张张灵魂紧紧贴在它脸上。

豌豆射手,小孩追着说。但连孔子也无法辨认,

这风中的死亡是否已粉碎他的哲学。

但是,当九个太阳的僵尸,和你唯一可能的爱

记忆我不存在的事迹,雨会洒落

在公园撑开的伞上。哈巴狗就在他们旁边喘着气,

注视他们特洛伊士兵般的一掷。

荣誉的战争来临。直到现在,我才想起

我手中的菠萝,当飞盘在无韵的雨中被随意切成小方块[1],

那闪烁不定的七种颜色,

究竟哪种激怒了阿喀琉斯,哪种愉悦了我?

——2017/9/28

普林斯顿苹果园

从普林斯顿经过纽黑文,

一套老式黑胶唱片,终于熬到结尾,

在新英格兰,冬天仿佛还未来到,

但富有启发性,一阵白头翁的鸣叫

包含刻意的停顿。有时,以这种方式

诗人急于捕捉,她与观众之间

那只坐着大地的微型气流的虎斑蝶。

翅膀是赤金色,周而复始;

在野兔的草丛上,它像鹰隼般专注,

忘却身后宇宙贮藏室的音乐。

孤独仿佛吊车挂在天空上,缠绕它的

是荨麻般的困惑,蜂刺的赞美,以及

苹果树的抗议队伍。有时,树是我们身体的

秘密之门,落叶是簌簌关上的窗户。

因此,“落下来,你黑暗之光里的车臂”——

摘下根部被风吹得卷曲的苹果,

捣碎蜂窝,光芒从裂缝里崩出,

被银勺子吞进嘴里,沉没入水的倒影中。

空气通过永恒的管道与星星相连,

像一口井,把那声音汲升到我和你之间。

紧盯着虚无,故而从不枯竭,

更何况在篮子里盛满布谷鸟雨水的月份。

弗朗茨·舒伯特,写完《圣母颂》后

打算暂时收工,当他用钳子卸下车轮,

柔软的椭圆,在黑蔓越莓丛生的十月升起。

——2017/10/13

碑帖

骄傲得像一眼深井,仿佛要腾空跃起,

不顾及蛤蟆太阳中的眼泪,

洒下怎样持续的清辉。在西瓜地,

女人漫步于时光的历史中,为风景

结下黑色的种子;而巨嘴鸟的丁香丛里,

螺丝般的花蕊,向下生长,几乎可以穿透天狼星,

将饕餮和七月的流火拧在一起。

在这汗如雨下的声呐中,爱情被召回到大厅里,

坐看菲托努斯倒地,对着长风哀求;

而你迟钝如镇墓兽,指挥着涟漪。

——2017/10/14

纪念日的对话

尽可能搅拌,而不是一饮而尽,

直到小小的漩涡,在电话那边形成气候。

床边,两片乌云正秘密交谈,

透过无用的空气,鼻子朝上,眼却习惯俯视,

法式鼹鼠主义,随着摩卡味儿消散。

纪念日,我们之间的门因为这样的洞敞开,

几乎使屋外狂野的风形同虚设。

够了,鸡鸣声,我说,现在一切都安静下来,

天空的铁栅栏,也不能伤害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你的话像钩子勾住我。影子悬于水面,

像钟乳石,可爱的倒锥形——里尔克使用得多么娴熟,

水仙花钻石般的剖面。它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犹如我们灌木丛的身体,虽然矮小,但刺很结实,

连成一片,以至于任何动物都无法穿过。

但有时,我像一小块蛋白,悄悄地滑入历史,

而在任何一张嘴看来,我们都对彼此的命运毫不知情,

简直像两棵榆树。是的。但是,我更像榆树的舌头,

在秋天的风中,伸展着,让木星寂静的漩涡扩展到无垠;

而你像我树干内的栖居者,移动着,

在秋天的雨中,在火焰丛生的土地上觅食。

——2017/11/22

▌无花果树下的早餐

从无花果的阴影中解脱,

雪落下。它庆幸,自己大海的使命

到现在完成了一半。

基底如岛屿,但作者却已佚名,

只是定点工作还算顺利。

早晨,从海边出发,锚布满森林,

佝偻鸟在花心俯首,向白雪萦绕的小径。

那里乌桕以纯净的,天鹅般的音色,

等待着,乡村的赫斯淮托斯,从你内心赶来

点燃它们的火焰冰淇淋。工作已结束,

流星已准备就绪。但是空气中,

你仍然能尝到我的梅子酱,混杂松籽的咸味儿,

那个男孩待在那儿,在自我世界的盘子中,

期待着他的早餐在发射之前,

再被果实里的生命最后一次享用。雪落在那儿。

那儿,死亡像一只花栗鼠,

跳起来,企图紧紧地攫住大海。

——2017/12/14
责编: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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