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灾难】孩子，你在哪里？（2008）

地震后，寻找那一个逃离幼儿园的孩子...

马上是5.12十周年，十年前以及十年中，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有一些莫名的躁动，想说点什么。

朋友说，那可能是我心里面的一个结，我更愿意把这种情绪扩展开，那些真正经历了灾难的人，心里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堰塞湖？

十年了，原以为可以淡忘的还是沉渣泛起，挥之不去。那么，就把关于地震和灾难的相关呓语呈现出来吧，也算是一种放下。



2008年：孩子，你在哪里？

“孩子，如果你能活下去，请记住，妈妈爱你。”一条没有发出的短信，让我泪雨滂沱。因为生命，因为母亲，因为孩子。

“朱流雨，四岁，锅铲头型，北川幼儿园，于5月12日从幼儿园逃出。有知其下落者，请联系……”绵阳市长虹集团文化宫的墙上，一则看上去普通的寻人启事。

它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张贴条中，很不起眼，即使已经回过身去，它仍然顽固而清晰地钻进我的眼睛，砂子般地疼痛。

我几乎忘记了这个小锅铲的姓名，但我可以想象这个小锅铲的模样，在那突如其来的灾难时，他能够逃出幼儿园，本身就说明了他的不一般。

他想干什么？我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我想，他一定是个调皮的孩子，能够冒险违背老师的要求逃出了幼儿园。可是，可怜的孩子啊，我知道，这张启事一定是你的爸爸妈妈贴上去的，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你。

你到哪里去了呢，小锅铲？绵阳的地震很大呵，大得许多楼房是如此地虚弱，许多生命是如此地脆弱，许多亲人是如此地无奈。你是从哪一条路上逃走的呢，小锅铲？

或许，天太黑了，震太大了，你好害怕，害怕的孩子，只是想着回家；或许，你太懂事了，看到幼儿园的房子也倒了，你要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你不想失去他们；可是，孩子，你柔嫩的小手如何扛得起如此沉重的灾难？你柔嫩的小脚又如何找得到回家的路？

孩子，你的爸爸妈妈找你来了，叔叔看到的这一张，无疑是他们散发的千万份之一。叔叔从千里之外来到绵阳，叔叔没有见到你，只是见到了一个寻找你的启事，就那么薄薄的一张纸，压得叔叔这多天来心乱如麻。

时间将记忆冲刷得日益峥嵘，嶙峋的心石上，只剩下几个残存的词语：“小锅铲”、“四岁”、“幼儿园”、“逃出”。长虹集团在震后

收留了1500名中学生，

一部分就安置在这里面

叔叔在这面张贴墙上，慢慢地看着一张张泣血的呼唤，叔叔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这面墙是长虹集团的文化宫大礼堂外墙，长虹集团在震后收留了1500名中学生，一部分就安置在这里面。在大礼堂门口，叔叔看到了刻骨铭心的一幕：

一位头发零乱，衣衫不整的妈妈，她的打扮告诉我她来自农村，她的头上沾满泥土，她的身上裹满灰尘，她的脸上满是焦虑和憔悴，她的嘴唇上布满裂纹和水泡，她的裤腿甚至还挽着一只，手和脚上有依稀血痕。她来这里寻找她的女儿，一位可爱的姐姐。

这位妈妈在墙上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名字，她在心急如焚地等着，等着工作人员从大礼堂里面把女儿叫出来相见。叔叔可以想象那份等待，你知道吗？小锅铲，你的父母，可能比她更着急，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啊！

女儿出来了，女儿几乎是光着脚弹出来的，在相距很近的地方，女儿停住了，缓缓而迟疑地走近。叔叔知道，她是不相信，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亲爱的妈妈怎么变的这么憔悴和苍老。妈妈的眼泪和你们的不一样，

那不是流出来的，是喷出来的！

满脸都是，纵横四溢。

她的妈妈看着她，嘴唇不断地哆嗦，哆嗦，你知道吗，孩子？像我们冬天寒风中一样，浑身颤抖，剧烈颤抖，叔叔甚至听到了牙齿磕击的咯咯声。

小锅铲，你知道叔叔看到什么了吗？叔叔看到了眼泪，对，就是每个孩子都会哭出来的东西。可是，妈妈的眼泪和你们的不一样，她的眼泪像喷泉，喷泉啊，孩子，那不是流出来的，是喷出来的！满脸都是，纵横四溢。

叔叔没见到过这种泪水，叔叔没见到过这种表情，从来没有！叔叔还看到了那个姐姐，她扑了上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妈妈号啕大哭，号啕大哭。

妈妈的手在死死地抱着女儿，像是要掐进肉里面，而叔叔看见，此时此刻，那位妈妈的腿已经软了下来，像被抽去了骨头里面所有的力气一样向地上滑去，好在工作人员架住了她。

叔叔看不下去了，叔叔绕开她们，走到墙边，于是，叔叔看到了你的爸爸妈妈找你的纸条。孩子，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叔叔也哭了，在心里面。

叔叔看见墙上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这些大哥哥大姐姐的姓名资料，目的是让他们的爸爸妈妈来对号找人。

叔叔看见大礼堂里面许多哥哥姐姐还在认真地复习，还有一些哥哥姐姐呆呆地坐在一边，叔叔知道，他们想妈妈了，他们在等妈妈带他们回家。

小锅铲，你想妈妈吗？你是在等妈妈带你回家吗？那么，你在哪里呢，孩子？

这些天，叔叔每天在路上走，总会不自觉地看着一些孩子，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你。叔叔没见过你，但是你好像总在叔叔眼前晃悠，带着一点点惊恐的眼睛，一点点调皮的坏笑，顶着你乌黑的小锅铲头，像捉迷藏一样，总在叔叔不小心的时候从黑暗中跑了出来，等叔叔想伸手时，你又逃走了。

快点给我回来，你这个捣蛋的小锅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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