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思——忆

 

有了这些感觉,生在南方度过了漫长的没有暖气的冬天、取暖基本靠晒太阳、跑步加跺脚的你,才算真正听到春的足音了。...





南方的春和北方的春完全是两个脾气秉性。

北方的是大马金刀式说来就来,根本不管你昨天是穿着棉猴还是套着围脖,今天秒来你接不接招?春捂那是捂不住了,气温直接从10度飙到27度,再捂还不捂出痱子啊?

南方的就讲理多了,有章有法循序渐进,总是让你在酝酿着盼春、迎春、探春、惜春的红楼情绪中,细细品味着春来的每一个脚步。

我的家乡在皖西大别山脚下,相对于北京来说,那是地道的南方;但与广东广西那些自诩为南国乃至于浙江上海那些江南之地相比,又属于典型的北地。所以在气象报告中经常被称为江淮之间。可能正因为是不南不北的中正之地吧,所以这里的气候当真是四季分明且均匀,春夏秋冬四季均分了一年的十二个月,每一个季节都有着鲜明的特征。所以,要说起春天,就不能不提起这样一些场景:



当屋檐上结的冰溜子开始滴答滴答时,你就被它提醒着抬头仰望那有些炫目的阳光,嗯,与其说是炫目,不是说是炫耀。阳光一改往日的惨白,开始变得热情洋溢起来,小孩们也不畏惧冰溜子的冰冷刺骨了,居然敢撅下一根来用舌头舔,美滋滋地想象着夏天吃冰的滋味;也敢用手攥着,看着这么大根慢慢地变小变尖直至完全从指缝中溜走,真正是寒冰消融的既视感。

一冬天死硬死硬的那些生在手背上、耳朵边、脸蛋上的冻疮,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它们一改暗黑的臭脸,开始涂红抹脂从好皮肤向冻疮的核心处蔓延。粉红的颜色一波波地冲击着冻疮中心,伴随着这颜色的进攻,是一波波七年之痒般的心动难耐。你忍不住想去抓它搓它揉它挠它,但你又担心把它抓烂了搓破了揉出水了挠出血了,心里这个又疼又痒下不了狠手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劲儿,真是百转千回欲生欲死。

有了这些感觉,生在南方度过了漫长的没有暖气的冬天、取暖基本靠晒太阳、跑步加跺脚的你,才算真正听到春的足音了。

当然,还不仅仅止于此。



你的穿戴也会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脱下了。绝不会像北方人昨天穿羽绒服,今天就敢穿T恤。厚棉衣、薄棉衣、厚毛衣、羊毛衫、厚秋衣、薄秋衣等等,都是井然有序地穿脱。真到了清明前,那就有些乱套了。

“二四八月乱穿衣”,我父亲生前总是会在每年的这个季节嘟囔这样一句话,说话的对象是来看望他的穿短裙衬衫的孙子孙女,而说话的同时可能还要摆弄自己的厚羽绒服和呢鸭舌帽,仿佛在为这样的混搭穿着找着训诂的理由。

而在医院精神科做大夫的姐夫这个季节就会格外的忙碌起来,门诊病房来回跑,值班加班不停歇。问他总说:油菜花开了,病人多起来啦!

的确,说这话时如果去城外走一走,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金黄地灿烂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甚至比梵高的向日葵还要热烈。如果从色彩上分类,向日葵是黄和红的混合,是明星煌煌的橙黄;而油菜花可不是,它就是红黄蓝三原色之一,明目张胆的黄,所以叫明黄。小时心中的花都定义给了桃花杏花,油菜是归在菠菜菠菜一堆的,它开的花好像也低下些,经常被熟视无睹了。但事实上,油菜花带来的生命的躁动是最强烈的,所以精神科大夫总是以油菜花事盛否来形容自己职业上的淡旺。



曾问过姐夫大夫,为什么油菜花开精神病人就多起来了呢?记忆中的回答好像是油菜花粉会刺激有精神疾病的人躁动狂乱,既有的一些精神疾病隐患极有可能复发。但现在想想,春天万物复苏,人的欲望不也就复苏了吗?“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春天的梦叫做春梦”,“花开堪折直须折”,这些和春花有关的表达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欲望疯长,脱离控制,估计就是花痴,就是病了。所以,春天也是疾病尤其是心病泛滥的季节。好在,家乡的春天油菜花繁盛时就是三四月,我姐夫这个大夫忙也就忙在这两个月吧。

当然,南方的春天里除了花痴还有茶痴,这是产茶地特有的痴儿。听说以前家乡有很多这样的茶痴,追着茶园跑,为的就是看“春衫逐红旗”,要的就是“新苗渐盈把”,只为嗅嗅那新苗沁人心脾的清香并讨一口刚刚炒得的新茶喝,虽然比不得那写《北苑十咏》的宋人蔡襄从造茶、采茶、试茶全流程追踪甚至连种茶的茶垄、试茶的茶具、茶水都全方位痴迷的段位,但倒也不枉茶痴这个雅号了。



我的家乡盛产霍山黄芽和六安瓜片。前者就是茶尖尖的嫩芽儿采撷下来简单炒炒青就可以冲泡了,后者的条索要长大些,叶子像瓜子一样,所以俗称瓜片。

喝这样的明前茶,必须像对少女一样温柔,水太烫嫩叶一下就被烫老了,瞬间成了黄脸婆;水太温叶芽久久都不舒展,拧巴着香味出不来。必得是85度左右的水冲泡才能激出它的体香而又不把它烫伤;而且它对泡自己的水也很挑剔,必得是大别山里的剐水才能对得上它的基因密码,别样的水千好万好,就是泡不出那种韵致来。有时喝着剐水泡的茶,看它在杯盏中袅袅婷婷地翻滚起舞,闻它徐徐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就不由得想起“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不太搭调的诗来。

这句诗是无意中听一位中学同学评价一份青涩恋情的,椎心泣血的印象深刻。记忆中,这份恋情像所有中学生的校园恋情一样,开始于楼道窗边的眉眼交错,书本作业的借阅分享,课间操场的竞技追逐以及同学朋友间的飞短流长……

好像也是一场春天的故事,学校组织的春游去附近的水库,在漫山遍野势若燎原的映山红中,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桃花坞畔,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将那份“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心如鹿撞演绎成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心心相印。然这份始于春天的爱情,如同明前春茶般脆弱,终抵不过岁月之水的滚烫不均,以开头美好结局了了收场。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听到一份转述的评价: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伤春,伤逝,好像有些伤感呢!

其实,春天容易让人情绪昂扬躁动痴狂,也特别容易让人感伤落寞惆怅。黛玉葬花,日人赏樱,都是从美好事物的凋落感受到世事无常,人生短暂。日本人甚至发展成了樱花哲学——物哀的美意识,进而成就了他们关于赏樱“花见”的心之文化说。所以,在日本赏樱,断难看见发生在武汉大学樱花大道上爬上樱花树摇落一场樱花雨的粗鲁暴行。

日本人赏樱习俗真正开始于奈良时期,是自大唐王朝传入的。因此,在读唐人杜甫《春望》中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时,很自然地就能和赏樱的物哀情绪对接上。而若由此荡开春思,记忆中的南方最惹人伤春的当属清明时节细雨纷纷中的先人墓前慎终追远了。

那又是另外一番场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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