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

后来，我偶尔在想，你是不是一直默默支撑着，直到见我最后一面之后，你才安心离开。...



因为在外地工作，这十四年来，我都没能在清明节的时候，来你的墓前为你扫墓。

今年我来了，我将你的墓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很想念你。

在我很小的时候，你总爱给我起外号。

“小讨人嫌”、“小坏蛋”……

你喜欢在我耳边，一声声地叫这些外号，看到我因为生气而涨红的小脸蛋，你的脸上就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笑容。

你喜欢在清晨，用你的那辆破旧的电动车，带我去千佛山跟你一起晨练。

你的每一个晨练的好友都熟悉我：

我最爱吃苹果，我是班里的小队长，我的语文成绩最好，我不爱遵守课堂纪律……

因为你总是不厌其烦地给他们讲各种关于我的事情。

在他们那里，我就是个小明星。

你是高中的数学老师，而我最不喜欢的科目就是数学。

你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那些我怎么都解不开的趣味数学题，直到我全部弄懂。

中考结束之后，你把我抓进房间，一道题一道题地照着报纸上刊登出的标准答案估算分数，估算出的成绩与后来公布的我的实际成绩只相差一分。

我犯了错，你永远都站在我这一边，班主任向爸爸打小报告，你总为我说情。

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看到我捧着一本厚厚的《世界五千年》，你乐得笑开了花，逢人便说：乔乔真厉害！不但读完了《中国五千年》，而且都在读《世界五千年》啦！

你是那么的爱我，那么的爱我。

你不愿意听我叫你“外公”，因为有个“外”字，显得生分，你不喜欢。

于是我叫了你二十年，“爷爷”。二十岁那年的暑假，我从上大学的城市回到家，给你打电话，说第二天去看你。

第二天，我睡了一个大懒觉，之后出去逛街玩，磨蹭到中午才到了你家。

一进你的卧室，看见你在床上睡着了。

姥姥对我说，你知道我今天要来，就起了个大早，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门口等我。

你等了一整个上午，都没有看到我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因为起得太早，你觉得很累，困得受不了，就回屋睡下了。

那一天，你拉着我的手，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下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到时候记得一定要来啊。”

“我一定会到的！”我开心地回答。

没有想到的是，在第二天的深夜，就传来了你去世的消息。你离开的那个深夜，我失魂落魄地打着出租车去医院找你。

我一边大哭、一边走向那条通往太平间的狭长漆黑的小路，在小路尽头一个小房子里，我看到了你最后的样子。

高鼻子，宽额头，你真帅啊！

然后我看到了你额头上的血迹，我瞬间崩溃了，我发疯一样朝身边的人歇斯底里地喊着：

“为什么没把他脸上的血擦干净？！”

大人们把我拉到那间摆放着外公尸体的小房子外面，再面色严峻的回到屋里继续忙碌。

我浑身瘫软，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朦胧的泪光里，我看见了他们在屋里七手八脚的为你擦洗，再为你穿上一件红色的寿衣。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你心脏病突犯。

你挣扎着去拿床脚的氧气瓶，却摔倒在地上，额头磕到了床脚，再也没有醒来。

那天的月光格外皎洁，我躺在停尸房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眼泪不停地流。

在模糊的泪光里，我看见在漆黑的夜空中，星星像潮水一样涨了又退。

姥姥说，在我游学在外的日子里，你最挂念的人就是我，却因为害怕打扰我的学习，从来都不会打电话给我。

你在很久之前就检查出了严重的心脏病。

我有的时候在想，你是不是一直默默努力支撑着，直到等到我暑假回家、见我一面之后，你才安心离开。

但我怎么能够接受，这个世界上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我知道我在做着我这一生中最为绝望的事．与爱着的人告别，那种绝望，比爱本身还要深．

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当全家团聚，最快乐幸福的时刻，我常常会想起你，想起你为什么没有在这里，跟我们在一起。

大家都在吃大餐、在欢笑、在碰杯，我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偷偷的哭。

在你离开后，你曾经来梦中找过我两次：

第一次是在我读大二的时候。

那时的我遭遇低谷，把学业荒废在一旁。

有一晚，我梦到你气鼓鼓地走过来质问我：“作业做完了没有？”

我支支吾吾地向你撒谎说：“做完了。”

在万分羞愧中醒来，我不再出去玩，认真地天天看书，把丢掉的学业一点点捡了回来。

第二次在梦中见到你，我跟你一起骑车路过老屋的房子。

你停在老屋的门口不肯走。

我有点儿不耐烦，催促你快点走，说时间不够了，

你恋恋不舍地望着老屋的方向，慢慢地说：“等等，让我再看一眼就走。”

那场梦的几天后，妈妈打来电话说：“政府要修商业中心，家里的老宅在前几天终于被拆了。”

于是，我心里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梦。梦中的你，也不仅仅是我的幻觉。

它们都与现实生活深深地关联着，它们那么真实。

我也坚定地笃信，在冥冥中存在一个极度美好而神秘的彼岸世界。

你在那个世界生活得快乐、幸福。而当你想念我了，就回来看看我。我忽然想起了时光．它是那么神力无敌。

始祖鸟，三叶虫，恐龙，猿人，都在时光的抚摩下，慢慢地隐没，成为过去。

我们甘心成为时光的奴隶，对时光顶礼膜拜，在它面前，任何的事物都是那么的渺小，不堪一击．那些创伤、绝望、痛苦、快乐、幸福、爱，还有生命。

但是终究有一些人、一些事，是敌得过时光的。

在梦中，我仿佛看见你站在那里，站在我心底深处。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我看到你用慈悲的微笑看着我，仿佛你从来都不曾离开。

每个读到这篇文字的人，都会见证你的存在，见证我们祖孙俩的真挚情谊。

它穿透尘世，跨越时光，抵达永恒。

你走了整整十年。我知道在这段日子里，没有我，你可能会有些孤独。

但是我也深信，在未来的某天，在那个美妙绝伦的世界里，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我们可以再续祖孙的缘分，从此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永远都不分离。

我能想象得到那一天的情景：

在一条阳光普照的街道上，街旁的油绿的梧桐洒下一大片葳蕤清凉的隐蔽。

在道路的尽头，你坐在一片熹微的暮色中，微笑着望着我。

我走向你，轻轻地对你说：“爷爷，我很想念你。”





（插图绘制：Tap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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