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娃娃:拾金不昧

 

那是个暑假,我和我们那条街的几个娃娃去东关撮丁丁鱼。记得鱼没撮到多少,大多数瓶子里装的都是马屎菇朵儿。太阳很好,从山崖上洒下来带着股酸浆杆的味。有辆货车在马路上飞叉叉地开,把灰尘扫了我们一脸。从扇起的车棚布处掉下来一个旅行包包...





我们的幼年生活在那首歌里: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民警叔叔手里边,叔叔接过钱,给我把头点,我高兴地说一声叔叔再见……

我们真是那样唱,那样做,那样想,那样活的。现在还能想起那时的傻瓜样子。瘦小且营养不良的身板,由于满地打滚弄脏的衣服,歪戴着红领巾,一边蹦跳一边把这首儿歌吐在寒冷的冬天里。一双小贼眼就在街沿边,或商店柜台的脚底东瞧西盯,真想那里有别人弄丢了的一分硬币,好捡起来交给民警叔叔啥的。那个时候,小学老师都叫小娃娃们学雷锋做好事,一周评一次,给个小五星帖在墙壁上,得小五星多的就荣耀得像坐上了皇帝爷的宝座。我不知道,他们哪来的那么好的运气,天天都在捡钱,一分两分地捡,交给老师交给民警,都光荣得脸比领巾都红。好几周了,我的名字下还一颗五星都没有。我只有天天放学后像鸡寻食一样,到处寻找别人丢下的东西。

那一天,好像是康定城一个啥坝坝会结束了,街上突然拥挤起来,刚刚放学的我也拥挤在了人群中。当然,我的一双贼眼也没放松在动来动去的人们的鞋底下寻找着。我眼前一亮,真的是刺眼的一亮,人们踩来踩去的脚底下有一只闪闪发光的黄铜烟根儿。我趴在地上不顾有人的大脚板踩到脑壳上,捡起烟根儿,爬起来就朝人丛里钻。记得我在人缝子里钻来钻去,终于上了中桥,就轻松愉快去朝中桥那边的派出所跑去,想着警察叔叔朝我敬礼,心里美滋滋的。我刚跨进派出所门,后面就有人大喊你这个贼娃子还钻得快呀!我把铜烟根儿放在警察面前的桌子上,还没说话,后面的人就抓住我的领子把我掀翻在地了。那是个头上裹着黑帕子的老头子,喘着粗气说,这个贼娃子,我烟根刚掉到地上,他抓起来就跑,我追了好久哟!

警察把烟根儿还给了老头,看着坐在地上抱头哭的我,对我喊,快说说你家住哪里,叫你妈来领你!

让得我妈揪着我耳朵把我领回了家,才问明了原因。后来,就成了我小时候闹得笑话,让她给别人讲了好久。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的心都是分裂的,一红一黑两半。我们想得荣誉想捡一分钱交民警叔叔,另一面却是贪婪的,因为我们还很会唱那首儿歌:公鸡叫母鸡叫,谁人捡到谁人要。当然,那是我们都在玩的东西,像玻璃弹、子弹壳、铅笔啥的。捡到了让我交老师交民警叔叔,绝对要命可以要这东西不行。有时,看到地上的玻璃弹子,几个娃娃同时去抢,都说是自已先看到的。当然谁也说不清楚。只有会耍小聪明的会问,你说是你先看到的,你问玻璃弹子,它说你先看到了的就是你的。谁都会问,可玻璃弹子没有嘴巴呀!

那个时候的眼睛也越来越有贼性,喜欢朝拥挤的人堆里盯,朝纷乱的脚印深处盯,总觉得那里会遗落点什么。说实话,有段时间我的眼睛就喜欢朝路上行人的脚底下钻,那成了一种习惯和欲望。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体验,像青春的萌动,欲望也在悄悄地发出细嫩的芽苞。大礼堂电影院特别是广场上放映了坝坝电影后,我们一群小乞丐样儿的娃娃就开始行动了,从影剧院第一排座椅开始,一个一个朝脚底下寻视,开始只捡了一些别人吸短的烟锅巴,后来寻到的东西越来越多,一只鞋子和手套,几分硬币,一支钢笔等等。有人提起一个湿漉漉的胶皮气球样的东西,说谁在这么好的氢气球里擤鼻涕呀!如果那时知道那是什么,我们肯定会哇哇呕吐的。

记得有一次,我们正在大礼堂搜寻时,看守礼堂的杨胖子出现了,他站在我们旁边,用粗大的山西腔嘶声喊着什么。我们抬起身子就跑,他的大手掌拍到了我的背上,脑袋里嗡地飞起好多苍蝇,叫了好久。当然,这个曾经拿过枪骑过马的老军人早已养肥了,他哪里能追上像猴子样灵活的我们,三步两窜就跳上了窗台,朝大口喘粗气的他做个怪像,喊:杨胖儿,胖嘟嘟,压死三头大肥猪……就跑来没影子了。

那个时候没想过啥拾金不昧,到处都是公鸡叫母鸡叫……

现在想想那个混仗的少年时期,难道真的在为做个地道的乞丐或破烂王修炼么?其实,是生活太混仗了,我们的少年时代活得太没趣了,想找些新鲜有趣的事干干。在那些地方寻找,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新鲜感和成就感。今天捡到的是一支笔,明天说不定能捡到一个大钱包。

有一件事,让心内的虚荣感像攀爬高墙的青藤哧哧上窜。

那时,我们已经进入中学了。有个学生捡了一支手表。手表在那个年代是多少高档的玩艺儿,一般人家都买不起。好运气从天而降,硬生生砸在了他的头顶上。他把捡到的手表交给了学校。那段时间,学校的广播天天都在播他的事迹,而本来不起眼的他,一下就成学校的红人,浑身上下罩着层粉红粉红的光晕。

我在想,那算什么?如果是我捡到了,我肯定也会上交的。我真的盼望天上把这样的好运气砸下来,哪怕比铁块,把我脑袋砸个粉碎都行呀!

好运气真的砸下来了。

那是个暑假,我和我们那条街的几个娃娃去东关撮丁丁鱼。记得鱼没撮到多少,大多数瓶子里装的都是马屎菇朵儿。太阳很好,从山崖上洒下来带着股酸浆杆的味。有辆货车在马路上飞叉叉地开,把灰尘扫了我们一脸。我们正想咒骂这龟儿子样的司机,从扇起的车棚布处掉下来一个旅行包包。我现在还记得那包包是军绿色的,上面印着一辆小车,一行字:旅行平安。胀鼓鼓的包包肯定装满了东西。我们心里都痒了,却没有谁想打开包包看看。我说,等等看,说不定那个掉包包的车子还会开回来。我们就守着包包坐在路边等。有人说,打开看看,里面装了些啥。我也很好奇,但还是压住了想瞧瞧的欲望,没有动那个包包。太阳落山了,东关上的风刮起来了,风沙扫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们才说,那瓜娃子不会来了,我们交到派出所去吧。

我们扛着包,去了派出所。那个民警当着我们的面,把包里东西一样一样点给我们看:有一个装满钱的钱包,好些衣物,包底下竟然还有一支手表。民警拿到耳边上听听,说是支好表。他给我们每个人开了张表扬信,说开学了你们就交到学校去,会给你们表彰的。

我不知道其他人会受到怎样的表彰,因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我记得开学后,我把表扬信交给了学校,就静静地等学校大喇叭会念对我的表彰信。我记得等到一学期完了,还没有任何表彰。只是班主任郑东升老师当作全班夸了几句,我竟然羞得把脸埋在桌子上,等等一节课都没敢抬起来。

我那时想,我捡到上交的东西比那个捡手表的多得多了,学校肯定会准备更加热烈的表彰会吧。可是,一切都很平静,平静得我也遗忘得精光了。

后来,我也当了老师。有一天我听见有个男生晃着脑袋嘻笑着脸在唱:我在马路边,捡到十块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出去买包烟,我对叔叔说了声,叔叔不要脸……。我竟然沉默了好久,时代真的变了,就像天空的颜色变成了抹不干净的雾霾,再也见不到蓝天白云一样。而拾金不昧,该出自真心,而不是贪婪与虚荣。人心不坏,善自天成。如果不把人的真善培养出来,也许有一天,真的像儿歌里唱的:我在马路边捡到手榴弹,把他交给警察叔叔手里面,叔叔拿着弹,拉了一根线,砰地一声飞上天!叔叔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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