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小猪

 

“喂,猪,我能都吃掉么?”x0a“嗯,吃。”...





大头小猪

傻根Wendy

从掉到医院洗得发黄的床单上那一刻起,这只老鼠就成了许多人的姑姑,这一点让小不点老鼠很不是个滋味,毕竟被七十岁的老汉喊作姑姑是一件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多年前的一个秋日,一只血乎拉碴的大头小猪“哇”的一声被抱到了医院洁白的床单上。就是这只大头小猪,让十一岁的老鼠成了拥有亲侄子的姑姑,这下,姑姑是在劫难逃了。

猪出生那天,被卡在了黑乎乎的地方,除了不更事的老鼠外,猪的亲人们眉间地里的韭菜都长势甚佳。

穿着白大褂的被人们叫做“天使”的人,用刀子一层一层拉开了那女人的肥肚皮,猪终于被从血汁里拿了出来。

这只长着大头的猪招人烦也大概就是从他被提溜出来那一刻开始的,这巨大的头颅啊,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摇篮前的老鼠眼珠子转啊转,想不明白。

大头小猪长势简直太喜人。他虽从不吃肉,但最好大馒头沾菜汤,一顿饭能抵老鼠三顿的量。顺理成章,他成了学前小豆班和小学班上最高的猪。

十一年后的寒假,老鼠又去接猪回老家。每次离开他家前,老鼠都会问他:“喂,你这次要回老家待几天?”他每次也都会懵上十秒,扒拉一会儿染着蓝墨水的手指,然后龇着四颗龅牙回答:“三天,就三天;四天,四天吧。”

他妈给他收拾好行囊:一身干净的秋衣秋裤、一条外裤、一根绿白相间的卡通牙刷、草莓味的牙膏和皱成皴面皮的作业本。再在他硕大的头颅上戴上黑色的帽子,帽子上印着四个大字——“王者荣耀”。这就可以出发了。

猪的所有东西要自己提,这件事情从老鼠第一次接他回老家时就定下了。有时老鼠带的东西多了,这只小猪还要帮她提电脑。

眼看着缀着他胳膊了,老鼠这当姑的于心不忍,就赶紧从他手上撸下来,他也不拒绝,立马撒开电脑大喊一声“冲啊”就跑到离她十几米远的理发店门前的台阶上去。然后,右手插上衣兜,抖腿等姑。

平均每年接他两三次,他已经知道了站牌位置。蹦下台阶,歪歪斜斜站在路边,他又开始抠鼻孔发呆。这时,老鼠便呵止他的邋遢举动,然后开始她的恶作剧——她已经盯那帽子盯一路了,总算逮住机会要戏弄他一下。

“喂,猪,你打王者荣耀么?”

“不打,怎么?我们班谁谁谁打,打得可厉害了!”猪每次遇到自己没做过的事,就会拿出他的厉害同学来搪塞我,搞得他就是他同学似的。

老鼠恍惚想起什么,接着拿起手机打开全景镜头,准备从后往前把他帽子上的四个大字拍个完全。

不成想,全景模式下,这颗硕大的头颅竟然太小,装不到那四方屏幕里去,每张图上那四个大字之间都会有断层,简直“排版错乱”。这是老鼠最忍受不了的事情之一,直到拍毕最后一张图,才勉强把她那强迫症摁下去。可是图上那张脸嘛,就实在丑得……丑得让老鼠霎时间仰天大笑。

前一秒还老实配合老鼠的猪,这一秒好奇地一个扭头,看到他姑手里那张拧巴的丑照,瞬间脸就不自然地黑起来,老鼠原以为他会跟她一起笑的。

老鼠又恍惚想起什么,赶紧骗他:“这张不好看,我还是删了好了。”

猪只消两三秒即换了脸,望着十字路口,兀自用大舌头呢喃:“突突,那车还没来!”

K201路公交车贯穿老鼠和猪的小市,老鼠在南头,猪在北头。车上三十分钟的时间里,她靠走道,他靠车窗,就这还是被老鼠用唾沫粘过去的——

猪一上车就走到中间,坐到了黄色单排座位上,老鼠走到后门附近,走上台阶坐定,说:“喂,你过来。”

“为啥?”

“因为那座位是给老弱病残孕坐的,你不可以坐。”

“可是这里没人坐啊,车上还有很多座。”旁边两个男生在低头玩手机,老鼠确信他们在听她这个年轻“姐姐”在教育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坏球儿。

“就是因为车上还有一些座位,所以你更要到我身边来,那些黄色座位要留出来给即将上车的特殊的人,无论如何,你都不许坐。”

“好吧。”猪笑一笑,一个箭步,冲到老鼠面前,差点踩上她的新鞋,又一个转身闪现到她右边的空座上,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尘土漫天,挖掘机“咚咚嗒嗒”不知疲倦地撅地,那是在拆迁。这地方,一年一个样儿。

老鼠抱起手机翻一翻,照旧犯了困。小憩几分钟,做姑的就要睥睨一下旁边的猪,奇怪的是,这只猪竟然还是在看窗外,丝毫没有睡意。他在看什么呢?

下车后就几乎到老鼠家门口了,这条胡同的水泥路时间久了,里面的石头急躁地钻营出来专门硌人脚,划行李箱。她这头刚把行李箱托下车,那边的大头猪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吼:“爷爷啊!奶奶啊!”

一个白眼刚翻完,老鼠她妈就搓着手走到大门口了——“哎,喆哎!”猪的嗓门一定遗传自他奶奶。

猪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塞到老鼠她妈手上,刚进屋门就一屁股坐到那个二十多岁的老沙发上。左转大头摁下遥控器,把CCTV新闻频道换到CCTV少儿频道:海绵宝宝和派大星正在扯着嗓子抓水母。

老鼠她爸从天井里走进来,摘下工作手套望着他的大头孙子说:“哎,喆哎,什么时候走?”她妈麻利地给孙子倒好水,斜她男人一眼:“人家一来你就问他啥时候走,你这是又怕人家跟你抢电视了!真是的!”

老鼠收拾好东西,坐在火炉前看这一家三口的热闹模样,有一丝嫉妒,有一丝愤怒,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大头小猪的到来,除了管老鼠她哥叫爸爸之外,还把她本来年纪就大的爸爸妈妈叫做了爷爷奶奶。一下子,她的芝士蛋糕突然就被割走三大块。

如果十一岁的老鼠身体被二十一岁的老鼠入侵,那她当年见到那只皱皱巴巴的大头小猪时,就应该也“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才对,而不是当个可爱的稀罕物件,坐在他的小床前端详上大半晌。

脏兮兮的猪,吧唧着嘴巴把土豆丝吸溜进嘴里,然后在马甲上留下进食的痕迹,被爷爷奶奶批评后又变得娇俏起来:就像王学兵扮演的牛魔王吃面条一样,将那土豆丝一根根送到嘴里,磨磨唧唧不像样。

老鼠她爸松口:“你赶紧吃吧,吃完再洗衣服。”

“哦,OK。”

一听这话,猪迅疾重启上述进食1.0版系统,吃吃停停,熊大熊二。

也许是感受到了来自对面来自一只恐怖老鼠眼神发射的寒光,猪头也不抬地装相:端起饭碗大口吃饭,就像沉睡一个世纪又醒来的吸血鬼一样,把馒头泡进酱油红的菜汤里,迅速结束一场夜战。

脏兮兮的猪,在自己家时平均一周才洗一次脚罢!那双41码的大脚臭得直让人反胃。九点半一到,他恋恋不舍地留头——就是舞蹈动作里的留头,演员找参照物,他回头盯着电视去洗漱,刷牙、洗脸、洗脚、洗袜子一样不落。

要不是寒冬的北方乡下没办法洗澡,她是宁死不会让他上她床的。

这只猪自理能力不足,在家不干活,来老家样样都要自己干,老鼠家的肥皂就是被他败坏光的。洗完脸的水是牛奶色,洗完脚、袜子的水统统是牛奶色。工程完毕,猪大吼一声“洗完了,突突,我上床了”算做一天奔波的结束。

一早,老鼠被生炉子的烟呛醒,赶忙冲她妈大叫一声:“妈,过来帮我关紧门!呛死了!”猪见状重复一句:“奶奶,过来帮我关紧门!呛死了!”

“哦哦哦,操你奶奶下子,我来给你们关!”老鼠她妈用宠溺的语气骂完自己,过来关门,顺便叫猪起床,猪则窝在被子里装睡。

她妈又用宠溺的语气骂完自己后说:“别装睡了,赶紧起来,我给你下面条!”老鼠独自留在被窝里看剧温存。

看着男主跟女主闹别扭,心情欠佳,恍又听见她妈用愤怒的语气骂完自己后说:“不让你插,你非插,你就是拧着干!”老鼠用掉光了指甲油的大脚趾一想就知道,猪又在皮了。

他把筷子竖着插在面条碗里,就像上香一样,这在老鼠家是禁忌,小时候她这样干是挨过胖揍的,她的屁股一绷嘟囔道:“是啊,那会儿我可痛了。”

“喂,你再插一次试试!”老鼠把头探出被窝,象征性地吼上一句,屡试不爽,外面安静下来。

三四天过去,老鼠想她该带猪学习了,再逃也逃不过的。猪说他的《寒假生活指导》已经做完了,却搪塞着不乐意让姑姑检查。猪胳膊拧不过老鼠大腿,她一个眼神就够他受的了,遂赶紧翻开作业给她看,活像在宫里藏着掖着扮公公的小桂子。

“吴文喆!”老鼠的大嗓门也遗传自她妈。

“嘿嘿,怎么了?”

这只猪是这样把老鼠点燃的:看拼音在空格里写字,空格里一律写“大、小”二字;一律在数学填空题的横线上写“2”字;主观题,在横线上画波浪线。嗝,53页的寒假作业完美收官。

这次他哭得很小声,下嘴唇上下连续颤抖,嘴角一撇而后,两眼喷水。老鼠恍惚想起什么,严正指责后陪他改作业。

看到一道四舍五入的数学题,像往常一样,老鼠变着法子,在纸上教了他上百遍,从小数点后一位教到后四位。猪边打呵欠边走神,最后终于连续做对五道题,这关才作罢。

次日晚上,家中来客。恶劣的猪在生人面前面目大变,一味嗔怪大家太吵打扰到他看电脑上的游戏视频。平日里雷打不动看电视的猪,此刻让他独享电脑,他却暴躁起来甚至跟老鼠提出“玩游戏”的要求,她一个眼神过去,那一撇下嘴唇就在抖了——装相。

没过几分钟,那头又在叫嚷:“突突,‘侏罗纪’的拼音怎么打?”她耐住性子教了他。待客走,拿出高中作业本,老鼠又坐下来教这个四年级学生一年级就学过的“abcdefg……”。

整整十三张纸,两个小时,在无数遍错背成“abcdgkh”和“ba=擦”之后,猪终于记住“abcdefg”和“ba巴ca擦da大”。期间平均每三十秒打一次呵欠,两分钟拉一次椅子,五分钟喝一次水。

四年了,对于这只猪,老鼠的脾气被磨得平了许多。高傲的老鼠用尽方式,最后放弃教育行业并对日后个人的繁衍生息不再抱积极态度,托猪的福。

老鼠她妈在一旁钉高粱梗盖垫儿,放下钳子把老花镜一扶,懊恼地说:“操你奶奶,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开窍?”

猪一擤鼻涕,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抱起烤地瓜一阵乱啃。

老鼠可以不怪你笨,但是,你不能动她的底线——旺仔牛奶!

那天下午,猪动了老鼠的旺仔牛奶。“所有东西你都可以吃喝,但是唯独旺仔牛奶,你绝不能动。”姑姑最恶劣的地方就在于假装无私,她可以给猪异常多的东西,只要她愿意;但有两样东西不能动:唯一的东西和她挚爱的东西。

一包糖的最后一颗要留给老鼠,最后一个烤地瓜要留给老鼠,唯一紫色的粽子要留给老鼠,旺仔牛奶要留给老鼠。

“真为猪感到悲哀,也,要谢谢这只话不多、笨拙又邋遢的猪。”老鼠内心想。

——“突突,我再吃一颗话梅奶糖行么?”

——“好。”

——“突突,最后一块糖在盒子里。”

——“嗯,好。”

锅里有四个粽子,大部分都是白色的糯米粽。老鼠她妈给猪打开一个放在碗里,碰巧是紫色;而老鼠打开她的粽子,一看是白色的,老鼠的嘴巴就撅了起来。

这时候对面那只猪得意地笑起来,那一刻某人的家暴念头似要破土而出。正当她郁闷时,猪收起丑陋的笑,却把筷子一放,道:“奶奶,我不想吃这个紫色的,不好吃,你给突突吧。”

看着那只碗壁上画有腌臜“地图”的碗移到自己面前,被猪咬了一口的紫色粽子闪闪发光,不确定那是不是口水,但老鼠莫名觉得不是滋味。

老鼠她妈那晚说:“咱家还有仨烤地瓜,你俩一人一个,剩下那个给喆子吃,他早晨预定了。”

老鼠眼露可怜之光,狡黠之色藏得完美。她知道猪这时就要说那句话了,果然,他思量好一会儿,笑道:

“我不想吃那一个了,我撑了,给俺突突吃吧。”

老鼠抬头用宠溺而感谢的眼神,看看眼前这个十一岁正值冥顽年纪的男孩,对猪一笑,他直接转头看起电视,理都没理她。

寒假回校看成绩,不出意料,猪又仪式性地拿到了一张奖状“礼仪之星”,这已经是他四年小学历程中的第四张“礼仪之星”奖状了。

猪患有多动症,反应也比一般孩子慢。他说他学习不好,以后要跟邻居家小孩一起去当兵打鬼子;说以后要开一个面条店,这样爷爷奶奶就不用买面粉和面条;他还喜欢一个叫“王凯琪”的女孩子,但她不喜欢他,她喜欢的是另一个男生,因为那个男生是她的“学习帮一帮”对象。

人们都说他笨,都把希望寄托在他小弟那个机灵鬼身上。老鼠也嫌弃他笨,但一个人要那么聪明干什么,哪里来的规定要这孩子考高中、考大学、要机灵、要干净、要孝顺。

老鼠恍惚再次想起了什么。

她有句话到底没对他说过:“大舌头的大头小猪,谢谢你宠我,但,下次不要再动我的旺仔牛奶了。”

年初十去他家,我多提了箱酸奶过去,坐在沙发上吃早上他一颗颗剥给自己的花生粒。

“喂,猪,我能都吃掉么?”

“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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