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堂麻叔的心事_【邺城文学】

麻叔是村里的好木匠，心灵手巧，木匠活儿精细，刻龙象龙，雕凤象凤，做出的家俱活儿不松不笨，精巧又壮实...

麻叔是村里的好木匠，心灵手巧，木匠活儿精细，刻龙象龙，雕凤象凤，做出的家俱活儿不松不笨，精巧又壮实，很讨主人家喜欢。主家除给了工钱，还觉得过意不去，就再给他家送土特产、稀罕物。所以，那时虽是生产队时，麻叔家一年四季不缺新鲜时蔬，瓜果梨枣。比村里村长家还丰盛，还受人尊敬。为此，麻婶也整天乐哈哈的，脸笑得象朵花儿似的，挤得两个酒窝越发好看，胖胖的双手捧出花生果枣给邻家小孩儿吃，小臭，小妞们便很乖地奶奶、爷爷地叫。麻叔家欢声笑语，成了邻居老少的聚集点儿。
麻叔小时候生过天花，脸上落下了几颗浅浅的麻坑。但麻叔天生浓眉大眼，五官英俊，很有棱角，麻坑没影响了他的英气。他不爱说闲话，别人求他做事，他嗯一声就是行，回几声就是欢喜。大家不叫他大名“富贵"，麻叔麻爷叫也不计较。

这倒让麻婶吃亏了，光鲜鲜的鹅蛋脸，亮晶晶的眉眼直鼻也落成了麻嫂麻婶。
两人是很少拌嘴抬杠的。话儿都让麻婶说了，活儿都让麻叔做了。

但是，这一天担杠了。只是没吵到街上，是在被窝里吵的。害得两人背对背，麻婶光腻腻的身子也对麻叔没有吸引力了。
事情是由冬天生煤火炉引起的。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生活都紧巴，夏天做饭烧柴草，冬天冷时才舍得往屋里生个煤火，做饭捎带着取暖。
煤是人力从百十来里的煤矿上拉来的煤面儿，得用水加上胶泥搅成糊状，糊在炉膛里，在中间杵个眼儿，让它慢慢怄着，用时用铁棍捣碎，火就旺起来了。
那铁棍，乡亲们叫火捅。
那时候，钢材无比珍贵，不与公家打交道，是摸不到钢筋铁棍儿的。
麻婶捅火用的就是木棍，捅一回火发一回急，木棍燃着了，冒着生烟，炝得麻婶泪眼汪汪，跟哭过似的。
这夜躺下，麻婶又很麻叔说开这事儿，让他去找找在工厂上班的有生，让他从厂里给偷一截铁棍儿。
麻叔说，那可是犯法嘞。厂里发现，就把有生铁饭碗儿丢了。有生爹可是从黑市上偷买了一袋花生，送给公社汪副书记才讨来的名额，全靠这工人名气讨媳妇的，可不敢坏了人家名声。
麻婶说，那你就再去公社铁木加工厂帮忙时，偷从农具上卸一个回来。
麻叔又说，可不能。抓住了按破坏农业生产，当"四类分子"论处的。

麻婶急了。说，你倒成了又不杀生，又想吃肉的大善人了，杀鸡怕不能下蛋，杀牛怕不能拉车。难道你让我用手指捅？我可不是金身铜指，也不是妖女鬼怪，手指有一尺多长，我可是亲娘生的肉身凡胎，扎根刺也知道疼的主儿，不象有人，一剪子剜不出血，一百棒槌也揍不出个屁来。
麻婶直筒子，急也急了，说也说了，打着轻呼噜睡了。
可麻叔没睡，他吭蹩着，拿出烟一根根接着吸，他真动心了，心象有猫爪抓着… …

反正几天以后，麻婶用上了新的火捅，而且还在小仓库屋见到偷偷藏着的几根钢筋。麻婶见了，藏得更严了，却故意还是不理麻叔，我可不管是你大舅的钢筋还是你二妗子的铁筋。
再过几天，细心人才发现，村西大渠水泥桥上栏杆少了一空，钢筋头扭曲着裸露着。又过了不知多少天，又有人效仿，桥上栏杆全被偷没了，大桥象一个没了翅膀的大鸟，直挺挺地趴在渠上。
实际上，这条大渠上的邻村桥栏杆也都被偷光了，都变成了光秃秃的平板儿桥。
于是，问题来了，桥上开始往下掉人了。不时就传来: 东村有一小孩被车子撞了下去; 西庄有一拉柴草车把一老人挤下了桥。甚至还有几十里外的武家店有人喝醉，直接骑下桥去，连人带车被水冲走，在下游找到，人呢？放了三天，埋了。
麻叔村里的桥上也有人掉过。那时没流水，掉下去正撞上小孩子玩耍扔下的石头砖块上，命没大碍，可混身泥土，头上流血，淌到脸上，象是刚啃过死小孩儿似的吓人。在医生哪儿箍了个白绷带，跟电影里的敌伤兵似的，又可怜又可笑。
这事儿是麻婶回家跟麻叔学的，麻婶笑过，可麻叔却没能笑出来。他嘟嚷了麻婶几句，变得更爱沉默了，好象是他把人推下桥似的。

在以后的二十多年，大渠边上的村庄桥上，仍时不时会传来有人掉下桥的传说。有轻的，有重的，有残的，有摔得重的直接就命赴黄泉了。
麻叔村的桥上后来也时有人掉下，但再没有摔伤的，顶多摔个土头土脸，胳膊腿没事儿，虚惊一场，拍拍身上泥土，上岸走人。
村里人觉得神奇，自然认为有神灵保佑。但仍还不解，并在传说中把故事变的更加传奇。
直到有一天，这条大渠翻修，所有渠上大桥重建，麻叔村桥下来了几个勘察的城里人。村里人知道要建新桥，都欣喜若狂地奔走相告。男女老少来了不少，还有人给城里人讲起了本村桥的神奇… …
其中有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一语道破:你们不光有神灵保护，你们看看，在别村桥下勘察时，堆满砖头瓦渣，人掉下去自然会硌伤胳膊碰破脑袋，而你们村桥下被人捡得干干净净，没砖石杂物，人只是轻伤，人打个泥滚就出去了。
众人一听，顿悟，忙围上前去，哟，就是嘞！连拨开的草丛中都很干净。
而麻婶扑闪着大眼，媚眉一皱，更是恍然大悟: 天爷祖奶奶，我家麻老头几乎天天五更早起，莫非跟这事儿有关？
反正新桥建以后，麻婶见麻叔手摸着崭新厚实的水泥栏杆，在太阳余晖的映衬下，眼望着潺潺流过的渠水，眼角掠过一丝久违的笑意，比往常舒心多了。
麻婶觉得，麻叔的腰身不再弯驮，比平时挺得笔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