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我爱你!

 

【路6:27-28】 你们的仇敌,要爱他!恨你们的,要待他好!咒诅你们的,要为他祝福!凌辱你们的,要为他祷告!...

1

早一个多月就传言,彭良正、彭良方兄弟俩清明节要回乡扫墓,彭家冲村民很兴奋,也很尴尬。彭家兄弟的祖坟早在农业学大寨修梯田的时候平掉了,因为他们家没有人,扒出来的骨头无人收拾,不知扔哪儿去了,根本就没有墓,他们怎么扫墓呢?

50岁以上的彭家冲村民知道彭家兄弟的底细,爷爷叫彭东顺,是地主,土改时被斗死了,父亲叫彭三友,母亲叫陈冬梅,还有个弟弟叫彭良元,死于同一年。

那一年,彭良正11岁,彭良方6岁,小弟彭良元4岁。那是彭家兄弟最苦逼的一年,先是母亲陈冬梅剥花生种时,在口袋里藏了一把花生米,被大队书记发现了。种花生的时候,大家都会偷偷吃几粒,还会抓一把回家给孩子吃,谁也不说谁,但是给大队书记当场抓住,还是地主的儿媳妇陈冬梅,就不一样了,陈冬梅就被押上台批斗了一晚,她觉得很丢脸,就喝农药喝死了。不久之后,父亲彭三友在出工时被蛇咬了,他怕花钱,就没有去医院,只是由赤脚医生挤出蛇毒,敷了点草药,不想,那蛇太毒,寻常草药不怎么管用,彭三友终于熬不住倒下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彭三友卧床之后,4岁的彭良元不知吃了什么,吃坏了肚子,没完没了地拉稀。

陈冬梅喝农药喝死之前的三个月,向娘家哥哥赊了一头猪崽回来养,此时,猪崽已长成架子猪,但未到出栏的时候(从前喂大一头猪得大半年)。舅舅来到外甥家,先去看了看昏睡在床的姐夫,又到猪圈看了看还来不及长大的猪,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舅舅担心,姐夫要是一口气上不来,走了,欠下的猪崽钱,三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外甥,怎么还得起呢?舅舅忧忧愁愁地走了。

第二天,有人来和彭良正说:“你妈没了,你爸病了,家里一摊子事你也忙不过来,这猪你还不如卖给我算了。”11岁的彭良正要照顾卧床的父亲和两个弟弟还要喂猪,早已累得哭都哭不出来,一听有人要买走架子猪,很高兴,一口答应了。他还想,卖了架子猪,可以得些钱送父亲和弟弟去医院。

可是,架子猪不如猪崽值钱,那人一打算盘,说架子猪刚好值猪崽的价钱,这钱得还给舅舅。那人没给一分钱就把架子猪赶走了,彭良正有点释然又有点不甘心,三个月的猪白养了。后来彭良正才知道,架子猪并不是那人买走的,他是替舅舅来把猪赶回去的。

“卖猪”没能卖到钱,彭良正想找人借,想借点钱来送父亲和小弟去医院,可是,人人都说没有钱。大家的心思和彭家舅舅一样,怕彭良正还不起。

拉稀的彭良元一天一天蔫下去,连走到茅房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蹲在屋檐下,小屁股对着沤肥的水坑拉。拉完后,彭良元没力气站起来,往后一仰栽进了臭烘烘的肥坑里。本已病入膏肓的彭良元经冷水浸泡,病情越加严重,烧起了高烧,整夜都在呼叫:“哥哥,我渴,哥哥,我要喝水。”彭良正和小弟睡一张床,深夜里起来给小弟倒了几回水,很累很不耐烦,后来,他就睡着了,小弟怎么叫也叫不醒他。

第二天早上,彭良正醒来没听到另一头的小弟叫哥哥,摸一摸弟弟的脚,很凉,他一惊,摸一摸弟弟的头,也很凉。

彭良元大喊大叫:“爸爸,弟弟死了!”

彭三友和二儿子彭良方睡在另一张床上,他一听大儿子叫“弟弟死了”,“啊”一声坐起来,又颓然倒下。彭良方惊醒,摸一摸爸爸,哭喊起来:“哥,爸爸死了!”

村民传说,陈冬梅死得不甘心,把老公和小儿子带去陪她了。

彭三友还有个哥哥彭三畏,早年在省城读书时就参加了地下党闹革命,革命成功后,他和地主家庭划清界线,一直没有回来过。彭三友和小儿子同一天死去,大队干部就通过组织通知彭三畏,回来办理相关善后事宜。彭三畏立即回来,埋葬了弟弟和小侄儿,又带走了彭良正和彭良方兄弟俩。

2

彭家兄弟要回来扫墓,县乡领导很重视,提前十多天就赶到彭家冲,召集村干部部署接待事宜。县领导说,彭家兄弟现在是闻名德国的大企业家,是市领导去欧洲考察时联系上的,因为历史原因,彭家虽然受了一点委屈,但彭家兄弟对家乡还是有感情有信心的,他们此次回来,说是扫墓,其实是回报家乡的感恩之旅,所以,彭家兄弟回乡,不仅对彭家冲,对全县都意义重大,我们必须全力以赴,让彭家兄弟对家乡留下美好印象。

棘手的是,彭家的祖坟被平掉了,尸骨无存,造一座假坟对付一下,万一哪个嘴快说破真相,大家都没意思。

彭家的祖屋彭家大院土改时被分掉了,近年来,大家纷纷拆除旧屋建新房,原来的彭家大院已荡然无存。

最能煽情的祖坟和祖屋都没有了,而且,彭家兄弟是地主的孙子,没有孩子和他们玩,友情牌也打不上,怎么办?

县领导突然指着村头的一棵银杏树,问村长:“那是谁家的树?多少年了?”

村长说:“不知道多少年了,我从小就看见它立在村口,也说不清是谁家的树,有人出价一千块想买,谁也不敢卖。”

县领导又问:“那就算彭东顺先生亲手栽的树吧,马上让林业局给这棵树发个古木名树保护牌。”

领导发话,雷厉风行,古木名树保护牌第二天就送来了,树龄不是由专业仪器测算出来的,而是根据彭东顺年龄而定的,查族谱得知,彭东顺生于1883年,今年135岁,树龄就定为125岁。为了不让彭家兄弟看出古木名树保护牌是临时发下来,保护牌颁发日期特意提前两年并作了做旧处理。与此同时,一个施工队来到彭家冲,给银杏树砌了个围墙,立了一块大理石碑,碑上正面刻着“彭家冲乡贤彭东顺先生手植树”,背面是县作家协会主席撰写的彭东顺先生小传,文白相间,铿锵有力,过往行人读得似懂非懂,纷纷点赞。

3

清明节当天一大早,彭家冲的体面人物就都集中到了银杏树下,最好看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穿上了六一儿童节的盛装,脸上涂成红苹果的颜色,手捧彭家冲山上的野花编成的花环,站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等了一个上午都不见车开过来,好在,等的人也不会太无聊,有人打字牌,有人打麻将,有人看热闹,倒也各得其所。只是两个孩子有点郁闷,太阳有点大,花环上的花晒蔫了没精神,他们就到附近的田野上采了新花来重新编花环,只是,这一折腾流了汗,流花了脸上的油彩,而会化妆的幼儿园老师去山上踏青了,一时半会赶不回来给他们补妆,村长只好让他们回家去,干脆把脸上的油彩通通洗掉再来。

就在两个孩子回家洗脸的时候,五辆小车急急忙忙而来。村长让打字牌打麻将的人赶紧收摊,抓得一手好牌的人怎肯罢休,直到五辆车停在银杏树下,字牌和麻将还未分出胜负,大家都不起身,村长温和惯了,也不敢耍威风,只好率领看热闹的闲人上前欢迎。

乡长看客人到了,玩牌的人也不起身,也不敢发作,只是黑着脸冲村长瞪了瞪眼。还是县长会拐弯,他对彭良正彭良方兄弟俩说:“这是尊祖大人小时候栽的银杏树,现在已成为彭家冲的经济文化中心,村民们天天聚集在此,或讨论乡村大事,或休闲娱乐,彭家冲得尊祖大人庇荫,正成为美丽乡村。”

打牌的人这时已完成牌局,站起身来,对领导和客人表示欢迎,大方得体又不显得刻意,与县长的台词配合得天衣无缝。

县长松了一口气,只是,计划中的花环没能套上客人的脖子,略有遗憾。县长一转身,却见回家洗脸的孩子把花环挂在大理石碑的左右两个角上,挂得随意,不怎么端正,却像春暖花开一样自然,县长心中叫一声“好”,指着花环对彭家兄弟说:“今天是清明节,这是村民献给尊祖大人的花。”

彭家兄弟一见祖父的手植树和刻着祖父名字的大理石碑,咚地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等他们磕完头,原定献花环的两个孩子正好赶到,赶紧摘下石碑上的花环,套到彭家兄弟的脖子上。

整个迎接程序虽然乱了套,却也乱得合情合理,县长说献给祖父的花现在套到了彭家兄弟的脖子上,更像是孩子的即兴而为,更显得有几分喜气,村民们自发鼓掌,彭家兄弟眼泪夺眶而出。

4

彭家兄弟在彭家冲兴奋地转了一天,决定投资三个亿,引进德国最先进的设备,在彭家冲建一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垃圾焚烧发电站。

县乡领导欢欣鼓舞。

彭家冲村民每家每户都会拿到一笔征地补偿款,可是,他们高兴不起来,全县的垃圾都拉到彭家冲来焚烧,彭家冲还怎么住啊,网上说,焚烧散发的二恶英可致癌呢!虽然政府保证发电站300米以外的地方都不会受到影响,但政府的保证靠得住吗?

垃圾焚烧发电站建起来后,将会竖立一根99米高的大烟囱,有人说,那是彭家兄弟为他们家死去的亲人立的墓碑,也有人说,那是彭家兄弟插向彭家冲心窝的复仇之剑。

面对民众议论,县长表态说:“无论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也要竭尽全力把垃圾焚烧发电站建起来!”

彭家兄弟相对叹息,他们终于明白,当年,彭家冲人为什么会乱拳打死地主爷爷了。
长按二维码,关注公众号,可及时收到更新作品。


    关注 罗尔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