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无,你是独一无二的无

 

书生看着阿无瞪着眼睛的呆样儿忍不住笑开,好似一幅水墨图灵动起来,“这位姑娘,你深夜造访小生寒舍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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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近子时,更夫刚拖着疲惫的身子路过,有气无力地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咚咚。”轻巧有礼的敲门声响起,正准备去休息的老张婆转身去开门,“谁呀?”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惨白的面孔,她浑身罩在一身乌黑的宽大袍子里,脸上堆着礼貌拘谨的笑容而显得更加诡异,把老张婆吓了一跳,“你你你……你谁呀?”

“婆婆您好,我是索命的无常,您相公的阳寿已尽,我是来带他去冥界的。”那惨白面孔发出的是一个轻柔悦耳的女声,但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人悦不起来。

“你是无常我还是阎王爷呢!你才阳寿尽了!大半夜的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老张婆凶神恶煞地臭骂一通把门又关上,留那一脸无奈的白面女子在门外弱弱地说道:“……可是我真的是无常啊!”

阿无耷拉着脑袋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长长地叹一口气。她确确实实是冥界的无常之一,负责将人间阳寿已尽的魂魄引回冥界,防止他们在人间游荡,乱了阳间秩序。

她也是所有无常职位的阴差里表现最差的一位,每个月的引魂数量都是垫底,所以上头连名字都懒得给她再起了,直接叫她“阿无”,可有可无的一个阴差。

而她之所以这么差劲的原因就是因为她自己又心软又怂。遇到强悍凶狠的阴魂,她吓得差点用勾魂索把自己捆起来;而遇到软弱善良的亡魂,她又控制不住自己泛滥的同情心,经常和人家抱头痛哭,为他们的遭遇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最后经不住他们的苦苦哀求,就含着泪空着手离开了。

阿无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两只手腕上各铐着一条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铁索,“你们跟着我也变成废铁两条了,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

突然头被人狠狠拍了一下,她回头,是和她一个时间点工作的无常——曳紫。她同样是一身黑袍,却比自己看起来威严潇洒多了。

曳紫没好气道:“你蹲在这里长蘑菇呢?”

“我……我刚刚被撵出来了。”

“你这话说出来丢不丢脸?”曳紫恨铁不成钢地拍拍大腿,“我有没有教你怎么当一个合格无常?三个字的要领是什么?”

“快,准,狠。”阿无拨弄着手里的勾魂索回答道。

“这三个字最重要的是哪个?”

“快,哎哟。”阿无的脑袋又挨了一下,曳紫翻了个大白眼,“是狠,要狠呀姐姐。你就跟过节给人上门送礼一样,他们当然都不怕你,都欺负你。你得凶狠起来,他们就乖乖地任你把魂魄引出带走,懂了吗?”

“懂……懂了。”阿无底气不足地回答道。

“大点儿声!你这个月再垫底可就要下岗了,你想变无业游魂吗?”

“懂了!”阿无一想到她要失业瞬间攥紧拳头站起来,“要狠!要狠!要狠!”

“很好,这家老张头就我去引吧!你去下一道巷子,我记得是第六家的一个年轻书生。你到手以后就自己回冥界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曳紫满意地交代着。

“好的!”阿无雄赳赳气昂昂地迈步冲向曳紫所说的地方,从巷口开始数,第一家,第二家……第六家!就是他了!

阿无习惯性地又要敲门,想了想,皱着眉头,敲门的手指换成砸门的拳头,“哐哐哐!”

“何人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清朗的男子询问声。

阿无嘴唇翕动一下,粗声粗气回答,“开门!”

房门打开,一个身着牙白色长衫的书生出现在阿无面前。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眸光惑人,白玉般的鼻梁,唇色似海棠图中最惊艳的一笔,阿无看着他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书生看着阿无瞪着眼睛的呆样儿忍不住笑开,好似一幅水墨图灵动起来,“这位姑娘,你深夜造访小生寒舍所为何事?”

阿无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她生硬地摆出一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吾乃冥府的索命无常,你阳寿已尽,我奉命带你回冥界。”

“可是——”书生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阿无急急地打断他,“少废话!我是不会听你哀求的,本差秉公执法,不容私情。”

“无常大人,你——”

“闭嘴!”阿无满脑子都是曳紫对她耳提面命的“要狠”以及自己岌岌可危的岗位。

她一个甩手,勾魂索划破夜空,呼啸着投向书生,铁索另一端的镣铐稳稳地禁锢住书生的手腕。

成功了!阿无在内心欣喜地狂笑三声,接下来她只要一抽勾魂索,书生阳寿已尽的亡魂就会从肉身中被拉出,然后收进无常令牌中带回冥府就结束了。

阿无开心地一抽勾魂索,书生被她扯得靠近了几步。阿无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这不对啊!这和她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啊!

阿无不死心地又一扯,书生被她拉到了身前,“无常大人,你是垂涎小生的男色吗?”

阿无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在原地,魂魄没有被拉出来,那就说明这书生阳寿未尽!就说明她抓错人了!

阿无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她给自己充满失败的工作生涯又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抓错人了。更可怕的事情是,冥府运作至今没有出现过抓错人的情况,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解开铐着书生的铁索。

书生看着阿无脸上的风云变幻又忍不住笑起来,但阿无已经没有心情欣赏这美景了,“无常大人,你半夜闯进我家,又二话不说把我铐着,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阿无被曳紫鼓舞起来的小胆早就被眼前这件要命的事情吓得一点儿不剩了。

“你不是这条巷子第六家的书生吗?”

“是书生不错,但我家是这条巷子的第七家,无常大人是不是数错了?”书生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让阿无心里仅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她弓腰屈背地将书生向方桌旁边迎,“公子,公子您先请坐。公子尊姓大名?”阿无殷勤地给书生斟了一杯热茶,虽然杯子是人家的,茶也是人家的。

“小生名叫崔珏,姑娘怎么称呼?”书生从善如流地坐下,喝着热茶看向一旁满脸谄笑的阿无。

“我叫阿无,可有可无的无。”阿无恭敬地回答,心里则拼命地思索着要怎么说自己的请求。

“哪有人会说自己可有可无的,阿无的无应该是无坚不摧的无。”崔珏的话语淡淡却让阿无心里莫名感到温暖。

她回归正题,小心翼翼地开口,“崔公子,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阿无你说。”

“我就实话实说了。”阿无咬咬牙豁出去了,“我真的是冥界的一名无常,负责带引命数已尽的亡魂回到冥府,但是我今天犯了一个大错,就是把你,不应该死的一个人用勾魂索铐住了。

“我资质愚钝,不知道铐错了人该怎么解,所以现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就是我带你去冥界,找人把这勾魂索打开,还你自由。”阿无边说边观察着崔珏的神色,“我的请求就是,到时候回到冥界,崔公子可不可以不要说是我抓错了人,就说是您不小心撞上我被铐住的。”

阿无双掌合十,恳求道:“我知道我这个要求非常的无理,但是这件事和我的职位息息相关,如果他们知道是我抓错了人一定会夺去我的无常职位,我就变成无业游魂了。崔公子你大慈大悲,就饶我这一次吧!我一定感激不尽,日后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您。”

阿无也不管崔珏有没有听进去,只一味叨叨叨地陈述着,而那边崔珏早就憋笑憋得肚子疼了,“阿无姑娘,你也是无心犯的错,我若不依不饶岂不成了小人?我随你去冥界一趟解开铁索,这件事就过去了。”

阿无感动得眼泪止不住往外冒,“崔公子,您真是大好人!”

“那我们即刻就上路吧?”

“好!”

于是这一人一阴差便踏上了回冥界的漫漫长路。由于崔珏是人身,阿无不敢随便使出冥府的法术,只能这样一步一步地走着。而由于她的阴气微弱,所以两人必须夜间赶路,太阳当空时,只能躲藏在阴暗的树丛洞穴中。

如此的辛苦奔波,导致多日下来崔珏的面色明显地苍白了几分,让只能眼看着却无力改变的阿无心中更是自责不已。

她把自己唯一值钱的一样饰物,她颈上佩戴着的一块玉佩也典当掉换了钱,买了一件极厚实的大氅到夜晚时便裹在崔珏身上。阿无给他把大氅的系带系紧,咧着嘴笑道:“崔公子,这样有暖和一些吗?”

崔珏看到阿无空荡荡的脖颈处,笑起来,让阿无像是在夜晚看到了沾着晨露绽放的清莲。她没由来地觉得心慌,忙收回手挪开视线。

“阿无会冷吗?”崔珏问着,手牵起阿无的手,触感冰凉刺骨。

阿无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崔公子不要接触到我,对你的身体有损。”然后她大力地摆动自己的双臂,“我才不会觉得冷呢!除了大太阳,我阿无什么都不怕的。”

胡乱地晃动时,阿无突然瞥见崔珏被铁索铐着的那只手腕变得青青紫紫,且有多处破皮凝着血痂。

阿无皱着眉凑过去,“崔公子,你的手。”

“没事,就刚开始几天会磨破,现在已经不会了。”崔珏依旧那般云淡风轻地宽慰着她。

阿无没有说话,把自己的一处里衣衣角撕下来,闷声不吭地给崔珏的伤处裹上,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稀世的珍宝。

崔珏正奇怪她怎么一语不发,便看到一颗泪珠滚落在他的手腕上,紧接着又是一颗,一颗。崔珏看着阿无低垂的脑袋,眼神里是似海川深邃的温柔,“阿无,眼泪掉到伤口上会很疼的。”

阿无伸手一抹,沉闷含糊的声音自她垂落的发间传出来,“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就一个人忍受着,多疼呀……不过告诉我也没有用,本来就是我干的蠢事。”

阿无越说越丧气,“我为什么什么事也做不好呢?为什么一点儿用都没有,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崔珏想摸一摸阿无的头,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因为阿无总是心很软,阿无会帮离世的赵老太太把小孙子的被角掖好,会帮王夫人把他丈夫练字的墨磨好,会帮教官的杨教头把倒在地上的兵器架都摆好归位。阿无在用自己的善良安慰着每一个告别阳间的亡魂,怎么能说一点儿用都没有呢?”

阿无觉得崔珏的每句话每个字像是在地底窖藏了数年的陈酒一样,让她像喝醉了一般飘飘然。她脸上还挂着泪珠,笑着抬起头,“我给你讲的傻事你还都记得啊?杨教头那个兵器架真是太沉了,我搬的时候还摔了个屁股蹲儿,被杨教头嘲笑好半天。”

“一点儿都不傻,阿无是最聪明的姑娘。”崔珏摩挲着腕间缠绕的布条说道。他定睛一看抬起头来的阿无,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阿无摸不着头脑。

“崔公子笑什么?”

“阿无,你的脸现在像农夫刚梨过的田一样。”

阿无跑到河边,接着月光一看,原来是她脸上厚厚堆着的白粉被她的泪刷成一道一道的了,看着十分滑稽。她拘了一捧清水把脸用力洗了洗才又返回去。

崔珏看到月光下跑回来的阿无,头发毫无章法地绾在脑后,煞白的粉被洗净,露出了她泛着红晕的脸颊,圆圆的眼,小巧的鼻与唇,像是刚从年画里跑出来的娃娃。

崔珏一怔,旋即笑道:“阿无为什么要把自己画成那副血色全无的苍白模样?难道这是冥界的规定?”

阿无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倒也不是,只是我当时去面试时,考官说我的长相一点儿都不像是冥府的,倒像是寿星殿里的。我怕他因为这个不录用我,所以就打扮了一下。”

“确实,阿无若是以这副面容去找人索命,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所以啊!为了不丢饭碗,就必须把自己画得吓人一些。”阿无将捡来的树枝堆到一起,手指一点,树枝堆燃起了火焰,将崔珏周身的冷气驱走。

崔珏紧了紧身上的大氅,“阿无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份无常的差事?”

“因为只有工作着才能让我感受到自己确实还存在着,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不用干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了。”

“我每每到人间来,最开心看到的就是那些嬉笑玩闹的总角稚童。他们身上洋溢的是生活和希望,每到这时我就会感叹一声:啊,活着真好。

“我在冥府看过太多轻生自戕的亡魂痛哭懊悔,所以一定要珍惜在人世间轮回的经历,生活里所遭遇的每个幸福的瞬间,每个痛苦的瞬间都不应该错过。”

阿无认真地说着,跳跃的火光将她的双眸映得格外明亮,也深深地映在崔珏心底。

尽管阿无一直为崔珏的单薄身体忙前忙后,但崔珏还是病倒了,在他们走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山脚时,发着高烧昏迷过去。

“崔公子!崔珏!崔珏!”阿无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伸手探向他光洁的额头,烫得手指发疼。

眼看着山洞外越来越明亮的天色,阿无紧攥着拳头为自己鼓了鼓劲,将崔珏用大氅裹好后一把背到身后,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阿无感觉自己的小腿都在发抖。然后阿无便背着崔珏继续赶向下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那是进入冥界前的最后一个人间的都城。

阿无在头上蒙了一张巨大的树叶来遮蔽阳光,然而在正午的灼日下这遮蔽物形同虚设。阿无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体内像是有烈焰在灼烧着,钻心的疼。她在一棵大树旁靠了一会儿,将胳膊紧了紧防止身后的崔珏滑下去,继续向前走着。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伸至她眼前,擦去她前额的冷汗,“阿无,等到晚上再赶路吧!白日对你的损伤太大了。”

“你发着高烧不能再拖了,今日阳光不算太强,我无碍的。”阿无面色不用涂抹也变成了煞白的颜色,仍咧着嘴笑道。

崔珏被发烧折磨得昏昏沉沉,他费力地将大氅的帽沿往下拉,为阿无的头顶挡去更多的阳光,然后又睡了过去,口中喃喃道:“阿无,我何时才能护你周全……”

这句低语埋头赶路的阿无没有听到,她心里只余一口气撑着,直至看到人群熙攘的都城,看到写着宾至如归的客栈,看到热情迎上来的小伙计,她才终于放心了。交代了一句“这位公子在发高烧,劳烦找个郎中来看看。”后两眼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睁开眼,阿无感觉到已是深夜,眼前是客栈卧房干净整洁的陈设。她心系着崔珏,一骨碌爬起来便看到另一张床榻上正安静睡着的人。

阿无凑过去,看到崔珏的面色已经红润许多,再一探他的额头,也不再那么烫手,阿无这才放下心来。

阿无俯视着崔珏的睡容,即便是病着崔公子还是那般好看,她看到最后忍不住红了脸。

突然崔珏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阿无,你没事吧?”

“没事!我一到晚上就全恢复了,再背你来回跑两趟都不是问题!”阿无憨笑着,利落地倒了一杯热茶,“崔公子喝些水润润嗓子。”

崔珏依言将茶水饮尽,“都怪我身体太差,给这一路带来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

阿无连忙摇头,“这怎么能怪你呢?这都是我自己犯了大错才造成的,无端连累你经受这些劳碌奔波。”

“那我们也不要怪来怪去的了,若不是因为这些我也不会认识阿无。”也不会喜欢上阿无。这话崔珏抿了抿双唇,没有说出口。

“对啊!我也是很开心可以认识崔公子,你真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一个人了,和曳紫一样好。”阿无赞同地连连点头。

“你还叫我崔公子?”崔珏好看的眉峰挑了挑,看得阿无心里又是一动。

“啊?那……那叫什么,那我就直接叫你崔珏好了。”阿无紧张地险些咬了舌头。

“好。”

“崔公……不,崔珏,待到我们到了冥界,我领你去看看奈何桥畔的景色,特别好看!遍地的彼岸花,还有桥下的忘川河,我觉得那里是我们冥界最美的地方了。”

“好啊!我们一起去看。”崔珏笑着答应,渐渐困意袭来,他慢慢闭眼睡去。

阿无轻手轻脚地将他的被角压好,这时房门被敲响,她走过去开门,是客栈的小伙计。

阿无将身上仅剩的最后一锭银子放在小伙计手上,“真是多谢你了,在我们还未交钱时就好心收留下我们,还请来了郎中。”

小伙计挠了挠头,耿直地笑道:“是我家掌柜的说了算,不用谢我。你家相公的药已经在煎着了,待会儿我就给送上来。”

“啊?”阿无被小伙计那句“你家相公”说得愣在原地。

“郎中还托我问客官您,你家相公反反复复的高烧是不是中了寒毒的缘故?他切脉时感觉到相公的阳元一直被一股阴气损伤着。”

阿无心下大惊,莫非是勾魂索?或者是身为阴差的自己使崔珏病倒的吗?小伙计传完话告辞离开,留下阿无一个人僵立着,脑中早已乱作一团。

她瞥见房间角落的书架上摆放着三五本书卷,她心中有了想法,轻声地推门离开了房间。

“小伙计,我有一事问你。”

“客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

“你可知这都城中最大的藏书处是哪里?”

“藏书?那必然是城主去年新落成的藏经阁了。城主喜爱典籍,费了很大的功夫搜集,整理,纷纷归入那藏经阁中,不过一般人是不得入内的。”

“藏经阁在何处? 我去瞧瞧。”

有了小伙计的指路,阿无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那座藏经阁,飞檐角的铜铃在风中清脆作响。

阿无捏了个隐身诀,潜入到阁中,入眼皆是浩瀚的卷帙,井井有条地陈列在红木方架之上。

“杂文,野史,游记……志怪!找到了!”阿无雀跃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书架,在里面寻找起来,“地精山妖,不对。巫术蛊术,不对。祈福祭祀,不对……”

阿无飞快地一行行扫视着,突然视线停在一处:《冥府杂记》。阿无差点要欢呼起来,真的有!她手指勾了勾,那薄薄的一册书便从书架上晃晃悠悠飞下来,落在阿无手心之上。

阿无靠着书架坐在地上,迫不及待地翻找起来,书的开篇便是描述冥界,“至阴至寒之地,是亡魂阴灵转世或入狱的判决之所,由冥王以及手下的判官……与阳间分隔两立,阳间生魂断然不得入内。”

阿无的手指顿住,反复地看着那一行,“否则魂飞魄散,无法再入轮回。”

她还费尽心思地要将崔珏带回冥界,殊不知自己的所做所为是在将他一步步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阿无自责懊悔地掉下眼泪,这都是她自己做的错事,为什么要让崔珏来承担后果?

她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一阵清风自阁楼外吹来,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风停,那书也停下来,上面的工整字迹映入阿无眼中,“冥府冥器勾魂索的相关记载……”

阿无惊讶地坐直身体,她将书拿起来,仔细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勾魂索乃摄人魂魄之器,为冥府无常所持,形似铁链,触手寒冷彻骨……切不可用于活人,会损其阳寿,毁其阳元。”

原来崔珏手腕伤口迟迟不见愈合,一直高烧不退的原因就是这勾魂索。阿无第无数次唾弃自己,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开这勾魂索呢?

她继续看书上的记载,“勾魂索误勾生魂之事,鲜有见闻,误勾后如何开解更是从无史料记载……唯有一册杂记中记道:勾魂索为无常所用,与无常双臂经脉相连,须自断其臂方可令勾魂索失去效用,所记内容是否属实,无从考究……”

“自断其臂……”阿无看向自己的右手,微一运气,便显出一条泛着寒光的铁索长长地向远处延伸去。她知道铁索的另一端是那个正在熟睡的人,那个因为她的过失而饱受磨难的人。

阿无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然后将书册放回了原处,无声地离开了藏经阁,清风拂走地上的几点尘埃,仿佛未曾有人来过。

崔珏醒来已是入夜,睁眼便看到阿无正坐在榻边,轻轻地吹凉手里端着的汤药,看到他醒来,阿无粲然一笑,“你醒啦?刚刚郎中又来诊了一次脉,他说已经好了大半了,不出三天就可以痊愈。”

崔珏仔细一看,发现阿无的眼眶发红,“阿无,你哭过吗?”

“啊?哦,是我刚刚去厨房看你的药有没有煎好,结果厨房的伙计刚添了柴火,熏得我一直掉眼泪。”阿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眼睛,旋即开心地边舀起一勺汤药递到崔珏嘴边,边说,“崔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知道打开这勾魂索的方法了!”

“是吗?什么方法?”

“就是很简单的一个口诀,我当时学习时没有记住,现下想起来了。”

“那……你的意思是不必一起去冥界了?”崔珏的话语听起来微沉。

“对啊!本来就不应该带活人去冥界,会对寿命有损的,真是抱歉,没办法带你去看奈何桥了。”阿无低头看着白瓷碗里面乌黑的中药,语气中尽是遗憾。

“那……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

阿无的头摇了摇,“我是冥府的无常,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如果真有再见你的那一天——”她笑着抬起头,眼睛像两弯新月,“恐怕就是我真的要去带你回冥界的时候了。”

崔珏长久地陷入沉默中,阿无将药碗放到他手上,“药汤趁热喝,这药有助眠安神之效,你早点休息。我明日再为你解开勾魂索。”

“好。”

阿无走出客房,正要将房门阖上之时,靠坐在床榻上的人突然出声,“阿无,日后你会想念我吗?”

阿无拉着门的手顿住,收紧,她以轻松的语调地回答道:“当然会啊,崔珏可是我的大恩人!”说完关门匆匆离开了。

崔珏一抬手将药尽数饮下,苦味与辛味自唇舌蔓延至心肺,萦绕不散,久久化为一声嗟叹。

阿无一直躺在屋顶望着夜空,耳朵里清晰地传来客栈里的各种杂声,小伙计收拾杯盘的磕碰声,柜台处噼啪作响的算珠,伙房厨娘们的谈笑风生,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归于平静。

阿无一起身,便瞬移到崔珏客房中,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她才迈步靠近。月光自斜窗映在崔珏的睡脸上,让阿无有些看不真切。

她走到崔珏床边,伸手点在他睡穴上,然后右手运气,月光下格外冷冽的勾魂索便显出形状来,铁索两端将两个人的手腕连在一起。

阿无左手一展,一柄由阴气凝成的利刃握在手心中,她咬紧了牙,高高地扬起利刃,划破安静的空气砍下去。

断臂未来得及掉落在地上便化为一团雾气,四下散开,而那条铁索也随之化为乌有。阿无疼得险些要昏死过去,她左手紧紧按着伤口,不曾有一滴鲜血流出,却有源源不断的阴气自她的指缝中溢出来。

阿无知道她需要马上离开这里了,不然这涌出的阴气会让崔珏再度受害,她忍着痛轻声道别,“崔珏,真的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祸事,但其实我心里还是觉得十分开心,因为我认识了你。”

她口中念了个决,化为一阵冷风自朱窗离去,小小的客房里复归宁静,静到可以听到远处藏经阁飞檐上传来的随风摇动的铜铃声。

擅离职守多日的阿无回到冥界了,更令人吃惊的是回来的阿无只剩一只手臂了。无论曳紫怎么问她,她都不曾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后管理所有无常的上司召见了她,连连叹息了几声对她说,“你的事情我都了解了,虽是你的无心之过,但还是要受罚。况且你失掉一条手臂,所拥有的修为也因此消耗殆尽,已经无法再做无常了。”

阿无最后还是变成无业游魂了,她的右侧袖管空空荡荡,她的心也同袖管一样空空荡荡。

现在阿无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奈何桥的一端看着来来往往的亡魂;看着潺潺流动的忘川水;看着满目赤红的彼岸花。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听别人说,这样长期浑浑噩噩地游荡,最后的结果就是身体会越来越不清晰,最后彻底消失,世间再没有阿无了。

换作平时,阿无此刻定要想尽办法让自己不要落到那种境地,但眼下她只是继续日复一日地坐在奈何桥一端闲坐,发呆。

一日,孟婆将手中的汤递给面前的亡魂,那是一个掩面痛哭的女子,“我不想忘掉他!可不可以不忘掉他?”

孟婆端汤的动作不变,“不忘,就无法投生,你将永久地困在这冥界中,那样更痛苦。还是喝了吧!”

阿无就坐在孟婆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她呆滞地看着远方,“她刚刚为什么不想忘记呢?”

“因为她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

“放不下前尘往事,放不下心里的那个人。”孟婆其人与她的名字不同,是个身段玲珑,婀娜多姿的女子,她斜倚着奈何桥的栏杆,眼神氤氲似雾。

“心里的人……”

孟婆斜睨一眼傻坐着的阿无,“傻姑娘,看你这副呆样,应该也是放不下什么人吧!”

“我……放不下他吗?可是他是六道轮回中的魂灵,而我是永生困在冥界的,我不应该想着他。”阿无不知在说给孟婆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哪有什么该不该,这要是能控制就不叫喜欢了。”

“喜欢?这就叫做喜欢?”

“真是个傻姑娘。”

阿无继续坐在奈何桥边,曳紫生气地跑来她面前骂了好多次也没有用,她只望着花海沉默,发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此时只剩下一个名字,崔珏,崔珏。

她望着远处,眼前却浮现的是崔珏的眉眼、崔珏的笑、崔珏的睡脸,“相思成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阿无觉得自己深陷于这相思之灾中无从开解。而当有一天她透过自己的手掌看到了地上盛开的彼岸花时,她知道这场灾祸也不会再持续太久了。

这一日阿无又来到奈何桥,坐在石头上时她长舒了一口气。她的身体状态已经一天不如一天,奈何桥的景色不知道还能看几次了。

阿无伸出手去,这样的景色最终没能和崔珏一起观赏,还是觉得十分遗憾呢!

她正想着,背后突然传来清朗的一声,“阿无,这便是你要我看的奈何桥吗?”

阿无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缓缓走来的那人,依旧是一身牙白色长衫,墨玉般的双眸定定地望着她,一如初见,似乎岁月不曾更迭。

阿无就保持这样一个目瞪口呆的样子,直到崔珏走到她身前,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她感觉有源源不断的内力自两人交握的手传遍全身,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起来。

阿无嘴巴张得可以塞下鸡蛋,“这……这怎么回事?”

“阿无,还好我赶回来了,不然就要彻底失去你了。”

接下来崔珏给她讲的事情,让许久没有进行思考的阿无听得头脑发麻。崔珏正是被冥府选定的新任判官人选,只待他在阳间的命数了结,就回归冥界赴任。

崔珏醒来后不见阿无,苦寻无果后回到他的家乡,他放弃了考取功名,留在家乡办起了学堂,教授孩童学问仁道,孤身一人直到老死。

而等他死后来到冥界才知道自己就是被选定的判官,也见到了日日坐着发呆,即将归于虚无的阿无。

崔珏紧握着还处于震惊状态的阿无的手,“阿无,你说在这里没有事做就会不知道存在的意义,那么今后,可以让我成为你存在的意义吗?”

崔珏将一只手摊开在阿无眼前,手心上是她那块典当出去的玉佩,阿无的眼眶红了,“你把它赎回来了?”

“那当铺老板抬高了价,我攒了好几年的教书钱才够它的赎钱,思念你的时候也只能看看这块玉佩了。”

阿无抬头看向近在咫尺崔珏,只一眼便溺毙在他深邃的双目中,“你……你也喜欢我吗?”

崔珏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也”字,他旋即笑了起来,似一树梨花摇落,“阿无,你是崔珏心里独一无二的无。”

阿无的手臂回来了,虽然是崔珏以一柄玉如意为骨,用判官笔画出血肉而成的,却同原生的手臂一样灵巧。阿无努力重新修炼,最终她成功地再度回归到无常的职位上,阿无依旧是那个每月工作表现垫底的差劲无常。

“咚咚咚。”礼貌的敲门声在子夜时分的民巷里响起。

“谁呀?”一中年妇人打开门。

“大姐您好,我是索命的无常。令尊的阳寿已尽,我是奉命来带他回冥界的。”

“疯子!”大门重重地关上,险些砸着她的鼻子。阿无哭丧着脸再次伸出手敲门,“大姐,我真的是无常啊……”(原标题: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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