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乘坐了上海最后一班地铁？

你应该也坐过。...

我为这座城市服务了许多年，年纪已经很大了。

25年前，我的出现使上海拥有了第一条轨道交通。从新龙华到徐家汇的短短4站，开启了这座城市的另一个世界，一个地下世界。在随后的10年里，我从上海火车站再次出发，向城市的两端迈出新的脚步，莘庄和共富新村都是我的终点。

我就是上海轨道交通1号线。

与此同时，我的朋友们也在地下的世界里蜿蜒前行，用小小的轨道相互联结，织成了一张细密的网，撑起了这座城市庞大的交通网络。

到今天，我依然保持着每天清晨5点半出发的习惯，和15个朋友在上海637公里长的轨道上来回穿梭，将乘客们送往387座车站。

无数人在我们的车站中擦肩，在站台上告别，在车厢里聚集。我看过太多形单影只的寂寞，陌生人冷漠相对时的无所适从，伴侣间亲密无间的甜蜜宜人。

他们的故事在深夜最后一班地铁的车厢里发酵，在幽深的隧道里回响，成为黑夜里的另一种微光。

Stop 1：锦江乐园

工作日从莘庄去上海火车站最晚的一班车22点32出发，7分钟后到锦江乐园。一个提车小篮子的老妇人走进了我的车站。

她看起来大约六十，穿一件花布衬衫，几近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因为年纪关系，我害怕她这么晚走路会颤巍巍，谁知她步子还算矫健，提溜着篮子踏着台阶来到了站台。

一块深色的布盖住了她手中的篮子，隐约能看见几串白色鲜花做的手环。白色的花瓣经过一整天，变得有些干瘪，但依然努力散发着微弱的香气。

白兰花手环

“你们看看，那个奶奶手里的花手环像我小时候外婆总是买给我的”,她身边的一位年轻姑娘对伙伴小声说道。

的确，我刚刚在上海工作时，许多人会在初夏时买这种玉兰花做的手环，别在手包或者胸口，这几年慢慢见得少了，卖花的人也不多了。

说话的姑娘走到老妇人身边，“奶奶，我想要一个花手环“。老妇人掀起篮子上的布头，露出了里面剩下的几串玉兰花手环，让姑娘挑选。

屏蔽门闪外起了光，我准时达到了站台，姑娘将钱塞给了老妇人，拿着手环跑进了车厢。

Stop 2：上海南站

虹桥站的高铁动车占领了入沪出沪交通系统的大半江山，然而依然有一些人会选择乘着古老的绿皮火车从远方而来，他们的这趟旅程的终点很多在——上海南站。

夜晚的上海南站

我一般22点42到达南站，短暂停留的几分钟里，夜晚抵达上海的异乡人们会带着大小行李，赶在警示灯闪烁前冲进车厢。在经历了绿皮火车的长途劳顿后，异乡人们大都不会有太过温柔的神色。他们会忙着打电话给亲人保平安，忙着用手机查询线路图。

说实话我觉得还挺幸运，能分享他们在上海的第一段地铁时光。

这个故事是上海南站的地铁安检员讲给我听的，他们每天都要等到我的最后一班车开过才能下班。

空荡的地铁站

因为车站有拒绝流动人员过夜的规定，我的同事们会在车站巡逻。

而这个男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会准时出现在南站的站台上。他在我的同事们巡逻结束之前，都会装作乘地铁，在几个车站间不断来回，直到南站的同事下班。这时，他会倚在站台尽头的长椅上，开始夜晚的休息，然后在次日第一班地铁到来时离开。

令人惊讶的是，即使被看作一个无家可归者，这个男人依然会携带一支毛笔，在夜晚的站台上蘸着清水练字。南站的同事告诉我，有时候他已经离开了，但地上仍有他留下的笔迹。

Stop 3：徐家汇

经过上海体育馆，我在22点50达到徐家汇。这可能是上海最大的换乘站之一，我和另外两个朋友11号线和9号线，会在这里汇合。徐家汇一共有20个出口，如果是第一次来换乘，包你会迷路。

这个聚集了大量高级办公楼和无数购物广场的商圈，是上海四大城市副中心之一，就算是在夜里11点，也是一派霓虹闪烁的景象。

夜晚的徐家汇美罗城

一身西装的男青年夹着自己的包，在空荡荡的车站里狂奔，他伸手扯开紧绷的领带和衬衫的第一颗口子，气喘吁吁地奔进了我的车厢。

此刻的车厢已经一改白天的拥挤逼仄。男青年找了个座位，将脑袋倚在扶手上，打起字：

“有时候我会刻意做最后一班地铁回去，这个城市太他妈拥挤了，最平静的时候，是一眼望到头的时候。13年的时候，地铁最后一班和第一班都会放音乐的。我总有种凯旋归来的感觉，听到音乐。我当时住在松江大学城，下了地铁，就有一堆卖烤串的，越晚，烤得越香”。

Stop 4：黄陂南路

22点58分，我准时来到了黄陂南路，一个紧邻人民广场和新天地的地方。虽然我已经在这个城市待得足够久，但这日渐浓烈的浮华气息恐怕我还得一些时日才能适应。

黄陂南路是蹦迪女孩们最爱的地方。尽管并非周末，妆容精致衣着入时的姑娘们，还是一茬一茬地走进我的车厢。

步伐匆匆的乘客

她哼着不成调的歌，坐在车厢里，左右是她的朋友，花掉的眼影和眼线让我感觉她可能哭过。手机频幕亮起，她忙不迭地举起来想看看信息，随即又一脸失落地将手机放下。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7年，他这句分手也能这么容易的说出口呢？”这句话，不知她是问朋友还是自己，“我们大学异地4年也不是好好的，为什么工作了反而没办法坚持呢？”

她的朋友们无法回答，我也只能给她一串隧道铁轨的叮咚声作为回应。

Stop 5：新闸路

到新闸路的时候是23点03分，一个胸前挂着牌子的男人在车站里徘徊。

这是一个年纪稍长，眉宇时常皱起的男人，他几乎每天都要出现在这个地铁站。他胸前的牌子上，写着一个小男孩的信息，那是他的孩子。

深邃的地铁入口仿佛一只眼睛

多年前，因为男人的过失，他的儿子在地铁站里走失。从此以后，他便每日挂着寻人的牌子，在各个地铁站里游荡，希望能找回自己的儿子，新闸站，是他重点寻找的一个地方。

新闸站的同事告诉我，他们和男人早已相熟。曾经劝过他去参加一些寻亲组织，能增加找到孩子的几率，但他拒绝了。于是同事们为他开通了一个绿色通道，每天不用刷地铁卡就能够进站，算是为他寻找儿子帮了一些忙。

夜色正浓，城市的风很大。

静待报站声，风雪夜归人。

最后一班地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位置不难。

他们面无表情，看着窗外与世隔绝。

他们微眯双眼，靠着扶手摇摇欲坠。

他们精心装扮，在夜色里顾盼生辉。

……

一车厢的心事

一车厢的故事

和地铁一样永远向前的是无法停止的时间

和川流不息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