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陌

 

烛九陌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一抹哀色,伸手抚摸着白虎的皮毛,“阿白,段沐杉走了,这神殿也空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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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传闻南诏黑河的源头是不姜山,山里住的是巫臷民,吃五谷粮食,不从事纺织,自有衣服穿;不从事耕种,自有粮食吃。

这里有能歌善舞的鸟,鸾鸟自由自在地歌唱,凤鸟自由自在地舞蹈。这里又有各种各样的野兽,群居相处。

更有传闻,这不姜山,有能起死回生的灵药。

只是不姜山被雾障笼罩,难寻踪迹。

1

烛九陌是不姜山的巫女,被神谕选中拥有的巫族圣女。

南诏国,有一条特殊的河,叫黑河,河里的水,如同墨汁一般乌黑。

黑河的水,浮不起任何东西,不管是敦厚实木,还是轻柔的鸿毛,落在黑河里,无一例外都沉了下去。

黑河的源头就在不姜山,不姜山是南诏巫族的圣地,黑河的水绕不姜山一圈,将不姜山于外界隔开,没有人知道不姜山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世人总是贪婪的,对于不姜山的起死回生的神药垂涎不已,想方设法地游过黑河,去不姜山找神药,最终都不知所踪,再也没有音讯。

去的人越来越多,失踪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的,恐惧战胜了贪婪,不姜山也成了一个传说。

“圣女,今日在黑河边捡到一个人,该如何处置?”烛阿婆手拄着一柄蛇杖,跪在殿前。

殿里摆放着一座雕像,人面蛇身,通身都是暗红色,是上古巫神烛九阴,也是不姜山信奉的神祗。

雕像下趴着一只白虎,懒洋洋的正在小憩,除却额头上的斑纹,通身雪白,烛九陌靠在白虎身上正闭目养神。

烛九陌生得极好,眉淡如秋水,唇不点而朱,头长发用五色的珠串绑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烛阿婆以为烛九陌睡着了,没有听见,正准备退下,待会儿再来禀报。

烛九陌缓缓睁开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淡漠而疏离,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随意处置了吧。”

“是,老身这就去办。”烛阿婆愣了愣,嘴唇蠕动了几下,终是将话咽进了肚子,起身朝着烛九陌行了礼,退出了神殿。

烛阿婆走后,神殿又安静了下来,除了白虎打着微响的鼾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感受到神殿里的空荡,烛九陌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一抹哀色,伸手抚摸着白虎的皮毛,只是手上遍布着狰狞的伤口,与她的人极为不相称。

“阿白,段沐杉走了,这神殿也空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白虎晃了晃尾巴,卷住烛九陌的身子,像是知道烛九陌的哀伤,要给她些许温暖。

“他骗了我,他来不姜山是有目的的,一切都是我太傻,一直看不穿。”

烛九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眼角一滴清泪滑落。

“可我依然忘不了他。”

2

烛九陌第一次见到段沐杉,是在他十六岁那年,族里的烛九焰长老押着几个人,跪在了她面前,其中就有段沐杉。

“圣女,这是在黑河边发现的人,听候圣女发落。”

不姜山已经许久不见有人闯进来,上一次有人闯进来,还是上一任圣女在世的时候。

烛九陌看着下面跪着的几个人,都低垂着头,一副认命的模样,除了一旁的段沐杉。

即便是浑身染着污泥,也掩盖不了段沐杉身上的气度,以及那双灿若星辰的眼。

“就让他们留下来,打扫神殿吧。”

从那以后,烛九陌总能在神殿看见段沐杉的身影。

烛九陌身边有只白色老虎,那些被抓来打扫神殿的人,见了都惧怕不已,每次见到烛九陌都绕道而走,唯有段沐杉,当做没看见一般。

烛九陌索性让烛九焰长老将这些人带去做其他杂活,独独留下了段沐杉。

烛九陌待在神殿里,每日除了修习巫术,再无其他事可做,每日都是那样的枯燥乏味。

是以每当段沐杉出现的时候,烛九陌的目光总爱飘向他那里。

烛九陌实在是太孤独了,孤独到没人陪她说说话,只有一只白虎陪着她,烛九陌给它取名阿白。

和往常一般,段沐杉擦拭神殿,烛九陌在神殿里修习巫术。

手腕轻轻翻转,指尖冒出一根绿芽,迅速地长大,抽出绿叶,在指尖绽开一朵蔷薇。

不知怎的,原本趴在一旁睡觉的阿白,变得焦躁起来,发出阵阵低吼。烛九陌不明所以,伸手摸了摸阿白的头,安抚着阿白。

“阿白,怎么了,是梦魇了吗?”

“你变的蔷薇,倒是与你挺相衬的。”

段沐杉将烛九陌指尖的花摘下,细细打量,然后簪在烛九陌的发间。

烛九陌愣了愣,不知道段沐杉是什么时候到了她面前的。

“不过这花终究是少了些灵气,我还是更喜欢外面的鲜花。”

外面的花,烛九陌有些茫然,自从当圣女后,她就从未离开这神殿,不姜山上的花是什么样子,她都快要忘记了。

烛九陌看着从神殿门口透进来的光,声音里带着一丝期盼。

“下次你来,能给我摘几朵花来吗?”

对于烛九陌的请求,段沐杉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了下来。

等下一次段沐杉来到神殿,果然手里摘了几朵山间的野花,阿白依旧是对段沐杉有着敌意,低低地吼叫着。段沐杉毫不在意,随手将花放在烛九陌怀里。

不过是路边任人践踏的,毫不起眼的野花,烛九陌却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细细地看。

原本冰冷的面孔,也有了一丝的笑意,像是冰山裂开了一条缝。

“你喜欢,为何不自己出去看看?”

烛九陌脸上的笑意僵住,低垂下眼睑,手里的花,似乎感觉到她的哀伤,一瞬间枯萎,成了一束干花。

“我不能出去,我必须守在这里。”

段沐杉想问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唐突,看着枯萎的花,眸光一闪,抿了抿唇。

“你能让这花活过来吗?就这么凋谢了,有些可惜了。”

烛九陌看着手里枯萎的花,是有些可惜了,指尖在花上轻轻点了几下,从茎到叶迅速地变绿,枯萎的花再次绽开生机。

不过片刻,一束花逆转了生命轮回,再次回到绽放的时刻。

自那以后,段沐杉每次来,都会带上点山里的东西,有时是一束花,有时会用野草编了蛐蛐,或者是小狗,又或者是一只兔子。

不过半月,烛九陌就已经有了一堆的小玩意儿。就连阿白似乎也习惯了段沐杉的存在,不再对着段沐杉低吼。

段沐杉在外面寻了藤条,专门给阿白编了一个藤球。阿白将藤球抱在怀里,宝贝得不行。

有时,段沐杉什么也没带,就坐在烛九陌身边,给她讲不姜山的事物。

不姜山神殿外面,开了一种小花,是淡紫色的,一簇一簇的,尤为好看。山间有一只青色的鸾鸟,日日追着一只五彩的凤凰,每日都会从族里经过。一个叫九岚的巫女前些日子去山上收了一只白狐灵物,那只白狐通体雪白,黑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极为可爱……

而更多的时候,段沐杉都是讲他的家乡,那里的人,那里的事。

这也是烛九陌第一次了解到不姜山外的事。

那里的女子,穿着如同轻纱般柔软的衣服,会在娟布上绣出各式各样的花草虫鸟。有许多秀丽的山峰,山间有清澈见底的小溪,水里有鱼儿游来游去。京都有热闹的街市,市面上有各式各样小铺,有卖糕点的,有卖胭脂的,还有酸酸甜甜的糖葫芦,还有会做栩栩如生面人的小贩……

烛九陌觉得新奇又有趣,她也想出去看看。

等到段沐杉走后,烛九陌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神殿门口,伸手接住外面透进来的阳光。

阳光带着暖意,不似神殿那样冰冷,烛九陌脸上露出笑意,整个人都带上一层柔光。

有那么一瞬间,烛九陌想要走出神殿,只是一只脚触碰到神殿的门槛,眼角就瞄到了段沐杉口中紫色的小花。

长在神殿的墙缝间,是那样的顽强,又美丽。

烛九陌手腕轻轻一挥,几朵墙角的小花就到了手里,伸到鼻尖闻了闻,带着淡淡的香气。

烛九陌回头看了一眼神殿中屹立的雕像,叹了口气,将脚收了回来。

她是神殿的圣女,这一生注定要守着这座神殿,直到死去才能离开,这些都不是她能妄想的。

烛九陌将紫色的小花簪在阿白的耳朵上,每当快要凋谢的时候,就挥手,点点灵力洒在上面,立马又恢复了鲜活。

自那以后,烛九陌不再靠近神殿的门,只是守在神殿雕像下,每日听段沐杉讲外面的事。

即使出不去,烛九陌也满足了,至少有段沐杉陪着她,她的世界有了那么一丝生气,不再那样孤寂,死气沉沉。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一直下去,不过半年,段沐杉却要走了。

“九陌,我想我的家人了。”段沐杉将手里编好的花环戴在烛九陌头上。

烛九陌睫毛微颤,家人,她也许久没有见过她的家人了,连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我都已经不记得我的家人长什么模样了。”

“你可以出去找他们,兴许他们也在外面等你。”

“算了。”烛九陌看了看神像,摇了摇头。从她进神殿起,她就知道,去找他们这样的事,她不该,也不敢奢望。

“你给我讲了那么多,这一次,换我给你讲我的故事好了。”

像是感觉到烛九陌的哀伤,阿白不再玩藤球,用头蹭了蹭烛九陌的身子,伸出舌头,舔了舔烛九陌的手。

“我最初的名字叫九陌,在我九岁那年,不姜山上一任巫族圣女刚刚去世,不姜山的万兽朝拜,百鸟哀鸣。每一任圣女死去,神殿都会选出下一任巫女。我是巫族最普通的一个巫女,样貌平平,法术也平平。

“我被阿爹阿娘带到神殿,同其他巫女一起跪在神殿接受洗礼。族里最老的长老,也就是烛阿婆,她手伸进碗里,沾了黑河的水,洒在我的身上。我以为,我也会像其他巫女那样,有点点白光迅速地就黯淡下去。”

烛九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身上散出柔柔的白光,却没有黯淡下去,而是渐渐加深,最后变成了金色,最后整个人都裹在金色的光芒里。待金光散去,巫族的几位长老已经跪在我面前。就这样我成了巫族的下一任圣女,被神谕选中的圣女,赐烛姓,改名烛九陌。

“我被神谕选中,赐予烛姓,对于我的一家来说,是莫大的荣幸,整个巫族,除了几个长老,就只有圣女才会被赐烛姓。从那以后,我就被送到了神殿,一个人修习巫术,再也没有出过神殿。”

段沐杉握住烛九陌的手,定定地看着烛九陌的眼。

“九陌,你和我一起走吧,我带你走出这不姜山,你不再是圣女,你也可以笑,可以怒,可以哭,可以看山,看水,看星星。”

烛九陌看着段沐杉的眼,那双眼像是一个漩涡,要将她吸进去。

烛九陌眸光闪闪,她动心了,她想去看山,看水,看星星,而不是终日守着这冰冷的神殿。

段沐杉拉着烛九陌朝着神殿外跑去,头上的花环没有戴稳,跌落到了地上。

烛九陌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可能是疯了,她不想再守在神殿里,她想跟着段沐杉走,他到哪儿,她便到哪儿。

巫族的长老见烛九陌跑了出来,连忙过来阻拦,身后巫族人的呼喊,都化作风声,从耳边飘过。

一路跑到了黑河,烛九陌挥手,地上变出无数藤蔓,迅速交织在一起,一直蔓延到黑河的另一头。

烛九陌回头看了一眼不姜山,还有身后的一大群赶来的族人,就让她疯狂这一次,就这一次,抛下所有,她实在是太寂寞了。

烛九陌不再留念,转头随着段沐杉过了河。

烛九陌第一次见识到了不姜山外的世界,真的如同段沐杉所说,河水不是黑色的,而是清澈见底还透着丝丝的冰凉,掬一捧清水,喝下去,嘴里还留有丝丝的甘甜。

外面的花是那样的多,有雏菊,牡丹,郁金香……山间的花香是那样的浓郁,每一样花都是不一样的香味,都是不一样的香甜。

走累了,躺在草地上,睁眼便是天空,是那样的澄澈清明。天上的白云随风飘来,化作各种形状,又被风刮去远方。

在路上辗转的半月,大约是烛九陌最开心的日子了。

只是这些都在到了段沐杉的家时,戛然而止。

段沐杉拉着她站在将军府门口,门口的小厮见到段沐杉,脸上露出狂喜,一边朝里面跑去,一边大叫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不过片刻,从将军府里涌出来一堆人,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魁梧,头发上已经有几根银丝的长者。

旁边站着的娇俏的女子,穿着白色的衣衫,面带病色,见到段沐杉,泪便滚落下来,在丫鬟的搀扶下,跑过来抱住段沐杉。

“沐杉哥哥,爹爹说你死了,我不信,现在你终于回来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段沐杉脸上带着宠溺的笑,伸手拍了拍白姝因抽泣而颤动的肩膀。

烛九陌看着这团圆的一幕,没有高兴,反而有些涩涩的,心里有些堵得慌。

“沐杉哥哥,她是谁?”白姝哭泣了半天,终于看见了站立在身旁的烛九陌。

“姝儿,都多大了,还这么任性。沐杉刚回来,你让他先歇息歇息,有什么事儿,以后再问也不迟。”

白将军看着段沐杉,眼里露出笑,“回来就好。”

烛九陌住在了将军府的一座偏远的院子,也终于知道,段沐杉的身份。

段沐杉的父母是白将军副将,后来战死沙场,白将军将其收养为义子,而这白姝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烛九陌看着院子里的花,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她爱看的风景,爱的花,一下都变得索然无味。

她在这将军府住了两天,没有看见段沐杉的踪影,但从她见到白姝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段沐杉一定会来找她。

果然,没过两天,段沐杉来了,带着请求来的。

“九陌,你能不能救救白姝,她快撑不下去了。”

烛九陌指尖把玩着一朵从院子里摘的夹竹桃,这是她在不姜山没见过的花,漂亮极了。

“你来不姜山,是为了救她对吗?”

段沐杉顿了顿,还是答道:“是。”

“你靠近我,骗我出来,也是为了救她,对吗?”

烛九陌的指甲掐住夹竹桃,红色的汁液迅速染红了指尖。

“九陌,我不是……”段沐杉眼里带着一丝痛色,“我不是有意的。”

“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段沐杉语气里带着一丝乞求,“求你,救救她。”

“我知道了,我会救她。”

一切都不言而喻,烛九陌低垂下眼眸,掩盖住琥珀色眸子里快要溢出的痛色。

烛九陌随着段沐杉去了白姝的房间,白姝苍白着一张小脸,双眸紧闭,呼吸微弱。

白姝的病实在是太重了,身子里苗疆的毒未除干净,生生拖垮了她。

烛九陌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割开指尖,将血喂到白姝嘴里,指尖翻飞,点点荧光洒落在白姝身上。渐渐的,白姝皮肤上浮出一层黑色。

烛九陌收手,走出房间,看着段沐杉,从发丝到眉,到眼,到鼻梁,到嘴,像是要将段沐杉看透似的。

烛九陌回到了她的小院,在院子里等了几天,她在等段沐杉,等他给她一个交代。

只是她没有等来段沐杉,等来了将军府的小姐白姝。

白姝嘴里的每一句话,每每想起,烛九陌都觉得像是有人在剜她的心。

“白姝是来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沐杉哥哥为了我的病,专门去寻了你,沐杉哥哥也让我转达他的感谢。沐杉哥哥不方便来见你,我们的婚期快到了,他忙着置办东西。再过半月,便是我们的婚期了,姐姐要留下来喝杯喜酒吗?”

……

“你替我转告段沐杉,我回不姜山了,你们的喜酒,我喝不成了。”

烛九陌觉得自己从没有那样狼狈,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将军府。

3

烛九陌再一次见到段沐杉,是在半年后,段沐杉抱着白姝跪在黑河的对面,被烛九焰长老认出,押了进来。

烛九陌让巫族的众人退下,大殿里只余下了段沐杉和白姝。

烛九陌看着抱着白姝跪在殿前的段沐杉,那眉,那眼,和她走的时候一样,丝毫没有变化。

“九陌,大夫说阿姝活不过一年了,我来求你,救救她。”

“那是她的命,我已经尽力了。”

烛九陌坐在阿白身上,指尖把玩着一只枯黄的蚱蜢。

“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都能让花木重生,救阿姝肯定也是可以的。”

段沐杉看着淡漠疏离的烛九陌,心口一阵阵发痛,再等等,等白姝好了,他就能去找她了。

“可我不愿救她。”烛九陌将手掩在袖中,“救回花草,是我喜爱它们,而白姝,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神殿门口,烛九焰带着几个巫民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圣女,不姜山被围了,黑河边上全是士兵。”

烛九陌的手猛然缩紧,手里的蚱蜢一下子变了型,揉作一团,她眼里带着痛色,为了救白姝,他这是要毁了不姜山吗?

“段沐杉,我若是不救,你会怎样?”

段沐杉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我便长跪不起,直到你改变心意。”

“那外边的士兵呢?”

段沐杉神色难看起来,面色一阵纠结,还是说道:“毁了不姜山。”

烛九焰大惊失色,提起权杖,就要打向段沐杉的头。

“我要杀了你。”

“住手。”烛九陌挥手,长出一根藤蔓,堪堪抵住了权杖。

“圣女!你难道忘了,他是怎么骗你的吗?你忘了那蛇骨鞭……”

“住嘴!”烛九陌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冷冷寒光,掩在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烛九焰面有不甘,“可他要毁了不姜山,圣女怎么能护着他。”

“我不是护着他。”烛九陌转过身,收回藤蔓,“杀了他,这不姜山也就保不住了。”

“可是……”烛九焰还是不甘心,瞪着段沐杉。

“你们退下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烛九陌坐在阿白身上,朝着神殿深处走去。

段沐杉抱起白姝,跟着烛九陌去了神殿深处。神殿暗门缓缓升起,露出里面散着寒气的白玉床。段沐杉将白姝放在白玉床上。

“九陌,我不会毁了不姜山的,你信我。”

信吗?烛九陌想起自己满身狰狞的伤痕,叹了口气。可是我已经赌不起了,段沐杉。

“你出去吧。”

段沐杉还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说出口,走了出去。

烛九陌看着白玉床上的白姝,苍白着脸昏睡着。她有一丝羡慕白姝,有人能为了她不远迢迢来这不姜山,只为了给她寻一丝生机。而那个人,恰恰是她心尖上的人。

过了大约半天,烛九陌出了密室,一只手捂住心口,眉头紧蹙,脸色变得苍白,唇色灰白,身子摇摇晃晃。

段沐杉扶住摇摇欲坠的烛九陌,看见了她伤痕累累的手。

“你的手……”

烛九陌将段沐杉推开,将手掩在袖下,翻身上了阿白的背。

“白姝我已经治好了,过些时辰,便会醒了,你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我不会忘。”段沐杉将烛九陌扶到阿白的背上,转身进了密室,将白姝抱了出来。

“我送你出去吧,免得他们为难你。”

烛九陌看着段沐杉,这大概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吧。日后,他大概都不会再来了,即便是来了,他们也不会相见了。

烛九陌骑在阿白身上,强撑着挥手,地面长出一片藤蔓,交缠在一起,一直蔓延至河对岸,成一座桥,送段沐杉过了黑河。

段沐杉的背影越来越小,离得越来越远,烛九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趴在阿白身上,消瘦的肩膀微微颤抖,隐隐有一丝呜咽。

“阿白,他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烛九陌抱紧阿白的脖子,想要从中汲取些许温暖。胸口的血浸了出来,染红了衣衫,也染红了阿白的背。

“放!!!”

烛九陌耳边传来黑河对面的浑厚的吼声,抬眼一看,便是万千带着火球的箭簇,密密麻麻地射了过来。

不姜山巫力低微的族人,尖叫着四处奔走,族里的长老,烛阿婆,烛九焰,也只能挥舞权杖,堪堪保住几个巫民罢了。

箭簇射在一个又一个巫民身上,她的族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烛九陌双眼变得猩红,从阿白身上跌落下来,眼睁睁看着,一个巫民朝着她这里跑过来,还没跑到她面前,背后便中了一只带火的箭簇,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倒下。

他手朝着烛九陌的方向伸着,口齿不清地道:“圣……圣……女……救……我……”

烛九陌看着漫天的箭簇,到处都是尸体的不姜山,再也撑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癫狂地对着黑河对面大吼:“段沐杉,你骗我!你骗我!”

一瞬间,黑河边无数藤蔓暴涨至数十丈高,堪堪挡住了外面射进来的箭簇。原本平静的黑河水一下子翻涌起来,掀起的浪,从岸上卷了一个又一个士兵,沉了下去。

河岸的士兵一下子都慌了神,全都吓得丢盔卸甲,开始逃命。

烛九陌看着一片血腥的不姜山,嘴里的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衣裙上,和胸口流出来的血,一起滴落到泥里。

不姜山毁了,都是她,都是她烛九陌的错。她不该离开神殿,不该留下段沐杉,不该动心。

烛九陌闭上双眼,眼里泪倾泻而出。她的错,就该她来弥补,她来赎罪。

双手合十,身子散出柔柔的金色,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将烛九陌的头发吹起,在空中乱舞。

阿白抬头看着烛九陌,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想要向烛九陌靠近,却被一层金色的光罩拦在外面。

在乱箭中保下一条命的巫民,纷纷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悲呛。

烛阿婆拄着蛇杖,眼角带着湿润的泪光,“这是禁术,禁术啊,会万劫不复的。”

“巫女烛九陌,不姜山罪人,愿以肉身为媒,以三魂七魄为价,护不姜山永世安宁。”

随即金光大胜,烛九陌从脚开始一点点化作齑粉,散落到不姜山的每一个角落。

不姜山的火渐渐熄灭,原本烧焦的花草,渐渐抽出新芽,迅速长大,染血的焦土,回到原本的黑色。

倒下的巫民身上的箭簇渐渐化作虚无,身上的伤口慢慢愈合,直到消失不见。

黑河边的藤蔓消失了,从不姜山的山顶冒出雾气,慢慢地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不姜山,罩住不姜山外的黑河,一直蔓延数里。

迷雾中,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星辰,辨不清方向,烈日当空,也透不进一丝阳光,再也无人能窥得不姜山的原貌。

4

合虚山依旧是那样的平静,山间的树精懒懒散散地伸展着枝桠,接受着阳光雨露。山间的飞禽走兽四处奔走,有时会在溪边停下,化作人形,梳理梳理自己的头发。

而合虚山山主的洞府里,来了一个人,穿着青色的衣衫。

“在下段沐杉,求山主帮忙集齐一个人的魂魄。”

莫离转过身,朝着洞外走去,淡淡道:“你随我来吧。”

一路走到一汪碧色的潭水,才停住了脚步,“这一切都是烛九陌的命数,她舍了肉身,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救了她的族人,这潭水里锁着她的一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段沐杉看着碧色的潭水,微风拂过,荡起层层涟漪。他沉默了良久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倒是有,只是代价太大了,我怕你承受不住。”莫离摇了摇头。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要她能回来,我都受得住。”段沐杉眼里带着一丝坚定。

莫离叹了一口气,都是些痴儿,也罢,也罢。

“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当初烛九陌受过的,你都受一遍,最后魂飞魄散,你便能顶替了她,她也就解脱了。”

“那我都需要受些什么?”段沐杉看着碧潭,眼里露出一丝柔色,他的九陌就在这里面,很快,他的九陌就能活过来了。

“这第一件,当初烛九陌逃离神殿,回去后,受了七百蛇骨鞭,蛇骨鞭每打一下,便会皮开肉绽嵌入血肉之中,一直深到见骨,才会停下这一鞭,留下的鞭痕,这一辈子,都不会消散。”

段沐杉心神震荡,难怪,难怪她的手上会有那样狰狞的疤痕。

“那第二件呢?”

“巫族圣女的血能治百病,心头血更是能让人续命,也就是所谓的起死回生。她救白姝的时候,在心口剜了九刀,以一碗心头血,救了白姝的命。”

段沐杉的双目变得模糊,一滴泪砸落在碧潭里。

“你竟是这样救的白姝,我还以为,不过是像那些花草一般。是我错了,我不该逼你。”

“最后便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莫离看着泣不成声的段沐杉,“这般,你还愿吗?”

“我愿。”

蛇骨鞭一下一下地抽在段沐杉的身上,每抽一下,段沐杉便闷哼一声,潭水里的光芒也就亮一分。

段沐杉是凡人之躯,每日只能受得住十鞭,便已是极限,足足两月有余,才打完这七百鞭。

接着便在心口剜了一刀,段沐杉痛得差点晕了过去,咬牙撑着,用碗接住心头血。血一滴一滴滴落在碗里,足足剜了九刀,接了一碗心头血,倒入碧潭中。

段沐杉面色苍白地倒在碧潭旁,看着碧潭深处越发亮的光点正一点一点地变成人形,他的身子散着一点一点的荧光,正在慢慢消散。

“九陌,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

段沐杉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他是将军府的义子,上战场的时候被人暗算,是白姝为他挡下了那只毒箭,从此白姝缠于卧榻,是他欠了白姝的。

他来到不姜山,为白姝寻续命的仙药,遇上了他这一生都放不下的女子。

与烛九陌在神殿的时候,他带着目的接近她,从一开始的怜惜,到后面越发的深陷。

他想着带她回去,救回白姝,换了将军府的恩情,就带着烛九陌隐居深山。

而白姝解毒后,她却不辞而别。白姝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他想着等白姝痊愈后,他便去找她。

只是天不遂人意,白姝身子一日比一日弱,御医诊断活不过一年。

他的义父,也是白姝的父亲,一怒之下向皇帝请兵,要毁了不姜山。

他苦苦哀求,立下重誓,定会让白姝活下来,只求不要毁了不姜山,于是他带着白姝,跪在黑河边。

他再一次见到了她,只是她的眼里只有淡漠和疏离。他求她救白姝,之后却发现她的手上蔓延着狰狞的疤痕。

他来不及细问,他要赶回去,免得义父放火烧山。他想着,这一次,他再回来一定不会抛下她,他会带她走,去看山河湖海,去看日月星辰。

可他没想到,义父命人绑了他,差人将他押回去,下令让士兵放箭。

他看着漫天火光在不姜山燃起,他听见她绝望的嘶吼,看见她最后在他眼里一点点消失,化作虚无。

现在好了,他替她受着这些痛,他心爱的姑娘终于要回来了。

九陌,这日月星辰我不能陪你看了,你关在神殿那么多年,现在终于解脱了,一定要踏遍这万水千山,看尽这世间最好的风景。(原标题:合虚山:九陌)
本文为系列文《合虚山》的第二篇,想看更多合虚山的故事,请扫描下方二维码,或点击“阅读原文”下载【每天读点故事app,搜索“合虚山”或“知七之期”即可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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