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能再矜持一点么?

 

来源 | 梅花故事(meihuastory)1 六岁时,齐毓玠生了场重病。大难不死,却又多了一病。 此病怪哉...

来源 | 梅花故事(meihua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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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时,齐毓玠生了场重病。大难不死,却又多了一病。

此病怪哉,自那年起,他竟能听见别人藏在心底未从口中吐露的声音。

譬如此刻,齐毓玠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手肘靠在龙椅右侧,托腮低眉,一副对朝臣们各执己见的辩论十分为难的样子。

大殿内,正辩得激烈的官员们时不时拿眼睛斜觑上首的陛下一眼,意图从他脸上得到那么丝丝缕缕的认可,然而陛下稳坐泰山,周身气息捉摸不定,教人猜不透圣意如何。

争执良久,仍不见他出声定夺,参知政事庞佐斯斯文文从朝队里走出,双手举笏对皇帝道,“陛下,陈大人此言差矣……”

“差矣个屁。”被点名的左都御史陈子昭愤懑粗俗的立即在心内默默怼道。

“陈大人自小锦衣玉食,自是不知清苦学子寒窗苦读的艰辛,此界科举……”

熟悉的声音继续不服的冒出:“呸庞佐你个土行孙,老子祖祖代代有钱惹你了?老子有钱惹你了?你仇富是不是?你再说一句当心老子下朝组队削你啊!”

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吐槽声跟夏日河底青蛙似的,呱呱嗡嗡地冒了出来。

齐毓玠蹙眉换了个姿势,余光扫了眼底下站得个个笔直一脸严肃的官员,心累。

盛楠大将军:“嗤,芝麻大点事,一群酸秀才整天逼叨逼叨,真想上去一人抽他娘几鞭子,天天耽误老子下朝时间。”

户部尚书赵一凡:“庞佐和陈子昭背后各有丞相与老贤王撑腰,记得上次陛下偏向于丞相之言,秉着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今天干脆站队陈大人罢了……”

大学士曹越:“若陛下真着手彻查今年科举,只怕不妙,前阵子摆不脱手,收了一幅画,虽然那家公子没进百甲,但就怕人倒霉,待会下朝要好生找翰林院学士商量一下才行,哎!”

……

齐毓玠抽了抽嘴角,眼梢轻挑,严肃地望着佯装镇定和难掩兴奋的百官们,语气淡淡道,“诸位爱卿皆言之有理,关于此事朕已有定夺,诏书已拟,会命内侍省稍后下达。”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见陛下一记目光瞥来,掌印太监如释重负的扬声长喝。

群臣行礼,齐毓玠起身离去。

入了慈宁宫。

齐毓玠给气色明显有所好转的太后请安。

“陛下不必多礼。”见她欲起身,齐毓玠忙上前搀扶。

太后眉目慈爱地拍了拍他手,心底嘀咕,“朝堂那群老家伙们日日争来斗去,折腾得皇帝眉头不展,害得我也次次不好在他不悦的当口说话。”嘴上却道,“大臣们一心为国,陛下有他们分忧解难,真是我麟国大幸。”

弧度极浅地弯了弯唇,齐毓玠扶着她走到春光暖绵的庭园,似是一时兴起,“峦儿呢?朕几日不见她,心底格外惦念。”

说话的空档,少女已轻喘着气跑来,她伸手迅速捉起块桃花糕,一口咬下去,表情瞬间鲜活开心起来,发出“唔唔”的愉悦哼唧声。

“峦儿,给陛下请安,母后教了你多少遍?”

“无碍。”齐毓玠将甜豆花推到齐峦身前,冲太后笑道,“峦儿是个孩子,母后不要用宫中规矩束缚她,就当曾经还在邬门关时的生活一样。”

“谢谢皇帝哥哥。”齐峦鼓着腮帮子咀嚼着,又眼前一亮的盯着碧玉小碗里雪白的豆花,心底发出高兴极了的声音,“一定很甜很好吃,喜欢喜欢,哥哥对我最好了……”

齐毓玠唇边泛起笑意,下秒却戛然一滞。

“嘴上这么说,可当了皇帝,哪能再与从前一般?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谨言慎行终归没错。”太后低眉吹了吹花茶,浅啜一口,面上毫无波动,心底却叹了声气,“如今皇帝还惦念着我的养育之恩,只是圣意叵测,有朝一日会不会改变连老天爷也不知,我们终究没有血缘关系,还好峦儿是个女子,我走后,只期盼他千万别忘记有这么个妹妹就好……”

手上动作僵硬,齐毓玠眸色逐渐浮上一层黯然……

“陛下。”太后沉默半晌,偏头见齐峦高高兴兴地溜到一旁鸟笼里逗鹦鹉去了,便思忖着唤了一声。

皇帝年幼时封王,被遣去离京最远最危险的邬门关,先皇不知是忘了这个儿子的存在或者跟前人刻意不提醒,直到皇帝十六岁都未赐婚,后来社稷动荡,皇子们明争暗斗互相厮杀,皇帝为了自保,在暗潮汹涌中连连立功迅速得到大臣百姓拥护,顺理成章即位,却可怜二十多岁了,身边连朵解语花都没。

暗暗喊糟。

齐毓玠最后一丝胃口也没了,搁下银匙,他脸色微变。

先皇驾崩,历来也没有新皇必须守孝三载的传统,只是当年他初登基,看腻了臣子们围绕他后宫打主意的小算盘,便以“守孝三载”为借口成功躲避了三年。

再者,他这种病……

齐毓玠尝够了此种困扰,身边所有人明面上恭顺推崇,实际却各怀心思。

没有绝对的忠诚,没有心悦诚服的尊重,更没有全心全意的对待和疼爱。

齐毓玠抿唇,正欲找个由头速速撤离,反正能躲一时便是一时。

孰知此次太后意已决,竟不给他推脱的时间,加之看他心情稍霁,连忙飞快开口道,“陛下,户部同哀家商议数次,想拟定今年五月为陛下进行采选。”

“五月?”齐毓玠皱眉,笑道,“母后,朕记得历来采选都是八月,提前似乎不合规制。”

沉吟半晌,太后锁眉,虽皇帝言之有理,但她并未准备妥协,实在是朝廷重官也都盯着这块儿,时不时与她打小报告,都催促得急,说什么陛下有了子嗣朝廷才会更加稳固!她贵为宫中太后,若在皇帝这方面都不抓紧时间实在徒为摆设。

“陛下,哀家明白你心思,只是……”

只是你也老大不小了,二十出头,这放在其他男人身上,娃儿都五六岁了。

觑一眼齐毓玠淡然平静的神色,太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左手上的翠玉扳指,这年纪,再不纾解纾解身体,可别憋出什么毛病。

齐毓玠抽了抽嘴角,实在不知该怎么婉言谢绝,头疼。关键应付完太后,紧跟一大批闲得蛋疼的官员们就该蠢蠢欲动了。

“八月正是农忙时期,再者陛下守孝三载,本不该和以往相提并论,所以哀家觉得提前到五月也可,不算违背规矩,陛下以为如何?”

“朕以为……”齐毓玠苦苦无法开口,他愁闷不已,转而听到太后在心底悄悄的猜忌道,“陛下怎么次次提及采选就这幅表情?莫非……莫非他身子有什么难言之隐?该不是前几年重伤坏了根本羞于开口治疗?这可如何是好?完了完了,麟国……”

“尚可。”齐毓玠蓦地出声,他努力勾出一丝笑容,心中无奈,既然早晚都无法避开这一茬,倒不如让太后省心,便缓缓颔首道,“朕以为提前到五月尚可,就按母后的意思去办。”

太后倏地深深松了口气,她眸中释然的堆积起笑意,语气轻快,“哀家这便放心了,哀家一定会给皇帝选出甚合心意的娴静女子。”

齐毓玠配合的讪讪笑,“母后不必操劳,此事自有户部礼部去办,只是前些年战乱不断,民间仍未恢复如初,采选一事一律从简,选取往届四分之一的秀女便可,且入宫需征得女子同意,切不可强行逼迫。正巧,朕借机也一道给王孙后辈们赐婚罢了。”

“如此极好。”

齐毓玠板着脸回御书房。

心底涩涩的想,一群老家伙们天天惦记着他的婚事,呵,那他也该多关心关心他们儿孙的亲事才是。

而另一边,乔亦柔与明月将近走到山腰之时,府上来接应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瞧了眼前头车夫,是张轩,专门在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并不是原先吩咐的那位。

“大小姐。”张轩不好意思的道歉,“让您久等了。”

乔亦柔摇了摇头,笑着与明月入车。

“小姐,若不是老夫人宠着您,夫人指不定还能做出更离谱的事情来。”压低嗓音,明月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得见的音量咕哝道,“老爷也好生偏心,若非二小姐闺誉有损,与教书先生有了私情,怕日后出了问题遭受牵连,老爷才不会给您顶上报名的份额去参加选秀呢!听闻当今陛下文武双全,又孝顺,连丞相大人和朝中许多贵人都指望将女儿送入皇宫,可见陛下真的……”

在明月叽叽喳喳的碎碎念中,马车即将抵达。

乔亦柔关上轩窗,微微垂眉。

她爹是梧桐县同知乔立承,继母萱氏来自扬州,听闻扬州女子最是柔情如水温婉依人,萱氏便是如此。事实证明,男人大抵都喜欢这种柔软需要保护的小女子,而不是一个身负武力果断且独立的女人。

所以,她娘的一生是个悲剧,乃至于最终性命都间接葬送在这个说好会护她一辈子的男人手上……

乔亦柔闭了闭眼,拂去脑海多年前的纷纷扬扬旧事,下车入府。

回房前,她先去给老夫人请安,乔亦柔和老夫人讲了会贴己话,温存了半晌便告退。

“大小姐是个好姑娘,从不告状乱嚼舌根,比起二小姐,应该更容易更合适进那尊贵地儿。”等乔亦柔离去,陪伴老夫人二十余年的沈妈妈在旁侧轻言细语道。

抿了口淡茶,老夫人笑了笑,眼角生出深深几道皱纹,她将茶盏搁在桌上,似是想叹气。

“自打她娘走后,柔儿性情沉静不少,这次采选我并不是很赞同,然立承是个心思活络的,原先他们夫妻敲定要给二姑娘报名,在县令大人那儿已经打了招呼,我不好多加反对,谁知这孩子后头竟闹出这等丑事……”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老夫人望着窗棂外的春日,摇了摇头。

“您别担心,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她娘一定会在天上保佑她此次采选顺顺利利。”

“但愿如此。”老夫人抿了抿唇,眸中划过几缕担忧,这孩子打小像她母亲,如今变得这般乖巧懂事却不知是好是坏……

日头转眼升至正中。

侧靠在榻上为祖母绣松鹤锦囊,乔亦柔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家里,只有祖母诚心待她,而她却多少对祖母有些歉愧。

男人是靠不住的,所以她只能不露声色的努力讨好祖母,在这个家得她庇护得她照拂,但她的那些孝顺和乖巧大多都是刻意为之,所以她愧对她……

再加上如今采选一事已避无可避,虽然都不一定能被选上,可乔亦柔的心却慌乱如麻……
2
三日后,梧桐县内的初步采选正式拉开序幕,乔亦柔顺顺当当通过前两关,前两关后,还余二十名女子,待明日一早进行第三轮挑选。

翌日天未亮,乔亦柔被叫起身,开始梳妆打扮。

妆容不能过于寡淡,亦不能过于艳丽,服饰亦是如此。乔立承在这方面毫不吝啬,请的用的都是梧桐县内最好的行家给她参考装扮。

一个时辰后,马车载她前往县令府集合。

乔亦柔被安排站在第一行正中位置,比较显眼,可能也有暗地里故意为之的成分。

她面上没多余的表情,略微垂眉,对这种如同货物般任人挑选的感觉有些排斥,半柱香后,皇城而来的钱大人本人未到,却真令人送来了纸墨,让所有姑娘临时默写一首自己最喜爱的诗词。

梧桐县只是个小地方,没有权贵和大富之家,哪有那么多闲钱和见识给女儿请教书先生?识字便不错了,默写诗词却是有一定难度。

乔亦柔余光见大多数女子面露慌张,唯有三两姑娘胜券在握眸中沁着笑意。

苏县令尴尬地站在边儿上,忙招来小厮耳语数句,说完后,小厮麻溜儿跑开,不多久再度回来,却带来了个好消息。

大人说了,给临摹范本,照着写就成,若姑娘们有另外钟爱的诗词,随意默写即可。

乔亦柔自然跟着大多数人一起临摹范本。

其实她娘人虽擅长武力,却很倾慕乔立承的一身书卷气,当年生下她这个怪力女儿后,觉得既然没生好,那就后期培养吧!所以乔亦柔虽然做不来费脑子的文章诗句,但背书写字还真是小意思。

然而她又不想进宫,干嘛出迫不及待的冒尖儿?乔亦柔潦草地摹完诗句,便呈了上去。

又等了小片刻,主考官钱大人终于现身。他走到中间,从随侍手中取过一叠白纸黑字,低眉瞅一眼,抬眸笑问,“韩秀儿姑娘是哪位?”

这声音……莫名的竟有些耳熟。

乔亦柔纳闷地抿唇,偷偷掀起眼皮瞧去,霎时一怔。

原来是前些日她意外相救的那位大人!

说来也巧,前些日子她为了不被选进宫,竟然去求了她从不信仰的神明。结果在回来的路上,便看见三人乘坐的马车立于悬崖之上,本来她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三条人命,周围又没有人看见,于是她就产生了怜悯之心,一个用力,将他们给救了上来。最后在他们震惊无措的眼神里,嘱咐了一下此事要保密,便离开了。

“民、民女在。”第二排偏左的姑娘应声,在随侍眼神下出列,走到最前端。

钱广缘蓦然蹙眉,又随意问了几句,踌躇间,察觉到人群中似有若无的视线,他随之看去,恰好与乔亦柔刚要收回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猛地睁大眼,钱广缘嗫嚅双唇,想说什么却碍于场合,只好轻咳一声将此举掩饰过去,但心内却“咯噔”一声,第一反应是忒巧了,第二反应则……

一瞬间,他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面,柔弱女子微微弯腰,用纤细双手一把将马车内的三个大男人一锅举起,跟端着碗三颗汤圆似的……

钱广缘登时头疼欲裂,这可如何是好?

是看在救命恩人的份儿上往上送亦或是?可这姑娘神力在身,若是手上没个轻重,把陛下也当做了一颗汤圆……

神色霎时肃穆,钱广缘脸部肌肉有点儿崩,尤其那姑娘似乎还朝他眨了眨眼,哎哟,这啥意思?让他放水?

钱广缘压力好大,这姑娘眸子里的期望好强烈好澎湃,一脸好想进宫的模样。

讪讪抖了抖手里的宣纸,他默默在心中打定主意,算了,谁叫这是救命之恩呢?他就佯装不知情,哪怕他能保她通过接下来汀州与淮南道的采选,可到了宫中还有最严苛的面选等待着她,那时便由不得他,只能听天由命。

挑了挑眉梢,钱广缘摸不清这位神力姑娘的才情如何,也不知她名讳,只能先将几份优秀佳作一一对应人选。

对完了,没对着这姑娘……

钱广缘摩挲着下巴,又见她抿唇轻扫他一眼,面容平静嘴角微弯,但他却透过表象看到了本质,姑娘定然失落不已,眼中甚至对他有些小哀怨,这丝笑容可真是牵强至极。

多大点事儿,不还有他这个坚硬的后盾么?

正了正脸色,钱广缘突然生出一股护短的心情,他从随侍手里接过剩下的纸张,在里头挑,挑啊挑。

倒数第三份时,钱广缘才得知她闺名唤乔亦柔,柔?真是名不副实啊。心内腹诽着,他盯着手心里的临摹诗词,颇有些意外,虽字迹潦草,乍看之下没有亮点,但仔细瞅瞅,竟别有韵味,完全不像束缚在闺阁中的一般女子,非常潇洒自由。

初步采选结果并非当场公布。

从县令府上离开后,乔亦柔一扫多日阴霾,却不敢明目张胆的高兴,只面色淡然的回家。

但她知道,她必然落选。

暗自高兴了两日,等乔立承带回来采选结果后,她却再也笑不出来……

这次梧桐县共选出六名女子,择日便启程入汀州进行第二轮筛选,汀州共五县,淮南道共三州,麟国共九道,州内选拔完了继续道内筛选,最后九道选拔出来的秀女一同进皇城入宫。

乔亦柔想不通。

大麟对女子一向不是推崇娴静温顺?她那天的举动够骇俗了,所以这钱大人脑子里究竟什么想法?她不是都那么明显的恳求他放她一马了?

然而——

接下来十日,她不仅通过了州选,连道选都通过了,这钱大人也是选拔人之一。

乔亦柔对此感到生无可恋心如死灰。

乔亦柔心塞又百思不得其解的启程入皇城洛阳,待其它各道秀女共同汇集洛阳后,便要开始继续一轮一轮的淘汰。

五月二十日清晨,宫门脚下,钱广缘护送淮南道秀女过来后,特地找到乔亦柔与她道别。

“上次钟音寺的事情,一直没有机会向姑娘亲自道谢,眼下本官只能送你到这里,还望姑娘此行能顺顺利利得偿所愿……”人多口杂,钱广缘不好多说什么,但好歹是救命恩人,又是他一路护上来的,只能相对委婉的轻声提点道,“姑娘且稳重些,莫显露不凡身手咳咳……”

乔亦柔由衷觉得,这位大人可能误会了什么,难道这一路从梧桐县到汀州到淮南道再到皇城,竟都是他的刻意维护?

乔亦柔浑身僵硬,又气又恼又恨,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竟无法启唇,只能愣愣望着他。

钱广缘被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自以为是乔亦柔过于感动,小姑娘家嘛,来自小县城,家人一个不在,定有些伤感和怯意。

“努力,努力!”愈加和善地绽放一个更大的笑颜,钱广缘继续冲她握了握拳头。

乔亦柔自然垂落的双手在长袖内紧攥成拳。

她胸腔内蓦地燃起熊熊火焰,烧得眸中赤红,她好想一巴掌直接往这个钱大人头顶死死拍下去啊!
3
各道清减秀女后,送入皇城的共九百人,相比历来采选的秀女少了数千人,这大大减低了内侍省的工作强度。

他们先将九百秀女分组,然后内监们将过高过矮过胖过瘦者淘汰二分之一,再察看她们言行举止,继续淘汰二分之一,最终余下的两百人召入宫中。

这还没完,待宫女验身后,必须再教导她们两日规矩,从中又会陆续送走数人,最后剩下的秀女各自佩戴好名牌在御花园进行面选。

乔亦柔就在这一百五十位秀女之列。

入宫那一刻乔亦柔本来觉得人生都灰暗了,完了,一辈子都完了!孰料太监跟她们透露,陛下勤政爱民不耽于声色,此次大选大概只会遴选出数人留在宫中,给朝官忠臣儿孙们指几门姻缘后,其余姑娘们离宫自行婚配,并不用留在宫中充当宫女儿。

乔亦柔放心了,由衷觉得这个皇帝果然不怎么好色啊!只选几个宫妃,怎么也得把位子留给权贵之后,她这小门小户的铁定陪跑。嗯,等明日落选离宫后,她就先在洛阳城逛上两日,未来的事情,她似乎得妥善考量一下……

而另一边,皇宫因着采选大事,难得变得热闹喜庆起来。

陛下后宫无主,亦没有一妃一嫔,采选大事只能由太后全权做主。

翌日,太和殿早朝。

齐毓玠面色淡淡地坐在龙椅之上,瞥了眼下首满脸喜色的文武百官们。

“此次大选……”顿了顿,齐毓玠收回视线,嘴角轻勾,和善地望向左侧的老太师,“宋太师,您嫡长孙今年十五了吧?朕看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先成家后立业,此话不无道理。”

这便是要趁大选指婚的意思了?

宋太师忙恭恭敬敬出列,颔首称“是”,心底却微怔了下,不由腹诽道,“陛下不知是想指哪位小姐给我亮儿?旁的不提,只求千万别是徐达家的孙女儿,那孩子野蛮骄纵得很,敢当街用皮鞭抽打男人,我宋家世代清明,可容不得这种女子来破坏儒雅门风,这般厉害角色还是留给陛下最好。”

留给他?徐达家的女儿?几不可见地挑眉,齐毓玠默默在心内用笔记下。

反正这宋太师和徐达一个迂腐喜欢在朝堂上拆他台,一个暴躁脾气总爱煽风点火,绝配!宋太师的孙子小小年纪就染了一身迂腐木讷,徐家孙女儿豪气爽快颇有将门之风,若他们两种鲜明的脾气中和一下,下一代可不就品性完美了?

越想越觉得十分有理,齐毓玠笑眼眯眯的摆手让宋太师退下,转而继续和善的转换下一个目标。

丞相巴不得他女儿做皇后。

大将军跪求来个门当户对的,最好有钱更有钱一些。

刑部尚书生怕儿子娶了死对头的女儿……

他们是他的好帮手啊!国事家事什么都要替他这个皇帝担忧,不管关不关己关不关社稷,多管闲事的旗帜皆要高高挂起,既然如此,他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替他们好好筹谋才对。

问完了,齐毓玠好脾气地笑着扫他们一圈,用眼神询问可还有奏本启奏?

下首所有人整齐地把头一低,今儿是陛下选妃的大好日子,这个时辰,太后都已经在御花园面选了,头次选秀,陛下估计得去坐镇吧?谁敢这么不长眼坏皇帝好事?遂都特别老实,坚决不做这个没脑子的傻棒槌。

掌印太监宣布下朝。

齐毓玠郁结多日的心情倏地舒畅起来,他背着手面带微笑地离开。

到御花园时,太后才开始采选不多久,她是故意等着的,等陛下亲自来阅选。

请安见礼后,齐毓玠撩开龙袍坐到太后身旁。

“陛下,这两位姑娘同来自江南道扬州,哀家素来听闻扬州风景秀美,今儿见了养出来的姑娘们才知名不虚传。”太后目光落在站在最右并排站着的两个女子身上,嘴角带笑地侧眸道,“陛下认为如何。”

“扬州的确山清水秀,有机会儿臣带母后去瞧瞧。”

“陛下有心了。”太后眸中笑意深了些许,“哀家只愿陛下身体安康,麟国盛世太平。”

齐毓玠免不得起身行礼以表孝道。

耽误了会儿,他朝太监李久看去,轻轻摇头。这是无需言明的共识,撂牌子和留牌子都会以这样的方式表达。

落选秀女退下后,在太监们指挥下,另一组秀女规规矩矩地上前走到皇帝太后下首,福身请安。

秀女每五人一组,腰间都佩戴着名牌,上头书写着详细信息,譬如身份背景,家中是否在朝中做官等等。

阅了几组后,齐毓玠觉得这事儿其实挺无聊。

本来把事情全权交给太后没什么不放心,只不过他既然可以看透她们心思,那当然是留几个省心的女人在身边比较好,他不求她们懂事明理,但求乖巧听话没太多杂念。想要更多的,他给不起,也不想给。

左相之女唐钰儿最初不想参加选秀,尽管爹娘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并偷偷在暗地里以皇后之礼教导她,可少女心思总是希望有一个男人能专心专意的呵护她宠溺她,但——

她方才进来时,大胆的偷偷用余角睨了眼陛下尊容,竟是比洛阳赫赫有名的四大公子之首欧阳蒲都要俊俏几分,她哪儿敢多瞧,只瞄了一眼,却觉得胸中一颗心如同小鹿乱撞般。

或许,或许她会得到陛下的宠爱呢?历史上专情的皇帝虽少,可却不是没有,若她能留下来,她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的心……

齐毓玠勾了勾唇,眸中划过一丝深意。他的心,可不是这么容易就送出去的。

朝李久挑了挑眉,表示留下。

见此情形,太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秀女都已阅选过半,陛下除却指了几桩有些难以形容的婚事外,只留下了一位姑娘的牌子,那姑娘家世平常,父亲是个七品芝麻官儿,她本人相貌普通,看起来略有些小家子气,实在毫无亮点,她简直都要对皇帝的口味和审美表示怀疑,不过这下好,唐钰儿是洛阳城有名的大家闺秀,长得也好,虽说皇帝明说了做不了皇后,可做个妃子也很能代表后宫水准……

听着太后心底的咕哝,以及唐钰儿暗地里的雀跃,齐毓玠借饮茶挡住明灭不明的眼神。

他留下第一位秀女恰恰正是因为她普通,方才站在下首时,她只觉得害怕,双腿颤抖,盼着早些结束,没有祈祷被选中。这样的女人放在后宫,他觉得安全。

至于唐钰儿,齐毓玠蹙眉,他总不能连一位大臣之女都不选,相比于另外几位,唐钰儿显得沉不住气些,心机不深,更容易拿捏。

思绪飘忽间,忽然,一道与众不同的嗓音突然从其他声音里脱颖而出。

“老天保佑佛祖保佑,别选我别选我,千万别选我,万万别选我……”

反反复复的念叨,像被摁着脖子逼上来的一般。声线清晰的落在他耳畔,齐毓玠动作一顿,他抽了抽嘴角,下意识抬眸朝前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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