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詹宁斯:莫愁前路无知己

 

“詹宁斯来到中国,为的是寻找一些东西。然而寻找的究竟是什么,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译者:月半洛夫维奇

编辑:棒棒木有糖

导语:第一次外出闯荡又衣锦还乡时,这名控卫摇身一变,成了全美新星。这一次,他再度远赴重洋,回到密尔沃基雄鹿时却显得有点默默无闻、有点饱经风霜,甚至于连季后赛的出场时间都得不到保证。然而故事的主人公相信,这一次的回归将使他更为成熟。这份成熟,让一切都变得如此与众不同。



长久以来,布兰登-詹宁斯一直漂泊四方。16岁的时候,他离开老家康普顿,来到了篮球名地阿帕拉契;18岁的时候,他又离开美国,来到了罗马。年轻时,他一跃成为联盟的当红小生;而他在年满30岁之前,又彻底沦为各支球队的饮水机看管员。他曾在场上呼风唤雨,也曾在场边坐到油尽灯枯;他曾和前辈凯文-加内特互喷垃圾话,也曾(被媒体曝出)在自己的派对上惨遭说唱歌手The Game的一顿暴打。

詹宁斯的天赋就好像是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世界各地的大门,给他带来许多人难以体验到的精彩人生。如今,28岁的詹宁斯回首过往,谈及自己二进二出NBA的艰辛旅程时,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某个球馆或是某块训练场地,而是山西太原这座城市里一个只有一张床和一台电视的小房间。去年的冬天,詹宁斯经常独自待在那里盯着墙看,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我只是在那儿想心事,”他说道,“我别的啥都不干。在我印象里,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时间,容我静静地坐那儿思考。”

詹宁斯来到中国,为的是寻找一些东西。然而寻找的究竟是什么,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当然啦,钱肯定是少不了的:山西猛龙给了他一年150万美元的薪水。在这里,他也能找到场边观众热切的眼光,每场比赛、每次出手,球迷都会紧紧盯着篮球从他手中飞入篮筐。对此詹宁斯异常享受,毕竟在过去两年的NBA生涯里,人们对他的关注度一再降低。在这里,他还能找到美食(“我筷子用得可好了,”他骄傲地说道),找到文化(“努力训练,那儿既没有更衣室闹剧,也没有枪击的威胁”),以及无数的狂热球迷(“他们就像崇敬上帝一样崇敬你”)。有的时候,他会在大清早坐上中国的高铁,好奇地打量窗外的世界;有的时候,他会在下午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在车水马龙中迷失了自我。他在这里品尝过牛蛙,也在比赛中砍下了40分;他曾在比赛中和对方大打出手,也曾在场外沉浸于球迷的爱戴。

然而他最为珍视的,还是在房间里独处的时刻。他会在房间里回忆起家人和自己的职业生涯,也会回忆起那场毁了生涯黄金期的跟腱伤病。“我得找回自我,”詹宁斯如是说道。

半年来,詹宁斯先后在中国联赛、发展联盟打过球,并最终重返NBA赛场。职业生涯刚开始两周的时候,他就已经轰下了单场55分的高分,在NBA一鸣惊人。如今,将近10年的时间过去了,詹宁斯发觉自己扮演的角色已和当年大相径庭。尽管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詹宁斯如愿回到了密尔沃基这个梦开始的地方,但是随着队内马尔科姆-布罗格登、马修-戴拉维多瓦等后卫赶在季后赛开打之前伤愈复出,詹宁斯在球队与凯尔特人系列赛的第一场未能列入激活名单。如今整个联盟非常重视进攻节奏、拉开空间以及三分远射,詹宁斯的单挑得分能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在这段短暂回归雄鹿的日子里,詹宁斯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仍旧有着改变比赛走向的能力。就在上个月对阵孟菲斯灰熊的比赛中,詹宁斯砍下了16分12助攻8篮板的优异数据,又在月末对阵芝加哥公牛的比赛中贡献了16分5助攻4篮板的数据。“他很好地填补了我们球队替补位置上的空缺,”连续两个10天短合同过后,雄鹿决定与詹宁斯签下一份多年合同,球队临时主帅乔-普朗蒂在接受采访时如是说道,“他有能力为我们带来帮助。”而当詹宁斯完成回归雄鹿的首秀之后,队员约翰-亨森更是直言不讳:“他能不能在NBA打球根本算不上一个问题。很显然,他有这个能力。”

当地时间3月11日,詹宁斯得到了雄鹿的征召,从发展联盟升至NBA,随后披上雄鹿战袍完成了回归联盟后的首秀。此前几天,笔者来到威斯康辛州的奥什科什,并在这里见证了詹宁斯重返NBA的艰辛历程。彼时的他还是发展联盟威斯康辛群鹿队的一员。一天中午,詹宁斯一边享用他的午餐(柠檬水配鲑鱼沙拉),一边和笔者畅想起自己的职业生涯前景。

“我现在感到很兴奋,”他说道,“我觉得自己状态好极了。我充满了动力。你问我为什么?这是因为我很享受所有人称呼我为菜鸡的时刻。”

好吧,最起码有些人会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



(布兰登-詹宁斯,你真菜)



(布兰登-詹宁斯才拿了6分就开始手舞足蹈了。你个菜鸡,赶紧给我坐下,别忘了几个月前你就是个天天刷推特的loser。)



(布兰登-詹宁斯真是个辣鸡)

2015年,詹宁斯遭遇了跟腱撕裂的伤病,随后两个赛季,他辗转底特律活塞、奥兰多魔术、纽约尼克斯、华盛顿奇才等多支球队,在寥寥无几的出场时间内打出惨不忍睹的投篮表现,往日雄鹿大佬的英雄气概再难寻觅。“老实说,”他坦白道,“那个时候的我,就好像是陷入了抑郁之中。”2016-17赛季结束后,詹宁斯成为完全自由球员。日子一天天过去,无人问津的状态迟迟没有结束,詹宁斯开始焦躁不安。“我不想再这么干等下去了,”他回忆道,“我正坐在家里纳闷的时候,突然知道了德里克-罗斯的签约细节。”(罗斯与克利夫兰骑士签下了一份一年老将底薪的合同。)“没过多久,我又了解到了德怀恩(韦德)的合同大小。”(与罗斯如出一辙。)“这个时候我就想,如果连他们俩都只能拿这样的合同,那我肯定完蛋了。于是我抄起电话,打给我的经纪人,‘我得离开这儿。’”

CBA中游球队山西猛龙此时给詹宁斯送上了一份年薪达七位数的合同,同时也将执掌球队进攻的大权一并送上。詹宁斯最终接受了这份协议。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远离美国故土、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为自己的生计打拼。他不甘于墨守成规,他宁愿另辟蹊径。其实大约10年前,他就因为高中毕业后直接签约意大利职业联赛而名声大噪。在这个高中生普遍去大学镀一年的金然后参选的年代里,他是第一个敢于拒绝大学联赛的美国本土球员。当他远赴重洋打了一年职业联赛后,雄鹿在2009年选秀大会上以一枚10号签选中了詹宁斯。

在一部分人眼里,那个时候的詹宁斯就像是伟大的开路先锋;而在其他人眼里,詹宁斯的这一举动很不成熟、极为幼稚。这次前往中国,詹宁斯既没有收获赞美,也没有遭到批评。他的远渡重洋甚至都算不上一则要闻。然而詹宁斯相信,这两段不同的人生经历其实有着紧密联系——这两段暂别美国篮坛的时光,无论是对詹宁斯的为人还是球风的改变,都显得尤为必要。

他头一次产生“远渡重洋”的想法,还是受益于一档广播节目。

18岁那年,詹宁斯是全美诸多大学校队主教练眼中的“香饽饽”,他是个灵巧的左手将,敏捷的身手弥补了身材上的劣势,敏锐的直觉和娴熟的球技掩盖了他运动能力出众的事实。詹宁斯从小在康普顿长大,没日没夜地观摩肯尼-安德森的精彩集锦、每天下午还要到罗莱公园打比赛。自打蹒跚学步起,只要詹宁斯保证不会哭鼻子,他的表哥就会带他一起打球。13岁时,詹宁斯和德玛尔-德罗赞组队参加AAU联赛,最终率队勇夺全国冠军;也正是在这一年,他送出了人生第一个亲笔签名。16岁时,他横跨北美大陆,来到了弗吉尼亚州威尔逊口,加入了国内排名数一数二的高中篮球名校——橡树山学院。18岁时,他已经是公认的全美最佳高中生。

原本詹宁斯已计划好加盟亚利桑那大学,然而美国大学理事会指出,他的SAT成绩没有过关,因此不具备参加大学篮球赛的资格。詹宁斯只得无所事事地在洛杉矶开车兜风,一边听着广播里的体育谈话节目。可巧麦考-汤普森在节目中采访了索尼-瓦卡洛,一直以来后者都是一所知名球鞋公司的总裁,同时也是NCAA联赛中最为“臭名昭著”的人。“我当时就在车里听广播,”詹宁斯说,“索尼在采访中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帮年轻人高中毕业后不肯去海外打职业联赛、顺便挣点钱。’然后就那么一瞬间,我如醍醐灌顶。”

詹宁斯在大学里以及AAU联赛中都和瓦卡洛有过接触,于是他的母亲便给瓦卡洛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地问道:她的儿子能不能去海外打球?瓦卡洛回复说当然可以,而且这法子肯定行得通。没过多久,瓦卡洛邀请詹宁斯一家飞往拉斯维加斯,并带着这个年轻人去了“影响篮球”训练营,在那里每逢休赛期都会有NBA球员开办训练营。詹宁斯在场上认识了J.R.-史密斯以及其他几位NBA球员,当然他也很快和那帮大学球星和海外职业球员打成一片。场边的看台上,总是坐着来自以色列、西班牙以及意大利联赛的球队教练和经理。詹宁斯在场上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看上去我像是准备好了,”他说,“实际上我早就准备好了。”第二天晚上,詹宁斯和瓦卡洛、意大利联赛罗马队的一位代表共进晚餐。一周之后,詹宁斯就已经坐上了前往罗马的飞机。与他同届的德罗赞、肯巴-沃克、泰瑞克-埃文斯等人都在为进入大学做努力的时候,詹宁斯已经与罗马队达成了一份三年总价值165万美元的合同,其中还包括了一个买断条款,即他可以在第一年赛季结束后前往NBA打球。此外,詹宁斯还与安德玛签下了一份代言合同,据他自己回忆,这两份合同让他在高中毕业后的第一年就挣得120万美元。

“布兰登无意进入大学、取得一个学士学位,”他的高中教练史蒂夫-史密斯对此评价道,“他整个人生就是一部成为职业篮球运动员的奋斗史。我原本以为以他的学习成绩,这一年下来他实现这一宏伟目标几乎是遥遥无期,但是当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时,他凭什么不能去争取呢?”

詹宁斯抵达意大利后,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第一次到银行取欧元时,詹宁斯意识到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手里多有钱。走在大街上,詹宁斯有些发懵,到处都是自己看不懂的指示牌,到处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当他上场比赛时,他扮演的角色也相当有限,如果当时他去亚利桑那大学打球,出场时间肯定也要比罗马这边多得多。伊布拉西姆-雅布尔是一位曾在海外打了五个赛季的美国球员,而且还是詹宁斯在罗马时期的队友,他向笔者介绍道:“对某些人来说,在欧洲篮坛如果有像他这般年纪的年轻人独挑大梁,其实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近年来,欧洲篮坛的大门不断敞开,然而詹宁斯独闯意大利联赛的那个时候,各支球队仍在按部就班地打慢节奏的半场阵地战、跑一成不变的进攻战术。“他来到罗马的时候雄心勃勃,”雅布尔继续介绍道,“我觉得他的抱负有违欧洲传统想法。身为年轻人,置身于显微镜底下、置身于那样的环境里,打球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遇到了很多障碍。”詹宁斯所在的罗马队,通常一周最多就打两场球——一场是本土联赛,一场是欧冠联赛。在意大利联赛中,詹宁斯经常枯坐板凳,而到了欧冠赛场上,詹宁斯在面对其他联盟、特别是实力不济的弱旅时,他常常能得到大量的表现机会。



双线作战综合统计下来,詹宁斯场均可以获得18分钟的出场时间,为球队贡献6分2次助攻。一位来自意大利联赛的高层人士很清楚,只要詹宁斯有机会进入NBA,后者绝对会立马甩手走人,因此他的球队无意捧红这样一个匆匆过客。“他在橡树山高中打球的时候,有着绝对的自由、可以肆意挥洒自己的天赋,整个球馆就是他一个人的秀场——然而从这样一个环境来到了欧洲联赛,你是很难去适应这个联赛的。如果我是他,我宁愿找一个环境和他高中时期更为相似的联赛。这样他可以打得更加自在,也有更多的自由展现自己的天赋,而且还不会影响到他成为职业球员。”

但很明显的是,即便表现机会不多,詹宁斯还是展现出了自己成为球星的潜质。在训练赛中,詹宁斯有能力单挑任何人;在比赛里,他展现出了超乎常人、无视年龄的控场视野。“他打球的时候勇敢无畏,”雅布尔回忆道,“你很难在比赛里流露出如他一般的自信。你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家伙信心十足。虽然他出场机会不算多,但是当他遇到展现自我的机会时,他从来不会怯场。”

回顾往昔,如今的詹宁斯觉得这段意大利联赛的生涯对他的成长起到关键作用。在联赛里,詹宁斯学会了如何积极拼抢、如何打挡拆战术、如何做无球跑动、如何在防守端打得更聪明。“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怎么打职业联赛,”他回忆道,“他们真的是手把手地教会了我。”詹宁斯花着自己此前从不知晓的纸币,不断地买下古驰的包包、路易威登的休闲鞋以及知名设计师出品的时装。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他去了解另一种文化的通行证。“我接受了这种文化,”詹宁斯说道,“我试着让自己打扮得更像一个意大利人。穿西装、跷二郎腿、由里到外改变我的着装风格。我很喜欢这种变化。”

但是当看到自己的好友纷纷站在NCAA疯狂三月的赛场上时,詹宁斯还是感到了由衷的羡慕,毕竟他的朋友们有了一段他再也不能体会到的独特经历。不过到了选秀前的试训环节时,詹宁斯证明了自己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相比其他人,我觉得我自己水平要更高,”他说,“身为职业球员,你在场上学到的东西,是大学比赛中永远都学不到的。”

詹宁斯头一次飞往罗马之后的十年里,他的追随者屈指可数。之后的一个赛季,当时还在读高三的内线球员杰里米-泰勒选择退学,先后到日本和以色列打了两个赛季。后来泰勒在选秀大会第二轮被夏洛特选中,随后又被送至金州勇士。然而整个职业生涯中,泰勒仅仅打了104场NBA比赛,场均得分不足4分。伊曼纽尔-穆迪埃同样跳过了大学,选择在中国联赛打上一个赛季,如今他在NBA取得的成就要比泰勒高不少。2015年,丹佛在总第七顺位选中了穆迪埃,三年的职业生涯里,穆迪埃的表现差强人意。“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开路先锋,”詹宁斯坦言,“NCAA能给你带来这么多好处,说实话你很难下决心离开这里。参加大学联赛,你可以上电视直播;你的朋友和家人可以在现场看你比赛;你可以一夜成名;你可以参加疯狂三月比赛……如果你选择远赴海外,你要放弃的东西太多太多。”

然而詹宁斯在仔细权衡下,还是拒绝了大学联赛这种表面的“虚假浮华”。“老兄,这群孩子真的应该得到一份体面的薪水,”他说,“你刚在全美直播中砍下30分,但是你的校友却不能请你好好吃顿饭?对我来说,学校就像是给那些职业球队拉皮条一样。这一点都不公平。”

随着2009年选秀大会日益临近之际,詹宁斯仍旧对自己没有任何期待。联盟邀请他进入“小绿屋”。于是他买了一套意大利西装,飞往纽约,做好了上台和大卫-斯特恩握手的准备。然而选秀日当天,詹宁斯的经纪人比尔-达菲给他的客户打了预防针:他有可能会落到首轮末尾。此时达菲给各队经理发去的短信、打出的电话均如泥牛入海。詹宁斯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接受媒体采访的场景,“突然间我们得到消息,我可能会掉到21、22、23位。”与其在小绿屋里继续等待、直到自己成为最后一位被叫到名字的小绿屋成员,詹宁斯决定去附近一家酒店观看选秀大会,这样最起码媒体不会将镜头对准苦苦等待的他、不会拍到自己沮丧嘟囔的神情。

最终詹宁斯在第十位被雄鹿选中。这是个乐透签位,刚好符合詹宁斯自己的期待。当NBA总裁念出自己的名字后,詹宁斯如释重负般地坐在酒店房间里,掩面哭泣。

无论是在密尔沃基还是在罗马,詹宁斯发现了一个相似之处:他的教练都喜欢对他喋喋不休。当时雄鹿的主教练是斯科特-斯凯尔斯,斯凯尔斯当年也是个控卫,他生性好斗,经常与人争得面红耳赤,苦于无处发泄自己的愤怒。2009-2010赛季,斯凯尔斯找到了最好的出气筒:这位菜鸟控卫。“斯科特总是揪着他不放,”当年赛季中期加盟雄鹿、和詹宁斯成为队友的杰里-斯塔克豪斯回忆道,“如果教练当年和你打的是同个位置,通常情况下他们会对你整的更狠。”

直到现在,詹宁斯还记得一次训练课上的场景。当时雄鹿全队正在费城的一个场馆内训练,为赛季揭幕战、客场挑战76人的比赛做准备。“我们当时在跑进攻战术,”他回忆道,“然后我就在场上慢悠悠地跑。我那会儿心里在想,‘这种训练毫无意义。我们干嘛要跑这些战术?’”斯凯尔斯暂停了训练课。整个球馆安静了下来。“哟,菜鸟!”詹宁斯到现在还记得他声嘶力竭的吼叫,“你现在屁都不是!明晚的赛季揭幕战,我安排你进首发,你特么现在竟然跟我在这儿磨洋工!”

詹宁斯停了下来,冷漠的神情中透出些许惊讶。虽然斯凯尔斯的怒火刺痛了自己,但是詹宁斯难以掩饰嘴角的微笑。

“‘哟,’”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想的,“‘我要打首发?行啊,咱们走着瞧。’”

于是他让全联盟陷入了疯狂。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詹宁斯坐在威斯康辛的一家餐馆里,回忆起每场比赛的细节,他仍旧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他还记得自己揭幕战当晚的数据:17分、9篮板、9助攻。仅仅在NBA打了一个晚上,他就已经在比赛里得到了远高于意大利联赛中几乎任意一场的得分。“这场比赛立马给我提了个醒,”他说,“我能做得到。我可以在这种水平的比赛里打球。”这之后,他在主场对阵底特律的比赛中砍下24分(“我在比赛里有个进球,一个背后上篮,这球太精彩了。”)接着是客场挑战芝加哥得到的25分,回到主场迎战纽约尼克斯,他又砍下了17分。他故意不提自己在对阵森林狼时16投仅4中的窘境,但是他还是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每场的得分数据(“9分、32分”),砸歪篮筐后没过两天,詹宁斯就在对阵由卡梅罗-安东尼和昌西-比卢普斯领衔的丹佛掘金时刷新了自己的生涯新高。

再然后,时间来到了11月14日,球队回到了密尔沃基,布兰登-詹宁斯在场上开始了赛前热身。正是这场比赛,哪怕十年之后,整个密尔沃基、甚至于整个联盟,他的光辉事迹依旧在人群中口耳相传。詹宁斯是当晚第一个到场热身的球员,那个时候距离与金州勇士的比赛开打还有三个半小时。在近乎空无一人的场馆内,他开始跟助教凯尔文-桑普森进行投篮训练。“一切的一切,”他说,“都让我觉得好极了。”

一切都非常顺利,直到开场争球过后。詹宁斯上来第一回合就投丢了一个14英尺的跳投,几分钟后又丢了一个8英尺远的中投,又过了一分钟,17英尺远的出手同样弹框而出。“我当时应该是前五次出手无一命中吧”——更正:他开场后3投0中——“斯凯尔斯便拉了我一把,”詹宁斯回忆道,“他当时说了句,‘你打得一点都没有侵略性!抬头挺胸,别给我缩头缩尾的!’”第一节结束时,詹宁斯在得分方面颗粒无收,不过他在第二节找到了投篮节奏。他先是在安东尼-兰多夫头上完成了一次上篮;然后又接罗科-伍基奇的妙传,命中一记空位三分;接着在快攻中从金州勇士的内线群中高高跃起,完成了一次补篮。半场结束时,詹宁斯得到了10分,雄鹿以49-57落后对手。

“这之后,”他说完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回想那个神奇的夜晚,“好吧。你们也都知道了。突然间我就弹无虚发了。”

回看当晚的精彩集锦,雄鹿第三节的很多回合看上去如出一辙。球队在高位安排一个掩护,勇士的内线球员见状赶紧往回收缩,不敢上前紧贴,于是詹宁斯利用绕掩护之后的空间拔起来就是一个跳投,对面的控卫好不容易绕开掩护,扑过来干扰投篮,但此时皮球早已钻入网窝,让人徒唤奈何。詹宁斯第三节一上来先是在罚球线右侧命中跳投,随后跑到左边同样的位置再进一个,接着是接球出手命中三分,再然后走左路直杀篮下完成上篮。此时第三节才刚过去三分钟。随着第比赛继续进行,詹宁斯继续在这一节里大杀四方:不断地干拔跳投(有的时候是两分球,有的时候则是三分球)、不断地上篮得分(有的时候还能博得对手犯规),皮球的飞行轨迹只有一条,那就是从他手上飞进篮筐。他在第三节掠下29分,又在第四节砍下16分。终场哨响时,詹宁斯轰下了55分。他成了NBA历史上最年轻的50分先生,距离威尔特-张伯伦当年创下的新秀赛季单场58分的上古记录,仅差3分。

在刚步入这个联盟的前两周,詹宁斯场均竟能贡献25.6分。毫无疑问,他是一位天赋出众的球员,他对于比赛的理解程度要老到得多。“直到现在这场比赛都没有带给我触动,”詹宁斯坦言,“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想到的只有,‘行吧,我得到了55分。’哦,再有就是,55分是三节得到的分数。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事儿很稀松平常。我记得这场比赛过后我和其他几位新秀聊了聊,他们都直勾勾地看着我,‘我靠,老兄,你火力全开啊。’我只能回一句,‘我也就是投了几个篮罢了,兄弟。’”

然而初出茅庐后的“三把火”并没有烧得太久。此后詹宁斯逐步跌入凡尘,新秀赛季结束时,他的数据变为场均15.5分、5.7次助攻,在年度最佳新秀投票中位居第三,仅次于埃文斯和斯蒂芬-库里。“我刚进联盟的前几周,”他解释道,“球探报告一般不会关注到我。”或许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勇士队会忽视挡拆后的上前贴防,为什么他们会任由詹宁斯轰下55分。“一旦球探报告开始针对你,”詹宁斯继续道,“那些轻松的得分机会便荡然无存。”

这之后的几个赛季,詹宁斯场上的表现始终没有迎来大的突破。每个晚上,他都能为球队贡献15到19分、同时送出5到8个助攻。他仍旧是那个球技娴熟、身手灵活的年轻人;比起命中投篮,他还是更擅长创造投篮机会;有的时候他会尽心尽责地防下对手的进攻,有的时候他会目送对手轻松得分,而换作那些身材更为高大的后卫,往往这样的防守回合他们不会轻易放弃。随着球队连续好几个赛季不能在季后赛建功立业,密尔沃基决定炒掉斯凯尔斯教练、在选秀大会上挑中未来的巨星扬尼斯-阿德托昆博、同时对球队阵容进行大清洗。詹宁斯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雄鹿送去了底特律。

詹宁斯加盟的这支活塞,虽然有很多年轻人,但是大家伙凑在一起,却组成了一支阵容奇葩的球队。安德烈-德拉蒙德那会儿还没进全明星;格雷格-门罗也不是球队刺头;约什-史密斯刚和球队签下了一份近乎顶薪的大合同,每晚却在比赛中向全世界证明亚特兰大老鹰放任他出走的正确性。(“我不想说约什坏话,”詹宁斯说道,“但是事实上你没办法让每个人都变成适合这支球队的球员。史密斯签了份大合同,然后所有人都在期盼他能复制在亚特兰大取得的成绩。但是人家在亚特兰大,身边有艾尔-霍福德、有正值盛年的乔-约翰逊。他原来待着的球队年年都能打进季后赛,然后我们如今跟他这么说,‘好吧约什,麻烦你带我们进季后赛吧。’但是他做不到这点。当然整件事也不全是他一个人的错。”)

这样的阵容是彻头彻尾的灾难。在主教练莫里斯-奇克斯的带领下,底特律单赛季仅赢下29场。赛季结束后,球队迎来了斯坦-范甘迪。2014-15赛季伊始,活塞仅取得5-23的惨淡战绩。由于无法交易走史密斯,范甘迪决定将其裁退。“这之后,”詹宁斯说道,“我才终于可以尽情在场上做自己。”

活塞裁退史密斯后,詹宁斯一共出战了15场比赛。这15场比赛中,詹宁斯场均贡献20分7.2次助攻,投篮命中率为44%(远远高于其职业生涯39%的投篮命中率)。“我职业生涯到现在,头一次有了这种感觉,”他说道,“我觉得自己可以预见未来。那个时候我不停地研究录像。那个时候我一直有球在手,这是因为在斯坦的进攻体系里,控卫要指挥全局。所以身为控卫的你,每次上场,你都会明白整支球队都靠你了。赢球的重担落在你一个人的肩上。球队能不能赢,全看你想不想要。我自己就很想要赢球。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终于轮到我登场了。’”

2015年1月4日,底特律客场挑战密尔沃基。詹宁斯重返布拉德利中心,在仍旧爱戴他的球迷面前登场打球。第三节后半段,雄鹿界外发球时,詹宁斯决定对接球人布兰登-奈特进行全场紧逼。前一秒,两个人还在为进攻位置做殊死肉搏,后一秒,詹宁斯突然被绊倒,随后整个人蜷成一团。此时雄鹿人数上以5比4占优,詹宁斯就这么躺在球场的另一侧,不停锤击地板,手捂脚踝,双眼紧闭,看上去痛苦不堪。

他的跟腱撕裂了。

“结束了,”詹宁斯说,“我当时就意识到,我的赛季结束了。”



之后的两个赛季就像是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先是接受手术、然后进行康复治疗。那年夏天,活塞爆出新闻:球队决定以5年8000万美元再签一名控卫,雷吉-杰克逊。“那年夏天,”詹宁斯回忆道,“到处都是人傻钱多的景象。”2015年12月,詹宁斯终于回归赛场。“我状态不对,”他说,“我根本不是我自己。”他的人生轨迹处处与篮球紧密相连——高中的时候横跨整个北美大陆,18岁的时候干脆出国继续拼搏,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让自己能在最高水平的联赛中成为呼风唤雨的人物。“我当时一直在想,‘我怎么了?’”詹宁斯说,“我难以置信。受伤之后,我真的开始认真思考,‘我完蛋了吗?我还能回到以往的水平吗?我要是回不去了可怎么办?’”底特律最终将他送去了奥兰多,他在那里与斯凯尔斯教练重聚。“本来重聚这事儿也挺酷的,”他如是说道,“但是我那个时候还是没有找对状态。我一直在想,‘哟 ,随便吧,我就这么打下去好了。爱咋咋地吧。’”

同年夏天,詹宁斯和尼克斯签订了一份一年合同,与罗斯、安东尼、乔金-诺阿以及克里斯塔普斯-波尔津吉斯成了队友。“一团糟,”詹宁斯如是评价那年的尼克斯,“彻头彻尾的一团糟。”赛季进行到一半时,纽约将詹宁斯裁退,后者旋即决定加盟奇才,成了约翰-沃尔的替补。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很享受在华盛顿的时光,但是随着奇才止步季后赛第二轮,詹宁斯感到意兴阑珊、失去了前进的方向。“那个时候的我,整天想的是‘哟。我接下来去哪儿?我的职业生涯到底怎么啦?’”他说,“我根本不是我自己。无论是场上状态还是场外的想法,我都不再是原来的我。”这个时候,詹宁斯不光是在篮球场上表现挣扎,更令他烦心的是,由于母亲以及其他亲人在金钱方面和他产生了分歧,他不得不疏远自己的至亲。“我很爱他们,”他坦言道,“但是我需要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个时候,大洋彼岸的中国给他提供了一个打球的机会,而且挣的钱不比NBA少,詹宁斯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詹宁斯来到了太原。在这座人口达400万的城市里,大部分市民都是蓝领阶级。詹宁斯效力的山西猛龙队,也有NBA老将威利-沃伦以及路易斯-斯科拉。白天,詹宁斯大部分的时间里要么是坐在家里,要么就一个人城市里四处闲逛;到了晚上,他在场上大杀四方,这种感觉似乎从新秀赛季过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了。“我就这么盯着球慢慢落入篮筐,但是它背后也有一层深意,”詹宁斯介绍道,“我需要这样的进球。”他在中国联赛场均贡献28分7助攻,征战客场过程中,他穿梭于各座城市,见到了无数球迷,球迷们的热情是他始料未及的。有些人穿着他新秀时期的雄鹿队球衣。有的则请求詹宁斯为他自己的安德玛球鞋签名。有天晚上,詹宁斯在赛场上遇到了斯蒂芬-马布里。当年出身于康尼岛的小毛孩,如今却成了中国体育界的一大热门人物,他在中国联赛奋斗的这些年,为他赢得了无数赞誉,人们甚至为他立了一座雕像,还写了一部歌剧、以此赞扬他奋斗的一生。

“你喜欢这里的环境吧?”詹宁斯还记得马布里是这么问他的。

“对啊,”詹宁斯回答道,“这儿太特么疯狂了。”

“继续去接纳这一切吧,”马布里如是教导,“这里的人们也会接纳你的。”



不过,詹宁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他不想在海外联赛中度过自己余下的职业生涯。能够重返NBA——甚至于更进一步,能够重返曾经的水准——成了他当时最大的目标。去年冬天,由于遭受腿筋拉伤,他在赛季中期离开了中国。此后他一个人在加利福尼亚州默默地进行康复训练。詹宁斯回国后,又过了几周,雄鹿副总裁、同时也是发展联盟威斯康辛鹿群总经理戴夫-迪恩,听说了詹宁斯回国的消息。迪恩还记得詹宁斯生涯初期在密尔沃基取得的成就,他相信,即便如今詹宁斯实力不再,他仍旧配得上发展联盟的一个表现机会。“我看过他在中国联赛中的一些录像,”在奥什科什一场发展联盟比赛开打之前,迪恩如是告诉笔者,“我用不着仔细研究这些录像。很明显,他有实力上场打球。”于是他给詹宁斯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然后经纪人又马不停蹄地将这个消息转告给了詹宁斯。

“我去那儿就是为了打球,”詹宁斯当时是这么想的,“我当然会答应啦。”

于是他终于在奥什科什找回了自己。在这个二月的下午,他住在一家酒店里,搭乘大巴车赶赴客场,和那些拿着几万美元年薪、为闯入NBA而不懈拼搏的球员们同场竞技。“他和其他球员没什么两样,”与雄鹿签下双向合同、赛季大部分时间都在鹿群度过的马绍尔-普拉姆利介绍道,“他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球场上。”

无论是在更衣室里还是在训练场上,他都是认真对待。而到了场上,詹宁斯将中国联赛的表现复制到了发展联盟,将防守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展露出不同于常人的天赋。“他就是NBA级别的球员,”迪恩说道,“只要亲眼看过他打上五分钟的比赛,你就能看得到他的天赋。等到了赛季末,我们希望他能进入NBA球队的大名单。”

那个时候没人会想到,他最终能回到雄鹿。本赛季雄鹿大名单中已有四名控卫,分别是埃里克-布莱索、布罗格登、杰森-特里以及戴拉维多瓦。雄鹿高层从一开始就明确告诉了詹宁斯,与其说加盟鹿群是留给詹宁斯一个进入雄鹿大名单的试训机会,倒不如说这是给了他一个在联盟各队球探面前展示能力的机会。而詹宁斯表示,对于自己能回到威斯康辛这个梦开始的地方,他本人并没有太多愁善感。“我觉得这说不上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说道,“我只想努力展示自己,最后能回到NBA。”

三月的一个晚上,詹宁斯正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准备动身前往能容纳3500人的鹿群主场,参加当晚的比赛。这个时候迪恩给他打来了电话。“别去参加比赛了,”詹宁斯记得迪恩是这么跟他说的,“我们雄鹿队想跟你签一份10天短合同。”彼时布罗格登和戴拉维多瓦均因伤高挂免战牌。密尔沃基急需一名新的控卫。于是詹宁斯没有坐上开往球馆的大巴,他直接乘机赶往孟菲斯。第二天晚上,他迎来了自己在NBA的“回归战”。



回归战的前夜,詹宁斯彻夜难眠。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在比赛中急于求成,还要避免出现年轻时候的打球坏习惯。“我真没有料到他们会打电话给我,”上周的一次电话采访中,詹宁斯如是和笔者说道,“所以当机会到来时,我很焦虑。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得到上场打球的机会。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菜鸟赛季。后来我对自己说,如果有机会上场,哪怕就是上去打两分钟,我也要做好准备。”就像他的菜鸟赛季一样,詹宁斯登场后,迅速用表现证明了自己属于这里。生涯代表雄鹿出战的第一场比赛里,詹宁斯贡献17分9板9助攻;回到雄鹿后的第一场比赛,他贡献了16分8板12助攻。10天之后,雄鹿与詹宁斯签下了第二份10天短合同。又过了10天,球队决定以一份多年合同留下詹宁斯,后者最起码本赛季不会再失业。(具体合同细节并未公布。)

赛季结束时,布罗格登和戴拉维多瓦回到了赛场上,这进一步加剧了雄鹿后场阵容的拥挤程度,詹宁斯因此几乎得不到季后赛的出场时间。然而这样的待遇依旧令詹宁斯心怀感激。要知道几个月前,他刚启程前往中国;几个星期前,他还在发展联盟的球馆里打球。“我现在非常饥渴,”他形容道,“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菜鸟新人。”不过,系列赛的第一场比赛,詹宁斯完全就是场边的看客,而不是雄鹿季后赛计划中的一部分。

詹宁斯已经28岁了。他相信自己的职业生涯离结束还早得很。他相信本赛季回归雄鹿,只不过是他重返原有水平过程中的一小步。他表示,自己在身体方面没问题。至于精神层面,詹宁斯补充道,“我找回了自我。”他相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需要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合适机会。一旦这个机会来临时,他必然会回想起自己在中国打球时、整天盯着墙壁的那段时光。

在他短暂的人生旅程中,詹宁斯曾两度离开美国,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第一次外出闯荡又衣锦还乡时,他摇身一变,成了全美新星。这一次,他再度远赴重洋,回到密尔沃基雄鹿时却显得有点默默无闻、有点饱经风霜。然而詹宁斯相信,这一次的回归将使他更为成熟。

他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两次暂别故土的呢?“第一次离开美国的时候,不过是个18岁的毛头小伙,对美好人生感到无比兴奋。就像是钻进了糖果屋的小孩一样。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在等着他,对所有事物都一无所知。他只是在给自己找条出路。然而这一次,他年龄大了不少,心态也更加成熟了。虽然有点迷失了自己,但是他还在努力为自己找到那条重回正轨的路。”

说到这儿,詹宁斯笑了。

“然后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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