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潭里倏忽一过,也不曾激起 波澜丨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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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山水诗

1

山川悠远,可望而不可迫于眉睫,

岩穴里幽卧的烟霞先生隐而不见。

瀑布挂在石壁上,它冷淡地抖动

偶尔分泌出一匹短命而摄魄的彩虹。

那又怎样?它迅速地枯萎不会引起

青苔的喟叹,它们只顾举着小小

绿火,到处庆祝泥炭部落或白齿

部落的胜利,刀片般飞翔的身影,

在深潭里倏忽一过,也不曾激起

波澜。那么,遁迹山水是否假的

桃花源的一个借口,装点着慵倦的

老虎?而诗人只需在书斋里空想?

2

“大自然喜欢躲起来”,山阴道上

邂逅一朵岩花的智者知道,除了

彼此照见的销魂没有别的销魂,

一如夏夜,两个月亮迎面撞在一起,

澄澈沿着天际的边缘散入三千世界。

林泉不择地而出,到处跳闪喜悦,

聆听的石头却先于远响抵达内部

硕大的宁静。孤怀独往的人调息,

望气,问道于背负大山的夜行者。

他不可见的动静牵系着空的鸟巢

和飘在山巅一顶水母般的白帐篷,

归源的冲动给他的心安上导航仪。

3

诗是本地的演绎。例如,在温州,

在山水诗的根据地,柳丝的婀娜

像无数搞怪的精灵披着乱发炫舞,

其亮度治愈了冬雪覆盖的瞎眼。

一个登楼的前驱恢复了元气,随口

吐出果核,匠心便不断催促绿意

裂变再裂变,直到千年后的我们

坐在这里,听着弦上咕哝的南戏,

品着香茗,恍惚回到了某个元年。

于是那舌尖上融化的远景萌蘖出

同样多的翳荟,同样繁盛的音节,

温州裹在花衣里,无处不是山水。

谢灵运在永嘉

且从康乐寻山水,何必东游入会稽。

——李白

诗人们痴迷于玄言已经太久,而寂寞的

山水要等到你被谪出京城方才骈俪。

解缆的一瞬,预示着一个时代已经结束,

恩宠和奢华都留给了昨天,除了“将穷山海迹”,

还有什么比宿命更好的安排值得期许?

天生不是重整乾坤的材料,也没有第二条

淝水让你运筹帷幄,将氐人赶回北方。

正如满朝衣冠与器物的老朽令人厌倦,

诤讼又如何替代日暮时分的鸟鸣?放下书卷,

你唯一关心的是一双适合远足的木屐。

带着干粮,杖策于野径和渺无人迹的林陬,

驻足狭窄的一面只为了远眺开阔的另一面。

枕岩漱流之时还可以暗自庆幸,丘壑之美

才是使你血流加速的理由。每一次登临

都是对一笔修辞旧账的全新盘点;每一次

深入都证明,还有一首诗鲜嫩如牡蛎,

如果没有鲛人那超然的手指,谁能够

从浪尖上采拾?从红透的月亮召唤潮汐?

片片丹崖的石帆高挂,几乎要驶出瓯越,

曲柄笠漂浮如转蓬,从北雁荡直到南雁荡。

这一年,物事的消涨和荣枯如此迅疾,

清晖虽好,不足以抵御无常,好在悔吝尚远。

严冬过后,枯槁的病体忽如“池塘生春草”。

太守,不,客儿——山水中藏着你最隐秘的身份,

是否诗运的关捩正转折于一场春梦?

雨后双廊的下午

——给叶永青和八旬的短信

拴在岸边的小船在摇晃中睡着了,

微波起伏,仿佛有人在水下摇橹。

除了欸乃这个词,没有别的词可以呼唤出

远山的叆叇和一座高山湖

泼溅到天边的绿。那里百万吨的云,

正朝这里涌来,彷佛

百万头母牛正被一个空行母

赶下山来,为了来庆祝

一座新屋的落成。这时,玉几岛上,

人人都换上新颜,人人都在忙碌;

七八个乡绅相互拱手,揖让,

谈笑酷似旧时代的鸿儒。

这时(也就是酉时),风车收起了呼哨的网罟,

芦苇的细茎平衡住飘落的草鹭。

一个婀娜在餐桌旁的美妇抬头一望,

云的仪仗队里,那空行母朝下一指,

百万道光芒便汇聚成瀑布,

仿佛喷香的醍醐,向着下界

那些个频频鞠躬的,葫芦状的头顶

缓缓地倾注。于是那水下的人

爬上船来,打了个寒噤,给自己倒了点酒。

整个双廊没人看见他

怎样偷走了这个酩酊而

遍地锦绣的下午。

来源:《诗刊》2017年1月号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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