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的冬天|马家辉专栏

 

春在胃里, 冬在人间,北国的两季。...


马家辉
香港作家、文化评论学者、传媒人
著有《江湖有事》《在废墟里看见》《中年废物》《龙头凤尾》等书
应《旅行家》之邀,每期描写一地的独特风貌
狂城乱马
沈阳的冬天
白兰地信徒


女士们,先生们,沈阳站到了。

傍晚5点28分,摇摇晃晃坐了四个多钟头的动车终于抵埗,同行的小伙子很是懂事,把塑胶袋递过来说,里面有保暖包,塞进鞋里的,贴在身上的,揣在手里的,得好好准备。又问我,穿两条秋裤了吗?必须戴上口罩,帽子亦得戴好。如临大敌,仿佛前头有恐怖的对手。我笑道,真有几分似打诺曼底登陆战,上足火药,冲锋陷阵。

必须的。小伙子严肃地回应。

果然是必须的。一下车,冷风像刀子般刺来,百密一疏,我没有戴眼镜,眼球被风刮到,痛。这次来到北京办事,趁空档到沈阳走一走,时间紧凑,就两天一夜,却遇上了降温,最低-20℃,最高-9℃,可是没雪,干冷干冷,是最难受的冷。这是我头一回到东北,向来怕冷的我从没料到遭此“不幸”。



既来之则安之了。匆匆到酒店入住,扔下行李便出门找吃食,本想尝尝炖菜,坐在热炕上享受,体验老东北风味。但,实在冷,跳上计程车随便找到什么店便吃什么菜,凑巧附近胡同里有间炭火锅,那就吃涮羊肉吧,饮饱食醉之后抬着肚皮散步,走不了两分钟便受不了,对小伙子说,还是回去吧。

酒店有间德国酒吧,找个角落,点燃雪茄,点了一杯白兰地,醇醇的干邑经喉入胃,身子立即暖和起来。喝烈酒,难免怀旧,忆起家中长辈以前都是“白兰地教”信徒,作风比今天流行喝红酒的男人豪迈得多。更忽然忆起黄霑,他在1970年代创作的“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广告金句,40年了仍在用,内地改为“人头马一开,人生更多彩”,生命的灿烂繁华,十个字,道尽了。

在酒杯前,在大东北,怀人忆旧,唉,我这个不再年轻的南人竟然悲从中来,湿了眼睛。敬自己,敬沈阳,敬这个独特的寒冬。

胃里的春天
遇上沈阳转寒,昨天仍是一二度,今夜已变-19℃,怎可以不吃个东北炖菜?于是逛完了张帅府,再累,亦得搭车30分钟到“地主家”祭一下五脏庙。

当然又是在网上找的店了。同行的东北小伙子用手机找了两家有热炕暖座的店,幸好先打电话确认,一间已关门,另一间仍在,这类怀旧老店在城里越来越少,抓紧灭绝以前的时机就近一尝,是运气。

炕本指烧火排烟的管道,在炕上铺砖或板,烟气把砖板熏热,便成睡房里的暖床。客厅设炕,坐于其上,便是暖席。在没有暖气机或中央暖气的时代里,这是最稳当的取暖方法。东北男人俗语说“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是美好生活的三样宝贝,缺一不可,有齐已是心满意足。

“地主家”只有五六个包厢房间。房内,三面贴墙是矮矮的砖炕,围着一张小桌,桌下便是烧柴火的炉灶,一个东北大妈抱来一堆木柴,蹲下把柴塞进灶里,柴劈劈啪啪地烧着,桌面有一口大铜锅,锅汤里泡浸着乱七八糟的粉条、五花肉、鱼、鸡等食料,便是东北炖菜,亦叫“东北乱炖”,一个“乱” 字不仅点破吃食特色,更直接展现暖意。生活在极寒里很难讲究整齐秩序,出门要穿无数的衣裤鞋袜,进门亦要脱无数的衣裤鞋袜,活命要紧,谁管得了乱不乱。甚至愈乱的地方表示愈有人气,人气可以说等于暖气,乱,在这里是个好字。



炉灶滚着炖菜,大妈进房添了好几回柴了,火气半小时后才渐渐经灶到炕,开始渗透到椅上,却仍只是暖而不热,我又坐得近窗,虽有厚窗帘挡隔,寒气依然隔窗袭来,室内室外仍然是冬。

唯有不断吃肉喝汤,肝不好,不敢喝白酒,只能喝热茶。把嘴唇凑近杯边,几乎是一口喝尽一杯,一杯茶,已是一个春天。春在胃里,冬在人间,北国的两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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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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