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市集声里的年关味 楚木湘魂

邵阳市集声里的年关味...

近了年关，街市忽然满血复活，熙熙攘攘，包罗万象，恍惚还是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市井，恍惚还是从前的那份热闹和若有所待。

“市井”是个俗词，亦是个大俗的所在，谁沾一沾，便裹一身尘世里的油腻，吟诗作赋的秀才进去，便是引浆卖流的模样出来。但我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市井，它让我觉得饱和暖，让我觉得踏实和接地气，它似乎补充了我，以及远归人一直缺少的某些微量元素。从前的对联是现写现卖的，有一个雅称叫“书春”，本地通俗的叫法叫“写对子”，对联摊的后边，站着一个挥毫泼墨的长胡子老头，像插图里的私塾先生，拈着袖子，一气呵成，边上总是围着一圈既不买也不肯走的看客。惟有在中国，文字既是一种交流工具，亦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艺术。既是文坛里的阳春白雪，亦是流传千年的民俗。

写对子的老人在我长大之前便已故去，对联摊换了一拨又一拨的人，他们和我一样，已经使不动毛笔，惟有借助于硬笔，才能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他们卖的都是印制的对联。

令人哑然失笑的是，卖对联的人并不将企业单位中关于治国平天下的对联，与寻常百姓的家用对联分开，抑或是不留神混起来了。来买对联的老太太，向来对联上的“好话”深信不疑，只管按长度谈妥了价钱，欢欢喜喜地包回去，展开来，豁然是“举贤任能兴国计，治穷致富利民生”，依然没觉得什么不妥，呼唤孙女儿快拿浆糊来。

有时候卖对联的人装错了袋，把两张毫不相干的对联凑成了一副，居然也卖出去了，也一样堂而皇之地挂起来，顺顺当当走完一副对联的一生。大多数人家是不管上联下联的，横竖左边一张，右边一张，准没错儿。我曾教过学生怎么辨别上联和下联，以及对联的贴法。这时候想起来，便贴反了，也没什么要紧。

与对联摊和谐共处的，是大红灯笼，福字，送财童子，中国结，以及诸般细巧玩意，洒着金粉银粉，缠着珠子亮片，喜气洋洋的，远远看去像腾腾的火，像天边的霞，但它们只是一群嫔妃，永远抢不了对联的君主位置。市井的一半是贺新，一半是怀旧。红薯干、笋粑、笋干，叶粑，原来的颜色，原来的形体，都是为远归人寻找童年而准备的，价钱并不便宜，但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人，在家乡旧物面前，情不自禁地丧失了金钱观念，或者是他们本来也不差钱，再或者用有限的钱，买一个家园的梦，再贵，也是便宜的吧。

市面上很多东西已经没有了，但替代品可真多啊，借一双慧眼也难分真假。手工的红薯粉丝几乎没有，但自称红薯粉丝的很多。手工糍粑日渐销声匿迹，但机制的铺开一条街，论姿色比手工的更胜一筹，内涵上却输得一败涂地，只能给天涯倦客聊慰情怀。

猪血丸子随处可见，不知道为什么商家对于卖货，总是尽着法子偷工减料，尤其不舍得放肉，难道他们不知道这驾宝香车的男女，并不少这买肉的钱吗。

不过豆腐是放心吃的，眼见着黄豆进去，豆腐出来，买主的心里格外安稳，许多主妇便买了这现成的豆腐，回家做霉豆腐，也能算是自己的一份功劳。狗肉曾经是饮食界的末流角色，在本地上不了台盘。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也和羊肉、鸡肉一样平起平坐了。那些背篮子，端筛子的妇人，信誓旦旦地告诉你，打的是自家的土狗，但大多就是从冷库里买了来，就着火势燎一下，洒点新鲜的血上去，便成了她家的土狗了。

本地山羊的价钱一直看涨，再度强烈地激起了我的牧羊梦，但这已经与曾经青春的浪漫无关，心里拨过来拨过去的，是一个山羊的成本和利润。

水果市场从凌晨三点便醒，喇叭的声音，如牛嘶马鸣一般。这时候的人们，已经罕有论斤买的，都是一箱一箱的，一摞一摞地搬，仿佛不要钱似的。

但若有人将头伸过去一问，小小一箱龙眼几百块，简直让人觉得那颗颗龙眼都是人民币做成。此情此景，总会使老人感叹唏嘘两句：“几十年前，怎么算得到今日!”

归家的父母，牵着一年未见面的孩子，只想掏心掏肺地疼着她们，而心肺究竟不能掏出来，便转换成要什么买什么的形式，决不考虑价钱。

卖打火机的，卖筷子的，卖冰糖葫芦的，都是一年之计在于年的生意，街道已经水泄不通，偏偏还有外省牌照的车辆，愣头愣脑地闯进来，多半是“粤”字头的，陷在人流中一动也不能动。

要过年了，大家脾气都好，戏谑车主两句，将身子挤一挤，也便各奔东西，一件堵心的事，忽然间变成一种小情趣，倘若命运也能如此转换，该多好!

阳光普照，红尘温暖，所遗憾的，这个冬天，居然没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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