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几个人，一条河_【湖工大中文系鹿鸣期刊】

最好，还是做这河里的一尾白鱼吧！自由摇曳，度过一生。...

如果有来生，我要做六耳口的一条船，来亲吻这条河的卷卷波纹；如果有来生，我要做六耳口的一只鹭鸶，来厮守这条河的涛声。最好，还是做这河里的一尾白鱼，自由摇曳，度过一生。

第一次去会六耳口，是一个清凉的早晨，久闻芳名，压抑不住兴奋，我驱车破雾而行。

从南岔至陈家河，再到排岔口，沿途是山的世界，山连山、山依山、山围山、山锁山，公路在这匹华丽锦绣上穿针引线，迂回前行。车子上山下岭、穿谷越沟，两旁叠翠铺绿，如同行在碧波之上，斩浪前行。我久囚的心，如鸟的翅膀在扑腾。

车子驶进六耳口，突然柳暗花明，眼前兀地平坦开阔，水田如镜，沃地似席，草坪若毯，游目骋怀，毫无挂碍，这在山的王国里，实属奇迹。原来这里是龙潭坪四方溪和五道水芭茅溪两条河的交汇处，经年累月，行成了一个狭长的冲积平原。这里物阜民丰，水陆两道，是古时澧源人们骡马必经之地，车船必过之所。我猜想，称之为“六耳口”，大概是端坐山口，如有六耳，能闻天下事罢。

沿河而上，两旁青山壁立如屏，小河被林木遮掩，时隐时现。道旁屋舍俨然，不时有黄狗跳出来狂吠着截道，小鸟偶至窗前，又呼地一下远遁，变成一个黑点。黑胡子山羊成群成队，在老大爷甩响的细竹鞭下四下里没入山根草坡。此情此景，令人神情大振。

车子行至六耳口村小，潺潺细响绵绵不绝，幽幽而来，心底如熨。禁不住摇下车窗，放眼外望，只见翠峰高耸，峭壁绝立，一条小河在白岩壁下蜿蜒，缓缓而来，悠悠而去。啊，不！这哪里是河？这是一条随意铺陈的绿稠，这是一沟酿了千年的绿酒！让人一下子就着了迷。

我三步并作两步，穿过高大浓密的河柳林，冲上几百米见方的椭圆形的沙滩。圆滑光洁的鹅卵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不敢直视。河风拂过，凉意陡生，凭目远眺，河面开阔，阳光洒进河里，远处似有金光闪烁跳跃，远山在云雾里层层叠叠，浓淡不一。尘世杂念一下子荡然无存了，走到河边，掬一捧河水浇在脸上，那凉彻骨透心。河水浅处，清澈见底，长胡子虾米拖着“关公刀”到处招摇，钉子大小的鱼星子静静地浮在水中。细沙平铺，软软的，凉凉的，滑滑的，忍不住让脚丫子往里拱。稍远处滩头上，白浪翻滚，急流奔涌，朵朵浪花，如溅珠碎玉；长潭里，涡流洄旋，低吼，之后又温顺地挤挤挨挨而去。一只黑色水鸟，贴着水面疾飞，时而用尾翼点着浪尖，时而用侧翼划一下水面，它才是这条河的精灵。闭上眼，聆听着，整条河谷，发出细腻而悠长的流响，时而近，时而远，一层层，一阵阵，洗刷着你的心灵，无一处不熨帖，无一处不舒坦，无一处不纯粹，我真的是醉了!

有一只渔船泊在岸边，船上架着晚上照明用的矿灯，摆着竹制鱼篓，一支两臂长的竹篙，一端用铁圈固定了网，横陈在船中，使人马上想起，那银色月光下，那一网跳跃的白，如何使主人兴奋和沉醉。

“天不怕耶哎——地不怕耶哎——我住在雷公哎天脚下哟喂！我吃了豹子胆嘞！占了美貌妻哟……”地道的土家民歌破空而来，粗犷中带着沧桑，浑沉中夹着嘶哑，我感动了，这是这条河上响了千万年的号子！抬头望去，一只渡船在披风驾浪中前行，船头立着一个古铜色皮肤的老头，拿着长长的竹篙，勾着腰，一杆一杆扎扎实实地插下水去，抑或抵了岩隙，抑或穿入沙底，用力一撑，船便微微一摇向前钻去。之后，老头又仰起身子嚎了一声，把竹篙抽离，两只脚像钉子一样钉在船头，竟纹丝不动。这是河上最美丽的自然符号罢！这一条船，是对岸那个村落与这个世界的唯一通道。它不是鲁迅笔下雨雾江南的乌篷船，它没有那么娇小；也不是郑和麾下雕饰青雀黄龙的舸舰，它没有那么辉煌，它只是安安静静地来来又去去，平平又淡淡地经风历雨，几千年、几万年，忠实于对面那岸人。

河滩上，还有一个美丽妇人在浣衣，洗衣棒捶在白净的大岩上，对面岩壁也发出了清晰的回响，“啪啪——啪啪——”那此起彼落的韵律，怕是蒙古的手鼓肖邦也比不了，她偶尔抬起凝雪皓腕，遮在额头，温婉地笑着，打量着路人。她的儿子，黑得像条泥鳅，大概在水里泡了半日，倦了，怏怏而回，提着的网丝上，还有几条蹦哒的小白鱼。一个年过半白的壮实汉子，背了条彩色皮筏，到了滩头，放入水中，坐了上去，滑入险滩，他有时被抛上浪尖，有时又被摔入流底，有时又在漩涡里打转，竟毫无惧色，一面挥舞着桨片，一面狂呼高喝，真像西班牙壮牛背上的斗士。他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我久久地愣着，可惜吕尚早生，不然，六耳口小流之漾漾，较渭水大波之汤汤，更静更秀，他不再钟情于丞宰高位亦未可知。可惜屈原早死，不然，六耳口之人美鱼丰，岂是那资水之无情兰草野芷所能比的，倘若到此，他该不会投身汨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