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松云】世间再无孟浩然

 

世间再无孟浩然,大雅文章难再闻...




白 首 松 云


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初春,鹿门山依旧有呦呦鹿鸣、草色青青;襄阳大堤上依旧有孟浪青年撩拨美丽少女,嬉戏间露出她们石榴裙下的翠色罗袜。

这一年,名满天下的诗人已在此隐居七年。46岁的孟夫子鬓角已见白发。

这一日,有一位少浩然12岁的后生小子自安陆郡(今湖北安陆市)溯汉江而上来到襄阳。

他此行的目的之一是拜谒偶像。

这人在浩然隐居的鹿门山下倚石而坐,先是用路旁折下的桃枝,轻轻刮去高缦鞋底的粘泥。在青石上,他平心静气,沉吟片晌,平铺益笺,取出辟雍砚,轻研松心墨,用紫毫笔写下了一首五言律诗《赠孟浩然》,诗曰: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写诗这后生名叫李白,多年以后,他名满天下,被人誉为“诗仙”。

李白一生,写下过许多赠人的名篇。



前些时日,陈凯歌老师导演的大片《妖猫传》放映。

我自中年以后,不明财主弃,多病故人疏,愈加油腻猥琐。当日身染风寒,只能躺在家中看盗版。


待看到电影中把李白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反复吟唱,甚至被剧中的小鲜肉白居易推崇为唐诗臻品时,不由得“垂死病中惊坐起”,浑身汗出,一时毛孔大张,病居然好了。

摸着良心说,李白这首写给杨玉环的诗,在他的作品中,只能算下下之品,唤作“未入流”。

这诗章法平平,想象乏味,语言无奇。全诗四句,无非是说:这妞儿衣着豪华,美艳如花,乃是仙女。


至于杨玉环如何美艳,是何样仙女,到底丰满艳丽、浪荡风骚若金·卡戴珊抑或体态风流、其媚入骨若林志玲?全无个性及细节描写,读后使人一无所感。

我以为,这诗写成这样,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没走心。写这诗时,李白正待诏翰林,一腔“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政治报负,却只换来为皇帝宠妃写赞诗的“重任”,敷衍应付在所难免;二是没走肾。据唐人《松窗杂录》说,写诗之前,李白从未见过杨玉环,肾上腺素未被美人刺激,又值宿醉未醒,头疼得厉害(“犹苦宿酲未解”),毫无创作激情,自然作品平庸。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白的《赠孟浩然》,绝对是其倾注心力之作,多见神来之笔。

首联,开篇明义,李白直接点题:“我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关键词是“爱”和“风流”。

我以为,这里的“爱”,不是“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喜爱”;不是“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的“情爱”,不是“梅兰梅兰我爱你”的“恋爱”,而要表达的是景仰和崇拜。


李白“爱”的是孟夫子的“风流”。浩然又哪里“风流”了呢?

且听太白兄细细道来。

颔联:“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说的是孟夫子的潇洒事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而夫子年少红颜之际就已对名利看开放下,潇洒归去,自此,滚滚红尘中少了一个俗子,松风白云间多了一位隐逸。

颈联:“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说的是孟夫子的风雅情怀。

“中圣”取《三国志》中徐邈的典故。此君嗜酒,称清酒为圣人,浊酒为贤人,“中圣”即醉酒的雅称。这一联,对仗工整,取典贴切,浩然不事君王,醉卧月下花间的风雅形象已跃出纸面。



700多年后,明朝才子唐寅用“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的诗句向浩然致敬,他也深得其中趣味。

尾联:“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李白化用《诗经》中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来抒发对孟夫子的由衷大爱。李白感叹,孟夫子的高洁清芬,俗人无法企及,既然学不来,唯有作揖膜拜!


李白曾自述“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据我考据,得到这“狂人”诚心正意写诗高度推崇的,唯孟浩然一人,再无分号!

李白说孟浩然“高山安可仰”,显然不是自谦。比较黑色幽默的是,此次襄阳之行,李白除了向松下高士孟浩然表达敬意外,又去向时任荆州长史的权贵韩朝宗求官。他在写给韩朝宗的信中吹捧对方:生不用封万户候,但愿一识韩荆州。

既然不欲万户候,何必结交韩荆州?李白的这个马屁拍的违心而且逻辑混乱,千载之下,我仍能感受到其中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某一年,有一位去长安赶考的书生路过东汉隐士严光弃官垂钓的“严子陵钓台”,写了一首诗:君为名利隐,我为名利来。羞见先生面,夜半过钓台。

谨将此诗,献给李白,并向孟夫子致以深深的仰慕。



在孟浩然生命中的最后数年,他一直隐居襄阳,不离故园。在他的晚年作品中,我们读到了快乐超然。

在这些年里,他或是悠游林下、寻佛问道。如,在《梅道道士水亭》中写到:
傲吏非凡吏,名流即道流。
隐居不可见,高论莫能酬。
水接仙源头,山藏鬼谷幽。
再来迷处所,花下问渔舟。


或是登临名胜,感叹古今。如,在《与诸子登岘山》中写到: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或是畅饮农家,乐享丰年。如,我们最熟悉的《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全,青山廓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在浩然看来,这样的日子才是人生至乐,他已开悟,不堕凡尘。

《新唐书孟浩然传》了浩然晚年的一则秩事。


荆州刺史韩朝宗仰慕孟浩然的人品文章,专程邀请孟浩然同去京师,韩朝宗向孟浩然拍着胸脯打保票,一定将浩然保举入仕、“举荐诸朝”。

这对别人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孟浩然却感到兴味索然,只是盛情难却。

在和韩朝宗约好启程进京的当天,孟浩然略施小计,以故友来访为名,把自己灌了个烂醉,终于爽约,成功脱身。

事后,所有朋友都为孟浩然失去一次上进的绝好机会而惋惜,浩然淡然一笑,“不悔也”。

我国是诗的国度,人们是如此热爱诗人,往往把诗人多加神话,围绕诗人的去世也编出许多传奇。


在民间传说中,写《滕王阁序》的少年天才王勃,是被女神吴彩鸾所召,上天为蓬莱佳境写赋去了;诗仙李白,是骑鲸在采石江中捞月而遇仙羽化;最过离奇的是中唐诗人崔曙,他有一个女儿名唤星星,偏偏写诗曰:“夜来双月合,曙后一星孤”,终于把把自己咒死了,把女儿星星变成孤儿。

关于浩然之死的传说,更是令人哭笑不得,唏嘘不已。

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浩然的好友王昌龄来访,孟浩然为尽地主之谊,不顾身患病疽,不听医嘱,肆意喝酒,食鲜疾动,猝死于襄阳冶城南园,享年五十二岁。

浩然是幸运的,他的一生,恰恰活在中国历史中最美好的年代。

他的一生,早年虽然无法操庙堂之算,却及时领悟了江湖之乐。他在繁华中选择平淡,在绚烂中醉卧松云,以恬淡幽雅的作品,从另一个角度点缀了难得的盛世。

浩然死后十五年,安史之乱爆发。

自此,天急风高猿啸哀,无边落木萧萧下,唐帝国跌入谷底,生民陷于涂炭。

自此,世间再无孟浩然,大雅文章难再闻!

作者单位:襄阳车辆段
乌角道人|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铁路职工,本名李康
爱沽酒,间读史
闲散散,懒洋洋
生无异象,世居襄阳
少无大志,安享小康
闲说古人,不问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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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忘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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