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性生活 那个最冷的冬天里最冷的一天

冬天遇到下雨，就仿佛掉下了地狱还看见有人在吃烧烤，简直恨得牙都要碎了。...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鲁迅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大概在想念上一年的那本日历：开本比较大，点火生炉子很管用。我们从来不怀旧，问题少女说，年底了，她得去换个新发型了。

我们一起来到美容院，首先在门口把雨伞收了起来，锁进伞架，拔下了钥匙。冬天遇到下雨，就好比你掉下了十八层地狱还看见有人在吃烧烤，简直把人恨得牙都要碎了。最近天气预报也保守得很，只会陈述窗外的事实，连一点信心都不给你。

伞架上全插满了，我们是最后一个位置。推门进去，在轰轰的吹风机声中，问题少女先把包给存了，然后卸下了她的翻毛鹅绒大衣，这件大衣，脱下来有近一人高，又沉，几乎可以站在地上。她从存衣柜里拿出衣架，挂上之后，吊钩竟埋在了厚密的翻毛里，怎么也摸不到了。

于是我只好帮她一起举着衣服推进柜子里，勉强关上门，锁住。这一下子我们手里就有了三把钥匙：一把锁伞，一把锁包，一把锁衣服。

“冬天就是麻烦，”我很生气地说，“一大堆钥匙。”

服务员过来了：“先生您的外套也存一下吧？”

我拒绝了，再多一把钥匙在手上，肯定会觉得自己像个看门的。“但是这位小姐还要存一下围巾，”服务员说，我转脸一看，问题少女已经把她那条五月花牌围脖从脖子上一圈一圈绕了下来，捧在手里了。

“能跟包锁在一起吗？”我建议。大衣那格太满，连一个口罩都塞不进去了，跟雨伞锁一道也明显不合适。

这家美容院叫White Chair，名字很别致，草体字母也很漂亮。第一次去的时候，门口的八个礼宾小姐一起鞠躬：“欢迎来到银座！”给我的印象也非常好。入座之后又有惊喜：他们端上来一个果盘。

我是一年四季水果不断的人，每天要吃五种以上。记得那个夏天的果盘里有西瓜、哈密瓜、葡萄、青枣和火龙果。我吃得非常尽兴，顺嘴就问：

“你们一年四季都供应水果吗？”

服务员说是的，天天都有，还都是时令水果，不供应反季的，此外，如果我一次充两万块钱办张黑金卡，果盘还会升级，会加入一些稀有的热带水果。服务员说到这里诡秘一笑，让我感觉不单是水果升级，还会有什么特殊服务似的。

“但是为什么顾客这么少呢？现在都傍晚了还没什么人。”

“先生，夏天是淡季呀。”

索蒂斯嘎。我还以为天热时会有很多人嫌头发太长，经常过来修剪呢。我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天越冷生意越好，”她说，“到了冬天都是烫头啊什么的，忙都忙不过来。”

现在是冬天了，而且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果然如她所说，银座里头人头攒动，比火锅店还热闹，好几个衣着不俗的女顾客同时在享受头部保暖。我们坐下后，我把三把钥匙一字排开在桌上。果盘来了：居然有个柿子。

柿子是好东西，就是吃完了之后手上不太利落。我拉住一个男服务员：“给我拿点纸巾来好吗？”

“啊，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纸巾。”

“没有纸巾？”我吃惊得很，“那那个阿姨头发上捏的一个个的那种叫什么纸？”

那位女顾客平躺着，正很费力地转过脸来看我，表情还相当严峻。“那个不是纸巾，”服务生说，“那是特制的吸水纸。”

“我也就是吸吸水嘛。”

纠缠了几句，服务生拿来一条毛巾给我擦手。我的心态缓和了。冬天水果种类太少，人家供应柿子还是出于好意，不该刁难他们。这时问题少女去洗头了，服务生让我等一等。人手不够，洗头的位置也不够了。

“生意这么好啊？”

“对啊，”服务生憨笑着说。我一看就是面善之人，所以他也丝毫都不忌惮泄露商业机密，“美发这一行，天越冷生意越好，剃个头能赚多少钱呀？还不都是靠做头发赚钱。”

但是做头发也很费时间。我看对面的一个年轻女子，头发撩起来足有半米来长，两个服务员围着她打转。她双目微阖，似乎已经看腻了镜子里的自己了。上一点年纪的女顾客则喜欢把头发垒得很高，可想而知其工序有多么繁杂。

我也洗完头了，但是问题少女还在那儿坐着没人理。“我熟悉的那个发型师手上有两个顾客，”她很不高兴地告诉我，“说至少还需要半小时。”

“换一个？”

她不肯换。又等了一会儿，那个发型师面带羞惭地来跟她说：小姐真抱歉，刚才又来了一个预约的顾客，您还得等。

“你怎么刚才不跟我说？”

发型师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我以为今天太冷了，她不会来了……”

嗨，这些人是不是应该集中培训培训，统一一下认识，到底气温和客流量之间是个怎样的关系？我指着桌上的钥匙：“我们早就来了，你看钥匙都集齐了三把，到现在都没排上！”我尽量显出愤怒的样子，好让问题少女感到宽慰。

“对啊，”她拿起衣柜的钥匙，仿佛晃着一个餐厅的等位牌，“你看，我这还是003号呢！”

折腾到银座法定的打烊时分，她的头发才做完，虽然洒了香氛，但还是有一种离子烫后的特殊气味。问题少女认真地跟前台谈了一下折扣问题，她说她等得太久，等离子烫应该比离子烫便宜点。

结果还不错，她回来时面容平静。我呢，我是个只争朝夕的人，在她讨价还价的工夫又要了一份果盘，吃了。

取包，取围巾，把大衣从柜子里抠出来，这些事都有点费劲。出门后，我哆哆嗦嗦地拧钥匙取伞，小心着不要把钥匙弄断在锁眼里。大风像吃了枪药一样可劲地刮，但我们的伞质量很好，别说十级大风，就算地震都翻不了它，只要我不松手。

我们一路无话地来到楼下。门开了，九楼的主人和他的松狮犬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跑将出来。说实话，单看皮毛是根本分不清谁在遛谁的，幸好其中的一方主动开了口：“你tmd找死，大半夜的又要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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