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河

 

你只需趟过自己的命运之河。...

(题图由@T小姐 拍摄于大理)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可是却要应付这么多生活中的琐事。难道非要成为一个大人,很正式地讲话,汇报,吃饭,谈论,活着,才显得是正确的道路吗?”

夜里收到远方好友电话里的哀叹,加上些许抱怨,以及延伸出来的无力感。

就像你也一样知道,关于这无力感的缘由。即便提出这个疑惑,也无法得到确定的答案,以及对应的解决技巧。看似显得徒劳,可以依旧要说出一句,在她认为的,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己——我——的面前。

她并非是习惯性逃避的人,甚至算得上是积极拥抱生活那一类。她在公司里做到了经理助理的级别,在家乡的市里给自己买了房子,没有父母的资助。

她是很优秀的员工,以至于当她说了一句“很累”的时候,领导给了她半个月的假期,让她去度假休息,而后再满血复活投入工作。

她很像个孩子,或者说,越来越敢释放自己孩子气的一面了。当然这一切仅仅只是在自己信任之人的面前,以及,相对安全的环境和时刻里。

跟从前一样,我没有直接答复她,只是听着她说。而后说着说着,转移到了些轻松的话题,高兴着。挂了电话。而后留我一人发呆。

那些看似波澜不惊的海平面上,其实一切流动的变化正在发生。

我想起了她孩子气的这一面,再想起我自己孩子气的一面,也是在最近的时日里,悄无声息中,这一刻突然被我意识到了。

于是我顺便意识到,这是我闯荡江湖的第七个年头了。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我拖着两个行李箱,从大学毕业的武汉,来到深圳这个南国之城。当时的同路者,是曾经的那位男友,而如今已是熟悉的过客。

在这个城市搬了五次家,甚至一度积攒了经验,成为了后来有租房需求的师弟师妹,或者这个城市新鲜人朋友的引导者。

送走了好些朋友,他们回到各自的家乡,寻得一份更轻松一些的工作,或者组建家庭,生儿育女。这期间陪几个朋友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其中一个女生朋友是第二次离婚。

我至今想不明白为何领结婚证的时候他们就没想到我,而在这些需要所谓斡旋的时刻,我就成为了肩负重任的那一个。

把在大学以前结交的友谊之人的婚礼都参加完了,算是完成了告别青春的一场心底的仪式。而往后的赴约里,不必再困扰于这种“介于同学可是又算不上得是亲密好友”的邀请纠结中。

我从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而后过渡到可以脱离格子间,拥有相对自由的生活。我依旧一面从事着以前一些客户的广告文案、影评或者采访稿邀约,一面完善自己的写作种植,慢慢开始拥有了一种自信的节奏感。

日子当然是无聊的,甚至是无力的。尤其是在北上广深这样的城市,马路上随处可见匆忙赶路的人们,激烈争吵起来的情侣,突然就哭出来的女生。

像极了七年前的我,还有当时的我们。

日子当然也是有趣的。一个人独处自有方式,跟好友聚会时也享乐其中。为父母买的房子装修得越发明亮,好看,以及舒适。旅行的机遇,心情,以及格局也逐渐开阔,敞亮,以及在其中更接近自己童年的样子。

这是我的第七年,闯江湖的第七年。

在很多人高唱年轻就是资本,很多出彩赢家的新闻通稿里,我着实像个有点落伍的失败者。只是很庆幸的是,在这场不再关于他人的自我命运里,在这个节点里,我所得到的最大礼物便是: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份知道,是我知道我明天要做些什么,来年要做些什么;自己要完成些什么,需要跟他人配合些什么;以及,这一生到底想要怎样过,并且如何尽力去实现它。

我本以为,寻找自己,是一场回归本源的过程。却没想这一路下来,我却得到了关于创造的启示。而这创造的产物,便是来自于我前面所提到的,我比较敢像个孩子一样去表达自己了。

这是我的创造。

以及,我身边那些很重要的朋友,因为人以群分的缘故,她们大多与我的感受相类似——即便处在靠近三十岁,或者三十出头的年纪里,一面承受着还不够有力强大立足这个世界的焦虑,另一面却已然开始掌握了生活的节奏,于是谋得片刻喘息,以便让自己过渡。

我所理解的这喘息时刻,其实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这代价便是,从前的这些年,无论是过早成熟的我自己,在十多岁的时候,亦或者是大部分的他们,你们,在走入大学这个半是社会性质的江湖开始,其实就已经开始接受命运的考验了。

我不大爱讲述这考验的沉重、复杂,因为人做决定都是一瞬间的事。我想讲述的,是这一瞬间的念头前,那些凝望深渊的时刻。

于我这样的人而言,深渊时时刻刻跟随着我。它并非是道德伦理,亦或者是人性底线范畴上的概念。这里的深渊,是我给自己预设的种种恐惧——这一生比起我想要得到什么,我更害怕自己无法得到什么

这条咒语伴随了我近二十年,直到这个年岁,我才逐渐找到了解开咒语的秘籍。

而这场解除咒语的过程里,伴随着成千上万的抉择关口。

起先我总是听从别人的建议,而后跟随大部分人的正确步伐。继而我升起一些觉醒,要摆脱生活里这些表面人类似,而为未来做些筹谋。于是我开始走上这些预设人生的实践中,不仅需要对付外在的干扰因素,更需要面对自己心底的畏惧。

有所畏惧,总是好的。

我是在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奥妙。

有所畏惧,意味着你的命运并没有“那么地尘埃落定”,或者回力无天。有所畏惧,是因为你一定是做对了某些事情,只是现实世界里没有一个肯定的声音,或者确定的引路人的拥抱,于是你孤身一身,胆战心惊。

可是在这一切一切的之后,你知道,你依旧要继续前行。

作为一个过度老成的摩羯,我从年少时候就被人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大人的面孔。我总是会不经意地叹气,而后沉默。身边的同龄人总是诧异,甚至会震惊。

大人们也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姑娘从来都不笑的?或者是大笑过后,会一瞬间收回来,而不是循序渐进地那种停止。这种“突然间的适可而止”,他们无法理解。

很多年以后,我开始回看自己,继而体会到了那一声声叹气的理由——

那些我无法理解、接受、承载的负荷,让我心生无奈,于是只能叹气。而那些我已然有些觉察的,大人世界里的黑暗法则,人生真相,我却无法跟身边的同龄人吐露,我唯有沉默以对,而后叹气。

记得第一次读到《本杰明·巴顿奇事》的时候,我哭得特别伤心。一个生出来就是老头的男人,要逆向生长,而后变成一个婴儿。这件事情太残忍了。

我为这种无法与常人一致的格格不入而感到恐慌。

也是这种凝望深渊的时时刻刻中,我逐渐拨开云雾,开始意识到,其实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它甚至有可能是一件意外的幸运之事。

于是我把自己的人生规划,从常态化的成功路径,过渡到为自己而活——当然我并不狭隘,我花了好些年的时间去处理日常的无法逃避之事,比如养活自己,比如赡养父母,比如巩固人际关系,比如搭建事业构架,比如维系自己的健康。

这一切,我都觉得很重要。而唯有处理好这一切,我才可以有空档的资本,去思考为自己而活这件事的实现程度。

我已经不需要寻觅方法去对抗外在世界的吵杂声响了。我确定了自己的任务,责任,无论是身为人女,身为挚友,以及将来的身为人妻,为人母。我的规划版图带着一种可以预见的清晰。

与此同时,我不再挣扎于“该不该”,更是全面性地投入到“但凡我想赢的,我统统都要赢回来。”的抉择中。

我尽量让自己秉承一种客观,来看待这第七年。

我不指责它的过失,因为我为这些过失负担起了全部的责任,所以我问心无愧。我也不高唱自己的所得,因为这个年岁我已经清楚地知道,能够平凡,健康,不遇上大难地过此一生(至少是前半生),已经是上天的厚泽。

关于我为何想要阐述关于“河流”这个概念,缘由是从前我的边缘价值观里,我一直太过于渴求“彼岸”这个东西了。就如同圣教徒请求着来生可以入天堂,于是这一世过得艰苦,甚至痛苦也甘愿承受。

我的困境还在于,在我自己渡河的过程里,我太在意另一条河流,或者很多其他河流里的人们。我观看他们的进度,他们捕获的鱼虾,他们享受的风平浪静,或者经历着的惊涛骇浪。

就像从前学生时代做卷子的时候,提前交卷的那些人,十有八九都是逃避型,将就型,自暴自弃型,临时抱佛脚,甚至没有耐心的人。这其中或许只有一个学霸而已。

可是我太容易被他们的经历,以及延伸出来的“表面化”情绪所影响了。

我为此感到羞愧,甚至羞耻。在七年后的今天。

我一味地强调人格独立,却不想自己无法达到的根源,是我从来只在乎“独立”二字,却从来不想“人格”本身——这本真之魂,一直,一直,一直就种在我的身体,扎根在我的心底啊。

它从来不曾抛弃过我,是我一次次差点儿把它丢掉。丢在半途上,丢在某个绝望的时刻了。

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我不必在乎他人之河的模样,我只需要趟过自己的命运之河。

以及,即便我无法到达对岸,可是这其中的风景,是我愿意接受的,欣赏的,带着一种自己性格气息,个体审美的自我回馈——那么我至少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地痛苦”,甚至是徒然到大哭了出来。

这是凝望自我构造深渊的本意,它只是我个人的操作法则,也只适用于我的个体人生。我无意将其当做一种适用型剧本参考,来提供给任何一位他人。可是我知道,这个节点很重要,所以我需要将其记录下来。

写到尾声时候,我跟那位深夜来电的远方好友提起,我要写下第七年的汇总声响了。我顺便提到了,之前写过的第三年,还有第五年。

她突然问起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何喜欢在单数年份进行节点时刻记录,包括自我审视,还有关于未来的自我勉励与展望?

“世人向来喜欢双数,成双成对、圆满、和谐、搭配、平衡,都是让人觉得一向大好平和的气氛。而你总是对单数这么敏感,这是为何?”

我想我知道答案。

可是我希望她可以帮我说出来。

“或许究其本源,你从来都把自己放在首位,而后再去配合这个世界。你有自己的主次秩序逻辑。只是从前你总是觉得,为别人而活,会更容易讨人喜欢,顺便也让自己高兴。”

“可是刺猬就是刺猬,跟谁拥抱都无法取暖。”

“到头来,你还是需要打碎自己,经历重新组合。而后为了保护这个本源的自己周全,你以自己的隐喻方式,来呈现你的个性价值观。这是你喜欢单数,质疑,独立,自由这些概念的理由。”

“你无意伤害别人,但是你更知道,只有先成全了自己,才有额外的那些成双成对、圆满、和谐、搭配、平衡——它们是锦上添花的礼物。而在此之前,你只有你自己。”

我很想穿过电话这头,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如同拥抱我自己一般。

守护你心底的那个孩子,总有一天,她会愿意跑出来与你共处。不再回避,不再对峙,更不会有斗争。

一切的一切,只剩下这一份七年之河的浪花启示——痛苦正当时,快乐也不必刻意回避。它们都是你命运的一部分。

或者你去驯服它们,或者你被其驯服。

那么,可以有两者之间的过渡答案吗?

以前我会说,可能吧。现在我会说,根本没有,你只能二者选其一。

至于往后呢?

那就等待第九年的到来吧。

带着小心翼翼的窃喜,我又开始无比地期待了呢。

关于:

三年又三年。

五年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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