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若琪：元气少女无悔而去

她希望，退役后，不要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就行。...

▵惠若琪  图/视觉中国

想让00后练排球，不能靠中国女排过去吃苦耐劳、摸爬滚打的形象。“要展现女排是一项时髦的运动，一项不能用蛮劲而要用智慧的球类，惠若琪就是最鲜明的说明。”

文 ✎  王媛

编辑 ✎  张慧

2018年2月3日，江苏女排在主场的“生死一战”中，以3:2险胜上海女排，晋级四强。

对惠若琪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礼物。这一天，还不满27岁的她要退役了。

身穿白色运动衣，扎着马尾辫的惠若琪坐在观众席，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局势。江苏队比分落后时，她着急地紧锁眉头，恨不得冲上场去；队友得分时，她又激动地鼓掌叫好。

比赛结束后，惠若琪的退役仪式开始。

1000多位守在现场的球迷穿着红衣服，举着红色的“惠”字灯牌，把球场变成了一片“红海”。他们为惠若琪准备了999朵玫瑰和11层蛋糕。用手机打着光，他们唱起了《追光者》。

站在场中央，惠若琪几度哽咽。离开挚爱的球场，绝不是容易做出的选择。但这一天来临，她感到一丝轻松，“因为终于把这个说出口了”。

惠若琪在运动员的黄金年龄退役，让恩师郎平十分不舍，她在祝福视频中对着镜头一脸不解：“听说你要退役了？我怎么不知道啊？这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啊？”

郎平随后自我安慰：“也可能你就是暂时地退役吧。”她曾经建议惠若琪先回去好好休息，2020年再复出，“人家很多生完孩子还回来打呢”。

但惠若琪已经做了决定。

身披12号球衣，少年成名的她已经为国征战11年。回望来路，惠若琪16岁进入国家队，22岁担任女排队长。她不仅收获了里约奥运会冠军，也在国内实现大满贯，拿到联赛和全运会两个冠军。

荣誉等身的背后，是肩上的7根钢钉和经历过的两次心脏手术，这是她为排球付出的代价，也是她退役的理由。

惠若琪不后悔，但心中隐隐有一丝遗憾：“刚开始享受排球的时候，就要退了。”惠若琪说，如果让自己选择一天宣布退役，那会是9月26日。

2006年9月26日，惠若琪进入江苏女排，从那里开启了职业排球的运动生涯。

微博上，惠若琪自称“元气少女”。充满青春活力的形象，不仅让惠若琪受到时尚界的青睐，成为街拍和各种时尚盛典的新宠,也圈粉了大批年轻球迷。

球迷眼中，1991年出生的惠若琪是“实力偶像派”。

她身高1米92，有模特般的身材，皮肤白皙，面目清秀。惠若琪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中学时代一边念着名校，一边参加体校集训。即便如此，她也考全班第一。

球迷认为，惠若琪是用脑子在打球，这让她当队长时能更好地审时度势，对场上局势有更理智的判断。

有评论称，想让00后练排球，不能靠中国女排过去吃苦耐劳、摸爬滚打的形象。“要展现女排是一项时髦的运动，一项不能用蛮劲而要用智慧的球类，惠若琪就是最鲜明的说明。”

这位元气少女上了球场，就成虎将，每球必争。“不愿意当替补”，惠若琪的爸爸深知女儿属于“战斗型的，一定要冲到最前面”。

初入国家队时，18岁的惠若琪是负责打出拼劲的新生力量。在2009年的世界女排大奖赛上，主教练蔡斌常在比分落后时换惠若琪上场。“蔡导换我上场冲一冲，希望我把气势带出来。”

面对北京奥运会冠军巴西队时，她不仅不怯场，反而浑身充满激情：“我把球扣死了，那就是扣死了奥运冠军，多来劲啊！打到后来放开了，也就顾不上想什么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来球，球一来，哇噻，赶紧准备着！”

她这种生龙活虎的精神头儿，常让队友吃惊。曾有队友问她怎么能一直那么喜欢排球，惠若琪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特别特别喜欢！”

这种对排球莫名的热爱，从她8岁的时候就有了。

在业余体校里，惠若琪曾是一群小孩里体育最差的。别的孩子都会扣球了，惠若琪只会在原地掂两三个球，一下午就顾着满场捡球。

但她很快迎头赶上，小学时便成为队长。惠若琪的妈妈记得，有一次比赛，女儿的手指甲都打掉了，鲜血一滴滴地淌在排球网下面。但女儿在场下迅速包扎了手指后，又立马回到场上打完比赛。

惠若琪好强，从小就不服输，也看不得别人输。对她关爱有加的爸爸打过惠若琪，因为她在场上指责队员。他告诉她，不管怎么样，你是队长，你都要多承担。父母教她的承担，似乎预言了她充满艰辛的追梦之路。

2006年才接触职业排球的惠若琪，仅用两年时间，就凭着敢拼敢闯的劲头，成功入选国家队。2010年起，她成为中国女排的主要得分手，是频频刷新数据的“得分王”。

也是在那一年，惠若琪开始了漫长的伤病记忆。

2010年，在澳门参加女排大奖赛时，惠若琪一个倒地救球，导致左肩脱臼。队医简单的手法复位后，她马上回到场上。又一次倒地救球后，她的肩膀再次受伤。赛后诊断结果显示，左肩关节韧带撕裂。

医生告诉她，她也许要告别排球了，惠若琪当场大哭，“不是痛哭的，是被吓哭的。”她害怕再打不了排球。

赛后的手术很成功，但也在惠若琪的左臂内永久地留下了7根钢钉。

之后大半年的康复训练中，为了防止关节粘黏，康复教练每天都要硬生生地帮惠若琪压肘、拉肩膀。一到拉肩膀的时间，整栋楼都能听到惠若琪的喊叫，教练都看不下去了，在旁边哭。“本来准备敷左肩的冰袋，后来天天拿来敷眼睛，每天都和上刑一样。”惠若琪回忆。

那时，她只有19岁。

惠妈妈曾在采访中说：“我有时候没有把她当成女儿，特别佩服她，她比我想象中的坚强。”

惠爸爸则疼惜地感叹：咱们老惠家的苦都让她吃了。

就这样，在3个月的时间里，惠若琪的胳膊从15度，45度，终于被掰到了90度。

惠若琪不久就重回赛场。2013年，“铁榔头”郎平开始执教中国女排，并将第15任女排队长的重任，交给22岁的惠若琪。

中国女排在2014年世界女子排球锦标赛和2015年亚洲女子排球锦标赛上，分别获得银牌和金牌，全队状态正值上升期。惠若琪却遭遇了职业生涯的第二次重大伤病。

2015年出征世界杯前夕，惠若琪发现自己心脏不适，头会晕，走路不稳。她被确诊为室性心动过速。这个病对普通人并无大碍，对运动员却可能致命。惠若琪接受了第一次的心脏手术，与日思夜想的世界杯擦肩而过。

那是元气少女惠若琪的灰暗时期。虽然队友带着她的队衣，站在了世界杯的最高领奖台，但她在开心的同时，也生出了莫名的孤独感。“像是离开雁群的大雁，飞得特别地忐忑，不确定。”

她把家人和朋友赶到病房外面，独自望着天花板和窗外，试图消化这些情绪。看到窗外的小鸟停在空调机上，叽叽喳喳充满了活力。“而我起床刷个牙，心跳都要到120，”一向自信的她开始无限否定自己。

2016年3月，惠若琪心脏再次不适，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

她情绪崩溃，哭着去找郎平：“郎导，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可能我追求梦想的道路，只能到此为止了。”

郎平跟着她一起哭，哭完告诉她：即便只有0.01的希望，我们也去争取。我们的队伍需要你。

对惠若琪来说，再一次的手术，是生与死的界限。3月4日，是她25岁的生日，“先让我过完这个生日吧。”这句话犹如一句生死状。

她将手术推迟到生日后的两天。所幸，一切顺利。那年夏天，惠若琪的一记探头球，帮助中国女排在里约奥运会夺冠。

最后一个球应声落地之时，惠若琪抱着队友，失声痛哭。她曾经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豪言：死也要死在赛场上。惠若琪也有过强烈的危机感。

2013年，国家队补充的年轻队员都很有冲劲，尤其是新入队的朱婷，扣球点高，反应灵活，被称为“天才主攻”。一时间，媒体对惠若琪充满了质疑，不停拿朱婷和她比较，教练郎平也在逐渐将她的角色向保障型主攻过渡。

从以前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到遭遇年轻运动员的冲击，自称“有点风吹草动就敏感”的惠若琪，不断放大着自己的危机感。她一开始并不甘心，心理转变花了近一年的时间。

由于外界的过度关注，她一度为名所累，失去了打球的快乐。“只有我超水平发挥的时候，大家才觉得正常，否则就会很失望，我很害怕这个。”

最后，也是承担两个字，让她度过了那段危机。

她自知身体状况和弹跳能力，都不能再当头号种子手了，就专心做队长，为队友做出榜样。

如今，更加成熟的惠若琪早已学会应对起伏和失落。她“挺喜欢这种改变后的感觉”，但身体已经不能负荷。

回顾自己的职业生涯，惠若琪给自己打了90分。“我不曾后悔，因为我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至于那10分，就留给想象空间，希望自己变得很好，和给自己成长一路的艰辛吧。”

过去的每一步，无论是高光时刻，还是陷于谷底，都是惠若琪自己想要的生活。

“十年之后你希望自己变成什么样的人？”退役后有记者问她。

“不要变成自己讨厌的人就行。”

她希望，无论过了多久，自己依然是那个元气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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