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3_妖怪的信件

 

梦想是生活的希望,它可能会被生活抛弃,但梦想永远不会抛弃生活,同样地,也不会抛弃希望。...



这是故事酒馆的第143个故事
妖怪的信件
文=种彦
(日系小说爱好者)
-01-
第一封


“我叫苗木志,是一名小学国语老师。”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边接过我的名片一边进行自我介绍,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显得毫无生气,甚至有些沉闷。

自称苗木的男人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有些局促地看着我,“宫井女士,您以前是姓志麻吧?”

“那是我娘家的姓,我现在叫做宫井梨琉,名片上有我的名字。”

“是,”他听了我生硬的语气,更加显得局促起来,“那个,让您百忙之中来这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个男人到底想要说什么?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你昨晚在电话里不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吗?”

“是这样。”

我偏着头,有些好奇地问,“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封信。”

“好像?”我将加了糖的咖啡送到嘴边后,反问,“难道你还不能确定你要交给我的东西吗?”

“不能,”男人倒是十分直接地回答,接着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摸出来一样粉红色的东西,细看之下,的确像是一个信封。他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不过,我看着像是信。”

我突然来了兴趣,也可以说昨晚听到他电话时就已经来了兴趣,否则今天也不会和他在咖啡厅里见面,更不会说这么多无聊的话。

“粉红色的信封么?”我接到手中,笑了笑,“不会是情书吧?”

男人再一次推了推眼镜,明显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连忙否定说,“应该不是,如果是情书,那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复杂的东西吗?”

“也可以算是吧,因为我也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我正是按照信里指示的内容找到的您,并把这封信交到您的手上。”男人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可以看出,他似乎对此也是十分的烦恼与不解。

到底是谁写的信呢?而且还要经过这个陌生男人的手再转交给我,这人有什么目的吗?

我轻轻地捏着粉红色的信封,上面用彩色笔画了一些花草,不过都已经褪色了,只能看到它简单且粗糙的轮廓。就像——小孩子的涂鸦。

小孩子的涂鸦?小孩子写的信吗?

我和博巳去年才结婚,暂且还不想要孩子,姐姐家的孩子也才两岁而已。

完全想不出会是谁写的信。既然如此,那不如直接打开来看看吧。

“您打算打开看一看吗?”男人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来玩这种猜谜游戏。”

公司里还有一堆宣传方案等着我去修改,今天来这里,也有部分原因是想着偷懒吧。

不过,这个叫做苗木的男人,倒是一个人从群马县跑来京都,难不成就仅仅是为了将这封信交给我吗?如果我就这么草率地对待,那他应该会感到失望吧?没准他就是想弄清楚那封信的由来才决定来找我的。

这么想来,他还真不容易呢。

想到这里,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问,“你不会只是为了这封信才来京都的吧?”

“嗯。”男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接着说,“正好也处在假期,倒是耽搁您的时间了吧?您好像是在一家假日旅行社工作吧?”

“嗯,没事,不过一般情况下,这种奇怪的信通常只会被当作是恶作剧吧?苗木老师没有想过是别人的恶作剧吗?”我喝了口快要冷掉的咖啡,“很有可能会是班上小孩子写的。”

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表情格外凝重,本就阴郁的脸上像是堆积了一团乌云。他停顿了两秒,才缓缓开口,“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不过……”

“不过?”

“不过小孩子是写不出那种话的。”他的眼神里仿佛弥漫着一层迷雾,话语也令人捉摸不透。

“梦想是生活的希望,它可能会被生活抛弃,但梦想永远不会抛弃生活,同样地,也不会抛弃希望。”

“感觉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吧?”

梦想?生活?希望?

我看了眼他默然的眼睛,笑了笑,回道,“也可以说是一组奇怪的词。”

“是啊,”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什么梦想之类的,碰上生活,照样糟糕透顶,更别说希望了,换做绝望还差不多。”

“苗木老师好像有许多烦恼?”

男人收回默然地目光,像之前那样局促不安起来,“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刚才那句话就是信里的,不像是小孩子写的吧?”

“的确不像。”

小孩子又怎么会懂这些东西呢?他们只会想着怎么玩才更好玩罢了。

“但是我总觉得这句话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可是人到了一定年龄,脑袋就被一些无聊的东西给装满了,许多东西也记不起来了。”

“所以就决定来京都了?”

男人第三次推了推眼镜,然后点点头,他的眼睛始终没有望向我,只是一直盯着手里的马克杯。声音从干裂的嘴唇间流出来,“因为,我大概也想寻找一点生活的希望吧。”

“生活的希望啊,梦想么?”

“您还是别开我的玩笑了。”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我将咖啡推到另一边,反问,“这不是你说的吗?梦想是生活的希望,那么,生活的希望不就是梦想吗?”

他这下不说话了,闭紧了嘴唇,脸色也十分难看。

“梦想什么的,每个人都有吧?”我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可是又找不出错在那里。

他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像是陷入了沉思。

“既然苗木老师特意跑来京都一趟,如果一点收获也没有那就太不好意思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信封。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微微抬起头来,满是歉意地说道,“您别介意。”

“没关系,我也是感到好奇才会和你见面啊。”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封口贴的不牢,轻轻一扯就打开了,信封里面放着一张彩色的卡片,上面也同样画满了花草,还写有一段字迹稚拙的话——“我希望,在我长大以后,做一个像妈妈那样的好妻子”。

这句话……好熟悉。

“怎么了吗?”男人注意到我有些异样的神情,随即问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感觉……很熟悉。”

“很熟悉?”

我点点头,突然用手捂住了嘴,因为在卡片的右下方,正写着我的名字——志麻梨琉。

这……难不成……是我自己写的话吗?是什么时候写的呢?

我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有关这句话的记忆,看这字迹,应该是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写下来的吧。

对啊,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即将要升入中学的最后一个学期。那时,我还和外祖母住在群马县高崎附近,当时我曾经进过一个补习班。

“孩子们,今天是补习的最后一天了,马上就要升入中学,老师这里准备了卡片,大家在卡片上写下自己的梦想好不好?”补习班的老师满脸笑容地望着我们,手里拿着一大叠彩色卡片。

我高兴地接过卡片,默默地写下这句话,“我希望,在我长大以后,做一个像妈妈那样的好妻子。”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我升入中学后的第一个学期,妈妈就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与爸爸离婚了,后来我便跟着妈妈来到了京都。

那个时候的梦想,真是单纯而又可爱。

“那封信……怎么了吗?”男人看着我忽然发笑的脸,有些不解地问。

“谢谢您,苗木老师。”

“谢我?”男人更加不解。

我将卡片放回信封,又将信封好好地放进我的挎包,笑着说,“是一件很棒的礼物。”

“哦,是吗?您看起来很开心。”

“以前我只想着毕业后做好一个家庭主妇,没想到现在会成为旅行社里策划部的部长,更没想到,会做一个经济完全独立的女人。”

“有些时候,梦想这种东西真是让人吃惊,对吧?”

男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今天很高兴能够见到你,苗木老师,您是群马县前桥市的人吗?”

“嗯,我住在石仓町附近,不过,这和那封信有关系吗?”

“可能吧,苗木老师知道红云町的那所小学吗?”

男人的眼睛突地一亮,“红云小学?以前我也在那里上学,不过现在已经搬迁了。”

“嗯,就是县立女子高校旁的红云小学,原来您是那里的学生呀,那您有没有进过深见老师的补习班呢?”

男人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问,“是深见恭美子老师吗?”

“好像是这个名字,诶,苗木老师也知道?”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的母亲,不过两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原来是这样,深见老师是我姑妈的朋友,所以那时我进过她开设的补习班,这封信也是在补习班的时候写的。”

男人明显吃了一惊,“您自己写的?”

我点点头,“不过当时都留在深见老师家里了,我来到京都之后,也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现在看到以前写的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呢。”

我开玩笑似的说道,“苗木老师,您说该不会是妖怪的信件吧?”

“这……”男人抽了口冷气。

“我随口说说而已,您不妨回去问一下深见老师的儿子,他不是您最好的朋友吗?”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十一分了,没想到在这里已经待了整整两个小时。

“打搅您了。”男人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起身提起手提包,“很感谢您能够与我见面。”

“哪里,是我应该感谢您才对。”

这是我的真心话,没有人能够想象我看见卡片时是多么的激动。不曾实现的梦想也好,现今繁忙的生活也好,无论哪一种,对我而言都充满了希望。
-02-
第二封


“我叫苗木志,抱歉,打搅您了。”

站在面前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提着手提包,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瘦,但也毫无生气。换句话来说,就是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我应该不认识你吧?”刚刚从书店下班回来,还没踏进公寓门口就被人拦住,说实话,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男人感到不好意思起来,有些紧张地从手提包里摸出手机,“您是雨宫祥久郎先生吧?昨晚我和您通过电话。”

原来是那个男人,我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昨天晚上准备休息的时候,好像是有一个自称苗木的陌生男人给我打过电话,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

他就是昨晚那个男人么?

“哦,是你啊。”我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但也不完全相信他的话,毕竟是个不认识的人,说不定还可能是个骗子。随着社会的进步,现在的骗子手段也更加高明了。

“不是说有东西交给我吗?”

“是,不过,”男人微微抬头看了眼我的脸,又看了看公寓门口的管理室,这才说道,“雨宫先生,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吗?”

怎么?是打算换个地方动手吗?

我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注意着他的黑色手提包,心里也是戒备十足。

“不必了,等会儿我还有事要出门,有什么东西就直接拿出来吧。”

男人似乎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伸手挠了挠头,镜片后的双眼扫视了一遍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一家叫做月山亭的料理屋布帘上。

“我才刚刚吃过饭。”

“呃,不是,雨宫先生,不介意的话进去喝两杯酒怎么样?”

想趁着我喝醉酒抢劫吗?不过我今天并没有带钱包出门呢,身上只揣了点零钱,喝两杯酒应该没问题。

我点了点头,说,“行。”

已经过了正午时间,吃饭的人也很少见了,除了一些到武藏野来旅游的外国游客。

“请问……”

“两杯发泡清酒,谢谢。”我打断服侍生的话,直接说道。

男人看着服侍生,欲言又止,顿了两秒,有些发愣地问道,“可不可以给我看一下菜单?”

“好的。”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我有些不耐烦地盯着菜单。

男人修长的手指划过浦霞和日置樱,然后停在了群馬泉三个字上,眼睛里微微闪过一道异样的光芒。

“是群马县的一种清酒品牌,雨宫先生也是群马县的人,对吧?”

连我是群马县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我吸了一口凉气,更加提高了警惕,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

“没错,你怎么知道?”

“那就来一杯群馬泉的清酒和一杯发泡清酒,另外一份比目鱼和干烧鲭鱼。”男人正在和服侍生说着,根本不理会我的话。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用不耐烦地语气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嗯,我就叫做苗木志,也是从群马县来的。”

“这个我知道,我说……”

男人还是不理会我的话,甚至故意从中打断,“发泡清酒配着比目鱼更好,很多女性都喜欢。”

“喂,我说你这家伙……”

“雨宫先生在怀疑我是骗子吗?”男人突地抬起头来。

正对着他冰冷而灰暗的目光,我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只有默认。

我们都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服侍生端来菜和清酒后,男人才不好意思地开了口,但并不是接着刚才的那句话。

“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我经常听到哲哉提起您。”他喝了口酒,满脸怀念地说道。

“哲哉?”好熟悉的名字,不过已经记不起来了。

男人点了点头,放下酒杯,“嗯,深见哲哉,听他说您是他的邻居。”

哦,原来是他啊。

我隐约想起来那张偏瘦而黝黑的脸庞,他很爱笑,我的母亲也很喜欢他,他还经常上我家来借漫画书,因为他的母亲好像是个国语老师,只准他读那种无趣又生硬的古典文学,他只好来我家里偷偷地看。

“好像有点印象,不过上了中学后我家就搬到了馆林的茂林寺,和他也就断了联系。”

“是吗。”男人动了动被酒滋润的嘴唇,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曾经认识又怎样,只要时间长一点,无论什么人也都面目全非了。我也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大半杯酒灌进嘴里,一股冰冷顺着喉咙直下。

“这就是我要交给您的东西。”

“信?”我有些吃惊看着桌上的天蓝色信封。

“如果猜得不错的话,里面应该是卡片之类的东西吧。”

这……是谁写的信?

我有点怀疑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边打开信封一边问,“是深见写给我的吗?”按道理说不可能呀,那家伙怎么可能会给我写信,要知道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明明有那么好的家庭条件,明明有一个那么好的母亲,还偷偷地看漫画书。说实话,那些漫画书是当时寄居在我家的表弟买的,我和深见的关系还不如他和我表弟的关系要好。所以,他怎么会突然写信来?

“您看了就知道。”男人的表情还是丝毫不变,阴暗,毫无生气。

信封里面果真有一张彩色卡片,除了卡片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卡片上画着一些卡通人物,以及写有一段话,字迹稚拙,弯弯曲曲,一看就是小孩子写的。

“我希望,我将来会有一家很大很大的书店,有看不完的书。——雨宫祥久郎”

这……这……这不正是我写的话吗!?

我感到我拿着卡片的双手正在轻轻地颤抖,随之发颤的是我的心。

“是雨宫先生自己写的吧?”男人像是早已看穿了一切一样。

我好不容易才把眼睛从卡片移开,惊讶地追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难不成是深见老师让你交给我的吗?”

男人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深见老师已经离世了,这封信不是她给我的,也不是她的儿子给我的,我与哲哉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那是?”

“一封奇怪的信,信里写着要我把那个蓝色信封交到雨宫先生手上。”

奇怪的信?为什么要通过这个男人的手交给我?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只交给我一个人吗?”我继续问。

男人夹了口鱼肉放进嘴里,又喝了口清酒,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了。

“不是,交给三个人,雨宫先生是第二个。”

“哦?”

“第一个是住在京都的宫井女士,”男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好一会儿才忽地开口,“雨宫先生,您在小学时也进过深见老师的补习班吗?”

我点了点头,“没错,这张卡片就是当年深见老师让我们写的,本来说毕业时再去看她,后来忙着搬家,连毕业会也没有参加。”

“不过现在看到以前写的话,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是啊,我从小就爱看书,从小就幻想着长大了拥有一家书店,直到慢慢长大,经过了中学和大学之后才发现,有些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

不过,我虽然没有自己的书店,但我现在正在书店工作,想到这里,我觉得我也算是一个幸福的人吧?

与那些永远无法实现梦想或已经忘记了梦想的人相比,上帝已经是十分眷顾我了。

“梦想是生活的希望。”男人喃喃自语。

“什么?”

“雨宫先生写的什么呢?”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竟感到有一丝不好意思。

“也没什么,”我的目光重新移到了卡片上,“感觉没什么变化吧,以前想着能有一家书店,现在也正好在书店工作。”

“真好啊。”男人感叹了一句。

我抬头看向他,“那……苗木先生呢?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在学校工作。”

“老师?”

男人微微笑着点头,笑容里却有一丝苦涩。看他的样子应该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刚刚过了二十岁没几年,大学毕业也没多久,的确,这是一段十分艰难的时间吧,感觉整个人的脑袋像是被杂物塞满了,想要做什么,不敢做什么,全部都混合在一起。

“雨宫先生在书店工作应该不错吧?”男人投来羡慕的目光,而我却重重地摇了摇头。

“怎么说呢,和想象的并不一样。一开始倒也觉得新鲜,慢慢地也就失去了兴趣。”

“不过这一直是我的梦想呀,所以无论工作多么辛苦,薪水多么少,一想到那些连梦想都未触碰到的人,我就觉得我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的确,比起别人,我算是一个幸运儿了。

“而且还在喜欢的地方工作。”

“雨宫先生喜欢武藏野吗?”男人好像有点醉了,大概平时很少喝酒吧,而且还是这种纯米吟酿的清酒,“还是国木田先生的《武藏野》呢?”

“我呀,都很喜欢。苗木老师,你还行吗?”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唤来服侍生结账。

还是我请客吧。我本想说这句话,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上只有一点儿零钱,连一杯发泡清酒的酒钱都不够。

“苗木老师,真是麻烦您了。”我倒是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哪里的话,我应该感谢雨宫先生才对。”

感谢我?

男人看了眼我不可思议的神情,拿起手提包走出了月山亭。

是谁让他把卡片带给我的呢?是想让我看清我的现状吗?还是有着其他目的?

难道真的是深见哲哉!?说不定他真会这么做。

不过,我倒宁愿相信是一封来自妖怪的信件。毕竟,现在的人并没有那么温情。
-03-
第三封
“我叫苗木志,是……”

“昨晚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对吧?我知道。”

男人倒仿佛被吓住了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戴着一副眼镜,表情看上去格外忧郁。

“我就是游佐幸雄。”

“你不怕我会是骗子吗?”

“骗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你真的是骗子,今天就不会在这里等我这么久了吧?”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也随之一笑,脸上的阴翳在那抹不经意的微笑下化为乌有。

他应该也是个爱笑的人吧?虽然整个人给人一种毫无生气的印象,但是笑起来的话其实也很容易亲近。

当然啦,这只是我的个人感受,对我来说,只要对方笑了的话,那么再尴尬的场面也不会令人过于紧张。不过,这个名叫苗木的男人好像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尽管他有那么一瞬间整张脸都松弛下来,可就在下一秒,他的表情又会变回之前的忧郁状态。

这个人,大概是有很大的心结或烦恼吧?

昨天晚上正在准备关店门的时候,内人贤子接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那个陌生男人自称苗木,是个小学国语老师,也是群马县人,他说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

我和他约了在群马中央医院附近的车站碰面,隔着利根川的流水,跨过群马大桥就是石仓町,而我则住在河对面的红云町,就在龙海院到大泉寺中间开着一家居酒屋。

我在约好的时间之前到达了车站,亲眼看着一个拿着黑色手提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他的长相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头也一直埋着,但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昨晚打电话来的那个男人。

绝不是在吹嘘,我看人的本领一点儿都不差。

“所以,我提前来了。”我解释说,虽然知道明明可以不解释。

“光是站着说话挺奇怪的,不如我们到附近的公园里走走怎么样?”

男人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车站前的大道种着成排的光叶榉树,我们穿过一条小街进了附近的公园。前桥是个绿化非常好的城市,这也是我愿意留在家乡的原因之一。公园里只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沙堆,孩子的妈妈们则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聊天。

“就在这里吧。”

我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在亭子的石桌上,男人在我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来。

“喝啤酒吗?”

“可以。”

“说吧,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我扔了一瓶罐装啤酒给他。

男人接到手中,嘴里说了声谢谢,但是眼睛始终没有看向我,不知道这是他的习惯还是他在逃避着什么。

“游佐先生认识深见老师对吧?”

“叫我游佐就行了。”

男人舔了舔嘴唇,神情有些紧张,仿佛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我和深见老师一直都保持着联系,两年前还去参加过她的葬礼。怎么了吗?难不成你也是深见老师的学生?”

世界可真小啊,我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不过他可能也是因为深见老师才找上我的吧。

“不是,我只是她儿子的朋友。”

“哲哉?这家伙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原来你是他的朋友啊!”

哦,原来是因为哲哉呀,话说这几年也不知道这小子过得怎么样。

“嗯,不过我和游佐先生一样,也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

“嘿,苗木君,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叫我游佐就行啦,加个先生反而很奇怪。”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却还是张不开口,他可能早就习惯这样称呼别人了。

“虽然很多年没见面,不过不久前我听人说,他现在正在杂志社担任编辑,日子过得应该不错吧,他以前就想着做编辑哩。”

“哦?是么?”男人的语气倒显得有些冷淡。

“对了,你说的东西和哲哉有关吗?”

男人微微皱着眉毛,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不久前我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我正是按照信里的内容将这个黄色信封交给您。”

“是这样啊。”不是哲哉的话会是谁呢?

“您在小学时应该进过深见老师的补习班吧?”

我挠了挠头发,这么久远的事情确实不太容易记得,“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记不太清楚了。”

“如果没错的话,这封信里会有一张彩色卡片,卡片上的字也是您写的。”

彩色卡片?真是我写的?我有些困惑地接过男人递来的黄色信封。

“这就是你要交给我的东西吗?”我一边说着一边当着他的面将信封打开。

如他所说,黄色信封里的确装着一张彩色卡片,卡片上画着一栋栋摩天高楼,中间写着一排弯弯曲曲的小字。

“我希望,长大后成为一名建筑师!我要给爸爸和妈妈修建一栋漂亮的花园洋房!——游佐幸雄”

“游佐先生?游佐先生?”

男人看着我睁大了双眼没说话,忍不住喊了两声。

“苗木君啊,”我一抬头才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正从眼眶里流出来,我对着他大声说道,“这真的是我写的啊!这张彩色卡片上的字真的就是我写的啊!”

“嗯,应该写着您的梦想吧?”

“嗯,没错!”但我还是不由地叹了口气,“我都忘记这个梦想了。”

男人沉默了。

“不过呢,就算现在看到以前的梦想,我也没什么愧疚感。当然,这么说的确是对自己的话不负责。可是未来着实不可预料啊,有时候光是能够生活下去,就已经很好了。”

“您不后悔吗?”

“没什么可后悔的呀,”我笑了笑,“如果什么事都后悔,那人的一辈子该做多少后悔的事啊。生活嘛,对每一个明天都有着希望和期盼不就该满足了吗?苗木君你说对吧?”

男人默然点头。

“所以当我看到这张卡片时,除了感动还是感动,真感谢你啊苗木君!”

“不,应该是我感谢您。”男人低着头,声音里透出几分嘶哑。

他面前的啤酒还没打开,而我的已经喝了一大半了,我伸手拿过那瓶罐装啤酒,拧开后重新放在他面前。

“我们啊都该感谢那个给你送信的人,不管是人还是妖怪,来,喝吧!”

“喝吧!喝吧!”我边说着边自顾自地喝起来,“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以前看的一个故事,好像是一个巨人和他的朋友四处冒险,然后在大海里找到了一个瓶子。”

男人稍微张了张嘴,“您说的应该是《巨人传》里的庞大固埃。”

“哦?我倒是记不得了,只知道两个字,喝吧!喝吧!”

-04-
第四封


我叫苗木志,今年23岁,是一名小学国语老师。

这样的开头可能会显得非常无趣,然而想来想去,就再也没有其他更加精彩或者醒目的字眼来形容我了。应该说,这就是我本来的面目,所谓我的本身。

我毕业之后并没有像其他大学生一样,留在东京找一份薪水高的工作。而是听从母亲的安排,回到老家群马县当一名小学老师。

梦想每个人都有,然而要去实现它,却并不容易。

我的梦想是什么呢?从一开始我就记得清清楚楚,正是愈清楚便愈加痛苦。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也知道自己与它的距离,一边试着缩短距离,一边又在打击中逃避,这就是现在的我。如若能够像游佐先生那样,将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便好了,可是我忘不掉,这种痛苦谁又能懂呢?

我收到信是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在上完最后一堂课回到学校的教师宿舍时,我看到了放在门口邮箱里的那封信。

说起学校的教师宿舍,除了我和隔壁班的长崎老师住在里面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长崎老师是因为家住在宇都宫,只是在这里实习半年,所以暂且住在这里,而我并不是。我的家就在附近的石仓町,过了中央大桥就不远了,正是因为如此之近,我才特意从家里搬出来。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在躲避,躲避母亲和父亲,躲避自己。

宿舍管理员是一个年迈的老爷爷,好像姓远野。有一次听长崎说,那个远野老爷爷已经在这里当了三十多年管理员了,他好像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每天就坐在管理室的窗口,望着门口的银杏树出神,就这样一坐就是一天,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就在收到信的前一天长崎老师就已经搬走了,当时只有我一个人住在教师宿舍里。

“您好,您知道邮箱里的那封信是谁寄来的吗?”

远野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几乎都凹陷了进去,只剩下一双无神的眼珠,脸上也布满了皱纹。

“信……”他的眼珠轻轻地左右转动了一下,但眼皮又很快地垂下来,苍老的嘴唇半张着,“什么信?我不知道。”

炉子上的水烧开了,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响声,从窗口望去,只能看见一层薄薄的水蒸气。远野动了动臃肿的身体,拖着缓慢的步子向炉子走去。

我知道再问什么也没有答案了,道了声打搅便径直回到了房间。

信封上只写了我的名字,除此之外连地址都没有,更别说写信人的名字了。这个写信人估计是知道我住在这里,所以趁我不在的时候留下来的。

到底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长崎老师留下来的告别信呢?但如果是长崎老师留下来的话,应该是在昨天早晨才对。

我越想越感到奇怪,此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的光线显得更加的昏暗。我点了一支烟,慢吞吞地把信封打开。

“拜启:

苗木君,你一定在想我是谁吧?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不会按照我说的去做。我这里有一把打开门的钥匙,关键是你愿不愿意去把门打开,门的后面可能会有猛兽,也可能会有奇迹。

请到以下地点取三封信,分别交到三个人的手中,时间有限,请即刻动身。”

这是信纸的正面,字迹虽然还算工整,但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小孩子写的。信纸的背面写着取信地点和一段话,内容是“梦想是生活的希望,它可能会被生活抛弃,但梦想永远不会抛弃生活,同样地,也不会抛弃希望。”

这到底是谁写的呢?

虽然当时完全想不出来由,但是最后我还是去取走了三封信,所以才发生最开始的三个故事。

当然,我会去不仅仅是因为那几句简单的话,更多的原因是我不想回到家里,尽管这个假期妹妹也会回来,但我却一点儿都不想见到他们。

不过,在我去做了这三件事后,有些想法也在心里悄悄地改变。而真正令我下定决心去改变的,是今天早晨新收到的一封信。

和上次的一样,信封上只写着我的名字,只不过这次的信封却是绿色的,难不成……里面也会有一张彩色卡片吗?

我急忙打开一看,里面并没有彩色卡片,而是一张普通的纸。

“小志说他的梦想是长大后做一名出色的小说家,那我以后就做一名编辑,专门负责他的小说,我要让很多人很多人都喜欢他,都看他写的小说。”

“哲哉……”我感觉我的双手在颤抖。

“叮……叮……叮……”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在口袋里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苗木美,这是我妹妹的名字。

我有些犹豫地看着手机,直到它响了第三声才按下接听。

“喂……”

“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啊?真是急死我了!”另一头传来妹妹的抱怨声,与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她还是没有变,性子还是以前那样娇纵。

我清了清嗓子,默默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我已经到车站了,快来接我!”

妹妹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不留给我一丝拒绝的机会。

我看了眼手中的信纸,把它折好放进口袋里,然后直接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这些事难道都是哲哉做的吗?为了让我重新崛起,所以才这么做?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这里啦,你还在往哪里走?”妹妹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拉住我,她烫了个新的发型,一开始我完全没有认出来。

“阿美?”

“就是我啦,”妹妹故意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说哥哥,你怎么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啊?”

我没有心情理会她的话,而是直接问道,“你准备先回家还是去我的宿舍坐一会儿?”

“当然是先回家啊,我才不去你的宿舍,肯定臭死了。”

“好吧,那我叫一辆车送你回去。”

妹妹啧了啧嘴,“什么啊?不是你来接我回去吗?怎么变成我一个人坐车回去了?”

“我……还有事要处理。”

“不会吧?”妹妹一脸怀疑地看着我,“学校不是早就放假了吗?难道你是要去见我的嫂子吗?”

我只是露出一抹苦笑,帮她接过行李没说话。

“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妹妹撇了撇嘴,突然凑过来说道,“哲哉哥哥卧轨自杀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什……什么!?哲哉卧轨?自杀?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我睁大了双眼。

“刚开始我也不相信,才刚去东京念书的那段时间,我和他见过几次面,他说他在杂志社工作,还问我哥哥过得怎么样。”

我和妹妹并排着往车站外走,周围人群的谈话声在我耳朵里变得格外遥远。

“大概是恭美子阿姨的离世对他的压力很大吧,听说阿姨离开后的两年他过得都不太好,本来哲哉哥哥从小就失去了父亲。话说,哥哥不是更应该了解这些事情吗?”

对啊,不是应该我更了解哲哉的事情吗?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啊!可是,自从考过大学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是我不再联系他了。因为不在同一个学校,想着他应该认识更多的人,我也不配做他的朋友罢,于是便渐渐与他疏远了。

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哥哥?”妹妹抬起头来看我的脸,“你也别太在意,哲哉哥哥也有他自己的难处吧。”

“可是,他怎么会选择去死呢?”我独自喃喃道。

“是啊,想当年我们在补习班的时候,我一个人感到很难过很孤独,哲哉哥哥都会笑着对我说,每一天都是充满希望的,所以每一天都不能难过。那样乐观开朗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啊,那么乐观开朗的他又怎么会死呢?就算要死,要死的人也该是我才对。

等等,如果哲哉卧轨自杀了,那么写给我信的人又是谁呢?

“阿美。”

“怎么了?”突然听到我叫她的名字,妹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你进过深见老师的补习班?”

妹妹点点头,假装生气地说,“难道你忘了吗?那年假期爸爸和妈妈陪你去东京做手术,就把我一个人留在恭美子阿姨家里的事?”

“阿姨开设了补习班,没办法单独照看我,所以就带着我一起去了。”

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那么,阿美应该也知道彩色卡片的事情了。

“那你也写了彩色卡片吗?”我连忙问道。

“什么彩色卡片?”

“就是写着梦想的彩色卡片啊,补习班的每个人不都写了吗?”

妹妹仔细地想了想,貌似并不是记得很清楚,“好像不是每个人都写了的。”

“什么意思?”

“补习班的最后一天,除了我和哲哉哥哥外,只到了三个人。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写了彩色卡片,而且……”

妹妹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我忍不住追问。

“那些彩色卡片都被我扔了,”妹妹嘟着嘴说,“本来恭美子阿姨是要收藏起来的,第二天她好像出去做事了,就只有我和哲哉哥哥待在家里,我们因为一件事吵架,然后……”

我知道妹妹这个坏习惯,她一生气就开始乱扔东西。不过,这怎么可能,一定是她记错了,被扔掉的彩色卡片又怎么会再次出现?

“哥哥,你问这些事来做什么啊?”

我……我……我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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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9_银河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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