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争鸣】唐小林:枪权之下无文明

 

唐小林,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







枪权之下无文明


——谈长篇小说《最后的士绅家族》的精神意蕴

文/唐小林



枪权之下无文明,这是《最后的士绅家族》给我的最后的启示。

这句话好象绕口令,其实相似的表述中西皆有。西方有瑞恰慈的《意义的意义》,现代中国有陈独秀的《吾人最后之觉悟》,今人赵毅衡有《意义的意义的意义》。我想说明的是,只有探入文本的背后,我们才能发现《最后的士绅家族》的最后的意义,得到最后的觉悟。

“枪权”这个词是我的发明,它会带出一连串的术语,枪权政治、强权政治、武力政治、暴力政治、恐怖政治等等。用这一串术语来描述军阀混战时期中国的政治场景、政治生态,再恰当不过。

坦率地讲,刘琦君和枊三少爷,率领一队奇兵出现在小说末尾,为柳家复仇,故事发生惊天大逆转,委实让我为作者想落天外的神来之笔惊叹不已,如此突兀的情节,即使在纯虚构的写实历史小说中也很难找到。

联系到前面,小说过多的巧合,叙述者权力的过分使用,让我不得不产生这样的感觉,作者纯粹是编故事讨好消费大众:怎样吸引眼球,令人心跳,故事就怎样讲,根本不顾生活常理、世道人情。
再一想,更坚定了我的看法。叙述者完全超脱于小说之上,对故事中的人物事件、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冷眼旁观,如实讲来,不作评价,不露表情,更无褒贬,只有一环紧扣一环、悬念丛生、惊心动魄、密不透风的故事情节,读来倒是酣畅淋漓,好不痛快,但作者似乎对“故事哲学”漠不关心:只要你读得过瘾,就达到了写作目的,至于故事以外的风景,无暇顾及。码洋、销售、排行榜、点击率,才是叙述的动力。

这难道真是一部“浅阅读”的小说?当然不是。这仅是文本迷人的表象。

深入文本内部,理理线索,发现刘琦君带来的那个结尾,甚至有些象散文一样“卒章显其志”,妙到无语:枪权之下,亦如倾巢之下,无完卵。主宰柳江命运的力量在柳江之外,那就是军阀。刘琦君据说是四川新军阀刘司令之女,由她来给柳江士绅的历史画上句号,正在小说的叙述逻辑之中。

一言以蔽之,仅三年时间,绅、匪、官、军、民五方,在枊江一地,上演柳、唐、曾、江四大士绅家族的悲喜剧,构成《最后的士绅家族》的全部故事,也演绎了一部军阀混战时期四川乡村社会的衰败史。看似五条线索,实际只有四条,民众不能独立成线,除杨四娃形象鲜明,尤其在茶铺子一节中,扮演砸毁唐八太爷大小斗的核心人物,其余民众在小说中大都以看客和模糊的背景存在。剩下的四条线,绅、匪、官三条是明线,军阀这条线是暗线。但这条暗线,却是幕后黑手,操纵了整个柳江的争斗,绅、匪、官犹如其手上的皮影或傀儡,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再进一步,土匪与军阀这两条线,又可以合并为一条线,原因是他们都有枪杆子。在这一点上,他们还可以相互取代。士绅家族中,唐八太爷由于有300多条枪;官府中,警察局由于有几十条枪,它们也在事实上加入到了土匪、军阀这个阵营中。后来,随着唐大少爷拖枪上山,落草为寇,聚众为匪,再加上柳四少爷、刘琦君都有了枪和人,枪杆子的阵营越来越大。在这时,整个柳江实际变成两派——有枪的和无枪的——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在柳江,不管谁的命运都被绑在了枪子儿上。也就是说,不管是枊家的顶子、曾家的谷子、唐家的枪杆子、江家的丫头子,包括槛外之人——木椫寺的和尚、小沙弥,最终都围绕“枪杆子”。谁依靠的枪杆子多,谁就有势力、有地位、有政治;谁就有税捐征收权,谁就可以巧取豪夺,谁就能够从别的士绅家族夺得田产,甚至妻女;谁就有可能掌握整个柳江的命脉。

四大士绅家族随军阀的兴亡而沉浮。柳老太爷威风,是因为大少爷在军阀袁总司令手下作副参谋长,洪雅县知事高德仁也因此沾光而主政一方。江三太爷后来厉害,取代了柳氏家族的地位,是因为杨司令打败了袁总司令,有远房的侄儿在其手下干事,乡长孔亦多也因此取代了知事高德仁。柳三少爷在柳江小试锋芒,是因为与土匪头子李光头结为拜把兄弟。而棒客之所以抢夺四大士绅家族的田产,甚至觊觎捐税征收权,不是欧烂眼有多少坏水,手段如何的高明,而是棒客手上有千余条枪。刘琦君为柳三少爷剿灭棒客,是因为她传说中的父亲刘司令又打败了杨司令统领四川,警察局长钱尚武也因此取代孔亦多当上县长。
枪权落在谁的手上,柳江社会就倒向谁的那一方,利益格局马上发生倾斜重新洗牌,新的矛盾也由此重重叠叠遍地生长,每个柳江人的命运更是跟着发生翻转。枪,就象达摩克里斯之剑,不仅高悬在柳江四大士绅家族头上,更是高悬在每一个柳江人头上,投下暴力政治、恐怖政治的浓重阴影。

好一个枪权政治!如果小说就写到这里,并不新鲜。军阀混战,不靠枪,靠什么?《最后的士绅家族》的过人之处,是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在故事的情节、细节与人物的行动中,言明了一个道理:枪权之下无文明。

在柳江,枪杆子里面出势力,枪杆子里面出政治,枪杆子里面出经济,枪杆子里面出婚姻,枪杆子里面好象什么都出,唯独不出文明,不出文化,不出道德伦理,不出善良人性,不出尊严真情,不出新生事物。枪权之下,人沦落为利益的动物,惶惶乎如躲避枪子四处逃散的丧家之犬。当然也就更不出社会稳定,更没有安详、和谐、幸福、民主。恰恰相反,枪权政治毁掉了这美好的一切。什么“耕读为本”,什么“诗书传家”这些积淀了几千年的中国乡村文明,或者以枊逸飞和刘琦君为代表的现代西方文明,全都在沉闷的枪声中毁于一旦。

枊老太爷能够依附军阀的时候,对江三太爷为江三小姐提亲敷衍拖延,静观其变,当后台坍塌新军阀得势之后,又去讨好江家,可谓斯文扫地。江三太爷并不把唐家大少爷放在眼里,甚至厌恶之极,不仅根本无心把女儿嫁过去,甚至对其拒之千里。但当唐家大少爷枪杀曾五太爷,绑架曾二少爷,他的300多条枪发挥威力,威镇柳江以后,江老太爷马上改变态度,无耻到一大把年纪还要与唐八太太结婚,入赘唐家,颜面丢尽。而江三小姐江曼姗却成为枪权之下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不断地在四大士绅家族和棒客之家抛来抛去,命运在风口浪尖中颠簸。眼看曾思城和江曼姗在小说中就要成就永恒爱情,谁知在顷刻之间,双双死于枪口之下,成为枪权政治的祭品。
同样的结局落在了枊三少爷和刘琦君的身上。刘琦君最后离枊三少爷而去,可谓作者匠心独运:与其说是刘琦君因苦难经历识破枪权之下无真爱,对自己的父亲是否永掌枪权失其信心,倒不如说是作者要通过这一最后的情节暗示:爱不爱,枪说了算。至于象曾思城兴办实业藤椒油厂,枊二少爷创办学堂博儒学校,这样一些代表现代化的新生事物,由于人的生命都无法保障,胎死腹中或最终破产,就势所必然。

一切美好的,哪怕是千古文明,无可挽回地迅速破败;一切新生的,哪怕是代表了历史发展的最新方向,也毫无悬念地走向灭亡,这就是枪权政治下的柳江社会,这也是最后的士绅家族的命运,这也是军阀混战下中国的命运,更是一切枪权政治、强权政治、武力政治之下,民族国家甚至整个人类的命运。

《最后的士绅家族》给我们再现了一个我们根本不需要的社会,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应该永远抛进历史垃圾堆里的社会,它从反面给我们昭示的东西,甚至比那些从正面给予我们的文本还要多。它生动形象地告诉我们:虚构应当如何介入当下。

从注目于乡村社会这个角度,有人说,《最后的士绅家族》是《淘金记》的当代版。不,它比《淘金记》描绘的历史画面更广阔,展示的社会场景更宏大,触及的乡村矛盾更复杂,讲述的故事更好看,涉及的问题更深刻,给阅读者带来的审美快感更多、阐释空间更大。对这样一部小说的出版,我们没有理由不高兴。(图据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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