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美文：缘聚缘散（宗金俊）

散文x5c 宗金俊

弟弟在厨房准备午饭，我坐在沙发上陪父母聊天。母亲和暖的指着弟弟说：你这个叔...

散文宗金俊

弟弟在厨房准备午饭，我坐在沙发上陪父母聊天。母亲和暖的指着弟弟说：你这个叔人可好了。我错愕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着弟弟：我这个叔，咋好？母亲依然微笑着着说：他不厉害我，还给我做饭。顺着她的话，我问：我这个叔是哪里的？罗村的。母亲很确定的说。

她终归是按照帕金森这个病预设的路径毫无偏差的憨了。一阵一阵的。我不甘心的又问:我是谁呀？你是我女子嘛。母亲嘲笑似的答道。我含泪灿烂的夸张的哈哈大笑，给她的回答一个鼓励。

病痛使得母亲小便失禁，屋子里一股难闻的尿臊味，非常冲，难为弟弟一家了。

这是一个三居室的家，弟弟夫妻住主卧，父母住刚进门的侧卧。几平方的屋子，一张双人床占据大半的空间，从老家搬来的弟弟结婚时打制的写字台、大衣橱依次摆开。可活动的空间很是有限。写字台是父亲非常在意的一间家什，在老家他一直自视不凡，写字台是他的道具，端坐家中谈天说地，不时的写写画画的显示他的不屑与乡人为伍。心里的优越借助外物的辅助，打造他想象中的在乡人心目中的高度。老式衣柜里是他们俩所有的家当。其实就只是些儿女们买的四季衣服，是不少。很多衣服还很新，但被他们很不在意的胡乱挤在一堆慌乱中。原本衣柜的门就常常关不住，这次居然剩下三扇，小山一样的衣物，张牙舞爪的诉说着儿女们的失职。

在乡下，人们有一个共识：万事以大为贵。大大的院子，只住一家三口，楼上楼下空旷寂寥，但别人有，我也得有。家具也是，随意的不成比例的阔大。父亲的写字台，暴发户一样盘踞小屋半壁。老旧不堪的样式加之抽屉的散坏，父亲固执的不同意我们给换新的。仿佛在宣示着时光永远也无法抹去它曾经的高贵。台面下还是衣服，随意的放在年节儿女们买水果的竹制框子里，乱物杂陈的竹筐上面是我们儿时就出现在过年炕头包新衣的那个蓝色小碎花包袱，母亲还是执意的要从老家带来。

桌子台面的两边是一些日常的杂物。中间空出很大一块地方擦拭的很干净。在我看来这里突然有了家族祠堂的意味：

空地的上方是爷爷奶奶唯一的一张黑白合影。由于家中孩子众多，养活我们已然是个很大的问题，那一代人，哪有闲钱去照相，我很清晰的记得这张照片还是爷爷病重时在医院的病床上特意照的一张合影。奶奶笑得很勉强，那时她已经知道爷爷的病情。而爷爷永远是那么的坦然，似乎生死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平静坦然的看着镜头。他们俩的一生一世就定格在这决绝的黑白中。

可能穷苦淡化了人的生死观。记得在爷爷五十多岁时，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迷信猪肉”，就是有病毒的猪肉，据说吃了会死人，在十几年以后，那时爷爷是不是对于自己的大限看得很近，那是我记忆中爷爷吃的最爽的一次饭。我们几个围着香气溢满小屋的肉锅，一圈。但爷爷说什么都不让我们吃。不断的用筷子敲打我们贪婪的小手。偶尔笑意盈盈的给我们嘴里塞那么一点点。那苦难中的温情岁月是爷爷奶奶泪光中的微笑。每每忆起，我们也是微笑着泪流满面。

这张照片下，是父母的结婚照。也是黑白的。

是父母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中最漂亮的一张。那一年父亲二十二岁，母亲二十岁。姐姐精心的把它放大，并买了一个质地很好的相框。父母一脸的肃然，那个年代共有的时代表情。母亲谈不上漂亮，但那一头瀑布一样的长发自来卷的大波浪还是为她增色不少。父亲的阳光帅气则是他一生的骄傲。隐隐的总觉得母亲不配他，为此母亲也是吃了不少的苦。母亲爱的很卑微很辛苦。但在我看来母亲的素净之美也是美丽的一种。只是父亲不懂。

这间屋子最干净，最被重视的应该是桌子中间这一块：平放着我们姊妹七个不同时期的合影——有四张。按照拍照的时间依次摆放。仿佛森林里特意开出的一片空地，种满了鲜花。林人静静的护佑着他们成长开花。

那一刻，我早已是泪流满面。

心里涌出四个字：今生今世。

墙上挂着的，相框里钳着的，桌子上放着的，这就是我们的人生，这就是血脉相连的骨肉呐。

写满回忆的家具，熟悉的父母的气息。这间屋子就是属于他们俩的全部。确切的说就是几件旧家具，几身旧衣服，没了。虽说人生本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但那一刻还是无尽的悲怆。回归理性，我们就是他们终其一生最大的财富。而这“虚妄的财富”又给予他们什么？得与失他们可曾算过，何须去算——是缘，生命之缘——儿女们这苍白的解释啊。

想来奶奶爷爷一路逃荒，无助的落叶一样听凭风的走向亦步亦趋飘零于此。生命脆弱如飘萍，又强大如种子。

父亲与母亲一生操劳，开枝散叶，有了我们七个。

在这里送走了爷爷奶奶，不久他们也会成为墙上那一抹刺目的黑白。

将来，我们也会。

很多事情，能回忆，却已无法回头。在我们初落凡尘时，手中握的就只是一张单程票，始终只能向前无法掉头。

生命就是这样不断的迎来送往。

人到了某个年龄，突然听懂一首歌，刹那会泪流满面。李叔同的《送别》朴树唱一次哭一次。经历岁月，现在我懂得了他的泪流满面——那永生的情感啊。

是啊，有多少你好，就有多少再见。我的泪水不是因为再见，而是希望你好。

小时候，父母送我们上学，年长又送我们出嫁，将来我们也会送走他们。

墙上桌上，匆匆一瞥，如逾千年。

情千缕，酒千杯，缘聚终归缘散。

我最在乎的人啊，时光，请不要伤害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