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惠若琪的2014

 

选在告别2014年的年末采访惠若琪,因为我很想知道,经过这整整一年,她是否重新找回了她最看重的东西——从打排...



选在告别2014年的年末采访惠若琪,因为我很想知道,经过这整整一年,她是否重新找回了她最看重的东西——从打排球中获得快乐的能力。

一年前她拎着一包糖炒栗子跑来接受采访,看似没心没肺嘻嘻哈哈没说几句突然哭得稀里哗啦的一幕一直让我难忘。我从来没见过惠若琪的那一面,而她刹那间情绪失控的原因让我动容,那一刻感觉忽然读懂她很多:一个为了追求单纯快乐愿意为排球拼命的女孩,在她不能遗忘却又难以寻回的初心面前,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

但是很快,她就收拾行装跟着郎导去恒大报到了。

从国家队到打联赛,能一直跟着郎导的,就她一个,而且正值当打之年的球员能去恒大打球的,她也是唯一一个。拿着据说很高的薪水,享受着郎导母亲般的关爱和悉心指导,惠若琪有太多让人羡慕的理由,在很多人眼里她简直就是这一代女排球员中最幸运的的宠儿。然而这也是把双刃剑,她获得的越多,那些并不喜欢她的人发出的质疑也越多,最刺激她的莫过于:惠若琪的能力不行,她跟郎平的时间最长,就没看出什么进步。

她承认自己是个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敏感的人,那些负面的评价,很多时候会被她放大。幸好她的周围也有很多正能量在支持,告诉她眼下或许正身处成长的瓶颈,有些苦难是必须要经历的。

成功就在最困难时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后。

1
“总说成功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后,我一直在坚持,累了,输了,病了,都一直在坚持,可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希望呢?”

她爱读各种心灵鸡汤,那段时间她时常用这句话带给自己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甚至她感觉就要看到希望了,然而命运还是决定继续跟她开玩笑,考验她对排球的诚意——

马年春节,大年初二。

大家都忙着过节,特意赶到广州陪她过节的哥哥嫂子准备回家了。

在忙着帮哥嫂收拾行李时,她突然感觉一阵阵心悸。她心里有些害怕,问哥哥是怎么回事,哥哥想她可能是一直训练比赛累着了,劝她利用过节好好休息两天看看。她嘴上答应,但是心里仍不安。坐恒大的楼巴把哥嫂送到市内分别,在又一阵心悸袭来后,她直接拐进附近一家医院去看急诊了。

值班医生看她的心电图上有多个早搏,劝她等春节假期结束系统检查一下,因为一般人做心电图,即使有早搏也很难被抓住,可见她的早搏有多频繁。

拿着检查结果回恒大驻地的路上,她感觉无助,想了一下还是没有给爸妈打电话,她又想打电话给郎导,但是在问题没弄清楚之前,她并不想停止训练。

一路上早搏不断,最严重时跳一下停一下,回房间时经过郎导住的楼层,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敲开了郎导的房门。

“郎导让我别怕,她说她当运动员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她让我去验个血,看看心肌酶是不是正常,然后她会找北京的大夫帮我会诊。”听郎导这么一说,惠若琪心里踏实了不少,不过正像她预料的,第二天训练课,郎导没有安排她参加正常训练,用她的话说,进入了半练半休息的状态。

“眼看着大家开始准备接下来的比赛,都忙起来了,我却只能等着复查心肌酶,那段时间特别焦躁,恨不得赶快找个高明的医生说我的心脏没问题,能训练,能比赛。”每次打电话回家,惠若琪都让爸爸帮她想办法在广州找好医生看病,后来爸爸真托朋友帮她联系了一家医院,结果她上网去查,发现不是广州看心脏病最好的人民医院,于是她谢过爸爸的朋友,自己跑到人民医院,想要挂网上最有名那位大夫的专家号。

“一到医院我就傻了,我们平时天天训练接触社会很少,从没想过医院里会有那么多的人,我到的时候是早上九点,那位大夫的号早就全挂完了,打听了半天才听说也许可以试试等到下午去找那个医生,看看他愿不愿意给我加号。”恒大驻地离市区很远,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惠若琪在医院花坛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买了一个面包和一瓶水当午饭。

她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可怜,坐着坐着突然想哭,及至下午见到大夫,拿着他开出的超生心动检查单跑去预约,她终于忍不住掉眼泪了,因为这个医院超声心动的预约已经到下个月了……

“下个月我们的联赛都结束了。”拿着等不起的预约单,惠若琪在医院门诊楼里漫无目的地转悠,“想着队友们正训练,我在这儿做无用功,心里特别着急。不过我觉得我还挺有才的,居然跑到人家医院在行政楼见到一个看起来是领导模样的人就直接上前求助了,没想到那个人还真帮了我,让我在最快的时间里知道我的心脏结构并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医生嘱咐我在心肌酶指标正常之前,不要从事剧烈体育活动。”

当时联赛正进入四强战的关键时刻,恒大本来就缺兵少将,惠若琪再不能打,郎导真就没人可用了。

“这是恒大组队以来最困难的一年,外援受伤,国内球员生病,在队伍最困难的时候,我还掉了链子……半决赛之前,我去找郎导请战,说我豁出命都想愿意,听我这么说,郎导直劝我,本来是想替郎导解忧的,最后还是演变成了郎导给我做工作,她让我耐心,从长计议。”

最终,与浙江队的半决赛三回合,在缺席两周训练,甚至连力量都没练的情况下,惠若琪还是登场了,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出场更多是为了填补恒大女排人员上的空白。

三场半决赛,惠若琪分别为球队贡献了12分、13分和6分,关键的第三回合较量,关键的第三局局点,她直接一传垫探头,比赛结束站在场地她就哭了——

“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没有做好,真的不能原谅自己。虽然我赛前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况,上场跑圈都感觉虚,郎导一直提醒我节省体力,不要大喊,不要太激动……以这样的状态出场,我是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但是我不在乎,我想帮着球队打进决赛,我知道此前三年,恒大都是打进决赛的。”

当时我问她,上一次因为输球哭成这样是什么时候,她说是半年前的亚锦赛,输泰国那天。

再问她记忆中有过一场球就输在自己手上的经历吗,她说肯定有,但是如此清晰的痛,这是第一次。

“总说成功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后,我一直在坚持,累了,输了,病了,都一直在坚持,可为什么还是看不到希望呢?”

在接踵而来的重重考验面前,心灵鸡汤对她,似乎快要失效了。

2
“越往上走大家的要求越高,我的责任也越大,可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我又最怕听到别人说我不行,这对我的刺激特别大。”

联赛结束,很快就是国家队集训。

告别恒大时,郎导劝她利用难得的假期去国外旅游。

“郎导说人不能太长时间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情上,容易形成疲劳,她说我这些年一直连轴转,最好出去放空自己一下,暂时忘了排球或许是最好的方式。其实那时候我也很想出去玩,但是妈妈不想让我跑,主要还是不放心我的心脏,我一想这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天能跟爸妈和妹妹朝夕相处,回到南京以后就放弃了出国旅行的想法。”

休假期间再复查,她的心肌酶还是高,到底能不能训练,没人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她又去做了一系列运动测试,就是身上贴着电极片进行跑跳等各种训练,数据分析的结论还算理想:早搏虽然时有发生,但是并没有因为运动而加剧的迹象。

她仍然不时感觉心悸,虽然这只是一种生理反应,但是在2014年春天,在她连续第六年赴国家队报到时,她无法区分心悸会不会也有心理因素,毕竟此时她对自己在球场上的未来也深怀担忧。

出发前爸妈给她做了一番思想工作,相比之前每次他们的不停激励,这一次爸妈的临行赠言有些“扯后腿”的意思了——

“他们说今年入选的新人特别多,都挺有实力,我又好长时间没练球了,一开始不一定能打得上,保住主力位置难度不小,去到国家队千万别着急,身体最重要,他们知道我要强,就怕我非要争,非要比,非要好,非要练。”

她也一再提醒自己,慢慢来,耐心点,注意休息,规律作息,运动量慢慢加大。

整个漳州集训,一直到瑞士精英赛出发前,她都处在练习不多,配合不多的状态,所以对于自己在瑞士精英赛上的发挥,她并没有太高的期待值,不过出道多年的她也越来越了解球迷的宽容度和忍耐度,她知道现在自己在球场上的每一次失误都会被放大,都会跟她的能力位置以及她的队长头衔扯到一起,她为此感觉压力重重。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第一场球打完,虽然中国队艰难取胜,但是惠若琪的一传几度出现间歇性波动,她表面上虽然不露声色,但心中的危机感却在不断升级:当主力的危机感、当队长的危机感、难以突破瓶颈的危机感……

“那段时间给我最大鼓励的人是丁霞,我俩之前不熟,在漳州集训时安排我俩住一屋才熟起来,我俩性格很像,都是打球很拼的那种人。那时候她也有她的困难,我也有我的问题,我俩常常会聊各自遇到的状况,她总是鼓励我说:惠,你是最好的,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的。”不过她还是坚持没在丁霞面前掉眼泪,“瑞士精英赛那几场球,每场都是一次打击的感觉,比完以后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不过还好吧,我只有一次,躲到卫生间哭了一会儿。”

从瑞士回国到大奖赛开始,整整两个月时间,卡在瓶颈的惠若琪认真考虑了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那段时间想明白很多事,越往上走大家要求越高,我的责任也越大,可是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我又最怕听到别人说我不行,这对我的刺激特别大。”说这话时,惠若琪的声音都有些变化,变得不像她,若不是触及痛处 ,她是不愿意如此坦露心迹的。

能不能不去关注?能不能不在乎外界的声音?能不能不忘初心?能不能把精力更集中一些?

她反复这样问自己,她当然知道答案,但是她害怕自己做不到。

“郎导总说我不洒脱,我也知道能洒脱起来多好,可是真不是想洒脱就可以做到的。”

2013年底那次采访惠若琪。她就说希望自己能洒脱起来,然而半年过后,痛苦因为积累的时间更长而更痛,而一直在寻找方法尝试改变的她却没有什么改变,反而陷得更深。

最纠结的那段时间,她选择“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她没有对爸妈说,朋友、队友甚至教练都不知道她的内心在进行多大规模的思想翻滚。

还有她的心脏,虽然队医也带她去查过,但是指标始终没有全正常,早搏仍时有发生,只是她学会了和早搏和平相处,掌握了一定的规律。

爸妈还是会经常劝她去检查,她反问:查了说不能练了,难道我真的不打了,回家吗?

“从球队里的得分手到保障型主攻的心理转变,我差不多花了两年时间。”

那么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大家看到了世锦赛上的那个惠若琪呢?

她说:还是考虑问题方法和角度的改变,突破技术的瓶颈可能需要时间积累和反复磨练,突破心理的瓶颈则需要从之前一直钻的牛角尖儿里出来,换个角度看问题。

之前她只为集万千宠爱而幸福,看到自己的问题因为当队长被放大就觉得不公平,换个角度看问题,她才意识到这就是一件事情的两面,有能力承受多少苦,才有资格获得多少爱,而她该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之前她年少成名,从2010年开始就是中国女排的主要得分手,加上好胜的性格,她喜欢刷数据竞争“得分王”,但是随着“天才”朱婷的出现,她在球队中的角色势必发生转变,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感觉大家把她遗忘了,她感觉失落,体会不出在球队中的价值了。从那个牛角尖里钻出来,她才不再纠结,意识到每个人在球队中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一支球队中没有谁肩负更特别的使命,只要把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都做好,就是最优秀的。

“从球队里的得分手到保障型主攻的心理转变,我差不多花了两年时间。”惠若琪坦率地承认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很不甘心转变成一个以后排保障为主要职责的保障型主攻,“我还是喜欢用以前那种方式为球队做贡献,喜欢那种打法和那个角色,所以很多时候我的一传出现波动,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又去想进攻了,不安心接好一传,甚至忘记先要接好一传。郎导这两年总说,小惠,你安心把一传接好,我每次答应得挺痛快,但是头脑一热就全丢一边了。郎导也说,小惠,我不看你的数据,你不用过于在意那些东西,但是也许是习惯了,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去关注,而且也知道关注的结果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困扰。”

我问惠若琪,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她终于看到了自己突破瓶颈的希望,她说:“到大奖赛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在球场上就洒脱一些了,关注自己该做的事,把那些工作尽可能都做好。原来我更多的会想自己在球场上的问题,到大奖赛的时候开始把精力集中在和队友的合作上,我发现这样确实会在无形中减轻了自己的心理压力。”

然而她毕竟是惠若琪,一个因为习惯了被注目而终究无法做到尽情洒脱的姑娘,在终于突破长达两年的瓶颈期时,她比之前更加相信那些心灵鸡汤,最让她感觉安慰的是经过两年的徘徊,还是有那么多人支持她,喜欢她……

关于“你是否找回了打排球的快乐”那个问题,采访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给我正面回答,直到我再次追问,她才在深思之后说:“想想看可能打排球的快乐其实从未离开,只是我忽视它了,通过打排球获得快乐的能力也一直都在,只是我以为丢掉了,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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