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尽全身力气,唱首歌给你听

 

原以为这是一段心灵契合的爱情,却还是很快败在琐碎的现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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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满周岁,我们在酒店摆了两桌酒席,请的都是至亲的人,但老公那边亲戚少,来的大多是我这边的三姑六姨。

大家尽管离得近,一年到头琐事缠身也难见面,这一坐下来家长里短自然聊个不停。起先气氛还很热烈,谁知老公为了表示亲近,突然插嘴提了句大表姐,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都不说话了。

老公不明所以,把我拉到一边忐忑地问:“怎么了,我就说大表姐有能力,又不是坏话,怎么他们个个都不高兴了?”

我看他傻愣愣的样子都不忍心责怪他,安慰两句,打发他去跟公公一起看孩子。

我妈这时也一脸担心地走过来问我:“妮妮会来吗?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我拿出手机,现在是五点四十五,开席时间定在六点,但手机里没有未接电话和短信。

“要不你给她打,问问到底什么情况,这个点容易塞车,让她慢点不着急,反正都是家里人,晚点吃饭也没关系。”

我哄完我妈,走到角落里打电话。

表姐没接,过几分钟回了条微信,转账留言里写着“祝小王子生日快乐活泼健康”。我不收钱,只用儿子的口吻回了句“谢谢大姨”,她果然打电话过来,不过语气不善,问我现在是不是也要跟她假客气。

“你不来,我接什么红包?”我不生气,只是担心她,“上次约你出来喝东西你也不来,真打算以后都不见我们这些人了?”

表姐沉默几秒,叹了口气,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情况,我这去了,还不得被口水淹死。”

“他们是担心你。”

“得了,他们越担心我越怕,估计他们也怕,万一说不到一块吵起来,把宝宝的生日宴搞砸了,最后还不是又怪我?”

我不是不能想象那样鸡飞狗跳的局面,但眼下情况又不同。

表姐刚失去一个爱她,并且可能跟她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我倒是宁愿她还有心力跟我们拍桌子,但事实是她拒绝见我们中的任何人。

1

隔两天我没打招呼,直接去找表姐。

她现在不上班,也不住家里,而是独自住在酒吧的阁楼里,酒吧好久不营业,我敲破了门,表姐才一脸怒容地出现在头顶的窗户里。

我妈有四姐妹,表姐是小姨的女儿,因为她妈当年抢占先机早结婚早生娃,她也顺理成章成了我们一众表兄弟姐妹里的老大。

表姐本名叫王妮,她从小嫌土,碍于改名字的各种麻烦,忍到初中开英文课,才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取了个自认洋气的名字叫Nicole。

跟星座一样,英文名有时也能涵盖一类人的特性,不管性格还是外形。

就像叫Coco的大多玲珑乖巧,叫Puline的大多精明善言,而Nicole这个名字则很容易让人想到妮可基德曼,又漂亮又骄傲,倒也挺符合表姐的形象。

表姐长得漂亮,个子高,比例好,又是标准的美人脸,随便一站都是发光体,再别说她头脑聪明又有能力,以前学习好,后来工作好,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大概是优秀惯了,表姐的骄傲也是长在骨子里的,换句话说就是心气高脾气大,跟我们这些家里人尚且说不到一块,外人面前更是该不给面子就不给,时间久了,但凡认识却又不真正了解她的人,说到她就只有“不好相处”四字评价。

“随便,嘴巴长在他们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干吗要在乎。”表姐对诸如此类的评价不屑一顾,“我有什么错,我只是讨厌自己的生活被人横加干涉。”

就像现在,我百般劝说哀求,终于坐到阁楼的地板上,表姐没化妆的脸上余怒未消,一双眼睛刀子一样直勾勾盯着我,显然是怪我打扰她的清静。

“说吧,有何贵干?”表姐把长发随便绑到脑后,语气很不耐烦,“有事不会打电话,特意跑这里来做什么?”

“别说得好像我没打过,十次你接过一次没?”

我比表姐小四岁,跟她向来还算亲近,因此并不怕她,见她神色有些松动,小心又问:“两个多月了,这酒吧还开吗?”

“为什么不开,这是他的心血。”

表姐垂着眼,很长时间又不说话。

我不忍心追问,就陪着一起沉默,因为突然看到木质茶几上晕开的水渍,心里蓦地一痛,还是不敢说什么,只默默抽了纸巾递过去。

表姐是个很要强的人,我印象里几乎没有见她哭过,哪怕是上次在医院,她也从头到尾冷静得可怕,正因如此,突然看到她的眼泪,我自己也忍不住落泪。

“姐……”

“能告诉我他最后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吗?”表姐抬起脸问我,眼底已经一片通红,眼泪还在不住地往下掉。

我不忍对视,哽着声音告诉她:“他说想给你唱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表姐突然崩溃,趴下身体边哭边骂,“他故意的,故意不让我好过,他明明话都说不了,还怎么给我唱歌……”

表姐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我有些被骇住了,许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不过也根本无法安慰,因为这是她长久以来攒在心里的郁结,哭出来可能还好些。

“陪我下去喝一杯?”表姐终于不哭了,抹干脸对我笑,“我才想起来,我跟他的开始就是在这间酒吧里,你还是我们的见证人。”

2

表姐大学学的是国际贸易,凭着学校好成绩好,个人形象又出挑,毕业后很顺利就进了本地一家大型外资公司,从小职员开始,短短几年就做到高级经理。

因为提职加薪,又赶上二十八岁生日,表姐请了一众要好的同事朋友聚餐喝酒,而我那天正好去见一个朋友,沾光被表姐叫到一起玩。

但我很快发现他们的聚会不简单,有个看着还不错的男人打算找机会向表姐告白。他跟同伴展示钻戒时没有避讳我,甚至还学表姐叫我小妹,请我千万不要泄露秘密。

酒吧里灯光昏暗,气氛因为所谓的秘密而变得格外暧昧,表姐去接电话还没有回来,我旁观那个男人的跃跃欲试,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不知道怪在哪。

“小妹,你表姐要是像你一样乖巧就好了。”

男人就坐在我旁边,大概是有些紧张,光洁的额头上覆了薄薄一层汗,语气一转又说:“但太乖巧就不是她了,我可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热切地想要追到她,感觉很矛盾对不对?”

我那时刚谈恋爱,尽管跟那男人不熟,却很懂他的感受,那种忐忑就好比我喜欢某个男生,既希望他是万里挑一的那一个,却又害怕对方太优秀,平庸的自己配不上。

当然,那个男人举手投足还算克制有礼,客观上不算泛泛之辈,只不过私心里,我确实认为表姐值得更好的男人。

表姐终于打完电话回来,可能还补过妆,标准的鹅蛋脸上两团嫣红,被灯光一照,越发显得妩媚动人。她双手提着裙子站在我面前,似乎在为难该坐哪个位置。

“妮可,坐这里。”我旁边的男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出邀请,声音明显透着兴奋和讨好,“打这么久电话,特意给你叫了苏打水。”

表姐却把我往里推了推,然后在我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来。

她隔着我对男人说了句谢谢,低头又跟我咬耳朵,夸我孺子可教,但我只是给她发了条泄密的短信而已。

“要不要跟他说清楚,不喜欢也别让人家下不来台。”我提醒道。

表姐却摇头,“你不懂,对这种人就是要一次性让他死心。”

我不懂表姐口中的“这种人”,又不方便问,就一直惴惴不安地等着对那个男人而言“灾难性”的时刻到来。

酒吧里的灯光突然暗下来,几秒后舞台中间打下一团亮光,一个年轻男人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略显沙哑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他唱得很投入,直到曲终才抬起头来。

我早已经从座位上起身,因为台上唱歌的,是我高中同桌两年的同学李清泽,他高考前突然转校,之后就断了联系,直到最近才在同学聚会上见到面,我今天是来给他撑人气的。

“妮可,我……”

旁边的男人欲言又止,但表姐已经拉着我挤到台前,在李清泽走下舞台前叫住他。

“喂帅哥,能再唱一首吗?我今天生日,想给自己点一首歌。”

李清泽已经看到我了,表情有些意外,但还是收回脚跳下舞台,走过来笑着问表姐:“大美女生日快乐,想听什么歌?”

“就来一首《单身情歌》吧。”表姐想也没想地笑道,“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唱。”

表姐说着已经从旁边的台阶上了舞台,李清泽留下问我:“她失恋?”

“你怎么不问她是谁?”我比较好奇这个,见他疑惑,又说,“她没失恋,但有人要失恋了,还没开始就要结束的那种。”

“这么惨?!”李清泽笑,好看的眉眼间都是戏谑,“那我得好好唱,不然对不起那位哥们儿。”

我一直在台下站着,看台上表姐跟李清泽浅吟轻唱,两人的视线不时隔空相撞。

或许是灯光的原因,我竟在那目光里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李清泽喜欢我表姐,而且是一见钟情。

但很快让我惊掉下巴的却是表姐。

“阿泽,我喜欢你。”音乐还未停下,表姐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酒吧,“刚才在后台,你问我想没想好,我想好了,咱们开始吧。”

李清泽的反应自然得像演练过很多遍,丝毫不见刚才问我时的疑惑,他面朝表姐,清俊的眉目被灯光勾勒得越发深邃,嘴角慢慢溢出思考后的笃定微笑。

“好啊,我们在一起。”

酒吧里有人吹起口哨,接着是越来越多的口哨声和掌声,大家显然都很乐意成为这桩美事的见证者——除了那位准备向表姐告白的男人。

“王妮,你耍我是吗?”男人再不叫表姐英文名,仰着脖子冲台上喊,“我他妈明里暗里对你示好,你要没点意思干脆直接拒绝,现在这样算什么,让我看你们公然调情?”

男人声音很大,所有人都被这爆炸性的用词怔住了,画面像被定格了几秒,然后大家回神,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讨厌他们用那种鄙夷的语气讨论表姐,正不知道该不该回击,表姐却突然勾着李清泽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嘴唇,一个深吻后,转头用麦克风问那男人:“什么叫直接拒绝,刚才这样算不算?”

男人还想说什么,但他身边的人已经看不下去,架着胳膊把人拉了出去。

表姐也跟李清泽拖着手从舞台上下来。

“你们……来真的?”我实在有一肚子疑问,“你们早就认识,还早看对了眼?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李清泽只是笑,表姐却伸手掐我的脸,“你个呆瓜知道什么呀。”

3

“我后来问过李清泽,他什么都不肯说。”我晃着酒杯问表姐,“你们那次之前真的见过吗?不可能只是在后台说过几句话就好上了吧?”

表姐歪靠在吧台上,未仔细梳理的长发倾斜下来半掩住脸,她用手随意拢到耳后,眼睛四处打量这间不算大的酒吧,答非所问道:“他把所有积蓄都用来盘这家店,这几年生意又不好做,他要是早放手,也许还能及时止损,可他想都没想过。”

我赞同表姐的想法,但也知道李清泽不可能丢得开,因为他早已经把这里当做一种信仰,而且他的个人理想,他的爱情和未来,也几乎都跟这间酒吧维系在一起。

“我跟阿泽老早之前就认识。”

表姐喝了酒后思维跳跃,不过总算回答我的问题。

“应该比你跟他认识得还早。他奶奶是我的钢琴启蒙老师,我放假偶尔会去看她,于是见到了阿泽。他跟你一样大,那时还是个腼腆的小男生,叫我姐姐还会脸红。”

“我跟李清泽高一才认识,他和我同桌,不是很爱说话,但也不算内向……”

表姐挥手打断我:“他当然不内向。你高三寒假,有一次我去找你借相机,出门正好碰到他来还你习题集,你知道他见到我叫我什么吗?他叫我王小妮儿,因为他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觉得终于可以不用叫我姐姐了。”

我想了想,依稀还记得那次的事。

李清泽以前还我习题集,每次都会留下跟我讨论错题的解法,但那天他着急要走,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追出去问,他却远远冲我打了个响指笑着跑了。

“他不会是从那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吧?”

我后知后觉,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直觉却告诉我差不离。

可惜那之后李清泽再没来学校,老师说他转校了,不知道去了哪,我们断了联系,直到表姐酒吧告白那次前不久,我才在同学聚会上见到他。

表姐却否定我的猜测:“也不算,他那天只问我要了电话号码,却从没有打给我。”

“所以你们也是在酒吧才碰到?”

表姐垂着眼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摇着头笑,“不是。我大学毕业前,在北京见过他一次,一个小型音乐节,他是表演嘉宾。演出结束后他送我回学校,说礼尚往来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于是礼尚往来我也没有打给他。”

有点天方夜谭的意思,我忍不住抱拳,“服气!那后来呢,你们怎么对上眼的?”

“我毕业后回来工作,某天突然收到他微信请求加好友,我通过了。奇葩的是,我们还是没聊过天,但我在朋友圈发的任何东西他都会看,大多数时候是点赞,有时他不认同也会评论,然后有一次终于吵起来了。

“我很生气,直接打电话过去,没想到他留的号码还能用,接通后他开口就叫我王小妮儿,我突然就怂了,想好用来怼他的话一句都说不出。”

“你不知道,”表姐情绪有些失控,但努力控制着,“你们都说我自恃清高脾气坏,就连我妈都这么说,久而久之我自己也认为我就是清高,就是坏脾气,越看不上别人做的事,就越逼着自己做到无懈可击,做不到就更加坏脾气,最后变成恶性循环。

“可是阿泽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让我突然觉得,我其实不需要像个斗鸡一样随时准备战斗,我也可以只做小女生,享受某个人的照顾。”

我有些恍惚地问:“某个人?难到还不是李清泽?”

“事实是我不确定。我们时断时续联系了一年多,都是很平常的聊天,谁也没有往感情上面扯。但我妈那段时间疯了一样给我张罗相亲,她希望我在二十五岁结婚生子,我已经拖后了她的计划。”

“小姨还请我妈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介绍给你……”

“你看,就是这样!”表姐像找到同盟一样耸眉,笑过之后又苦涩道,“从小到大,她什么都亲力亲为帮我安排,我不能有任何想法,只需要像棋子一样按照她的指令一步步走。”

我是见识过小姨的强势的,所以当大家都怪表姐强势时,我反而觉得,与其说那是表姐对小姨的顺从和延续,倒不如说是她对她妈的一种变相反抗。小姨强势,表姐就更强势,只有这样,表姐才有可能摆脱小姨的“横加干涉”。

“所以那个男人也是小姨给你找来的?”

“他是我妈单位同事的亲戚,家里条件据说不错,自己是海归,但我妈不知道他之前谈过不下十个女朋友,根本就是集邮男。我拒绝过很多次,他不死心,以为我在跟他玩欲擒故纵。”

我终于明白,我那时对那个人的奇怪感觉并非没有来由。

“那天你发短信提醒我,我刚好在后台碰到阿泽,我几乎没有机会多想,就请他帮我演那出戏。”

我有些好笑,“不只是演戏吧,你们吻得那么投入,底下的人都看傻了。”

“他不知道我会那么做,我自己也没想到。”表姐顿了顿,一只手捂住眼睛,沉默许久才叹息道,“哪知道之后会有那么多事……”

4

酒吧事件后,表姐跟李清泽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尽管表姐比李清泽大几岁,但恋爱中她却是完全被照顾的那一个。

李清泽大概因为过往经历的关系,心智比同龄人成熟很多,他看得明白表姐在外人面前的伪装,便在任何需要的时候,给她提供心灵避难所。

原以为这是一段心灵契合的爱情,却还是很快败在琐碎的现实前。

小姨因为表姐拒绝那位海龟被同事夹枪带棒地挤兑了一番,也因此听到了添油加醋的版本,一气之下跑去酒吧找李清泽。他们谈过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表姐晚上见到李清泽,看到的就是他脸上的红肿。

表姐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这下更像点了火的炸药包,从李清泽嘴里听不到实话,转头就冲回家跟小姨大吵一架,母女俩火力全开,吓得老好人姨父到处打电话搬救兵。

我跟我妈赶到时,小姨家的客厅经过战争洗礼已经惨不忍睹,小姨独自坐在沙发里哭,却不见表姐和姨父的身影,问了才知道表姐拿了行李离家出走了。

“走走走,让她走,以后都别回这个家!”小姨就算哭着,骂起人来依然中气十足,“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做什么不都是为了她好,可这没良心的白眼狼,为了个一穷二白的臭小子,连亲娘都不要了!”

小姨哭骂间发现我在,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声泪俱下,“你可千万别跟你表姐学,她被那小白脸迷了心窍,别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亏我含辛茹苦养她这么大……”

我妈不想让我听这些,给我递了个眼色打发出来。

我在门口碰到独自回来的姨父,他跑出一身汗,说话间呼吸很重,语气也很无奈,说表姐从小到大都听话,这一次不听就不听吧。

表姐之后真的很长时间没回家,但跟李清泽的关系也并没有突飞猛进,相反却日益走进了死胡同。

表姐终究是表姐,虽然自称不在乎,实际上还是摆脱不掉身边人的影响,各种批评的声音充斥耳边,压力大的时候便控制不住对李清泽吹毛求疵。

彻底爆发是在表姐征询李清泽是不是该接受公派出国指标时,他给了意料中的肯定答案,但当她问他要不要一起,他却几乎不做思考地拒绝了。表姐失望之下,把过去大半年积攒的怨念全数发泄出来。

“我妈说得一点没错,”表姐气头上口不择言,“你就是安贫乐道不求上进,别说唱歌唱不了一辈子,就算可以,光在酒吧唱歌能养家吗……”

李青泽却不紧不慢地反问表姐:“谁说不能唱一辈子?”

明明是很无稽的问题,他在这种气氛下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问出来,倒让表姐愣住了。

她突然意识到,她跟李清泽之间最大的障碍,不是她妈不遗余力地阻拦,而是他们彼此看问题的角度,三观不同的两个人,就算彼此妥协也很难真正走到一起。

表姐出国了,一去就是两年,期间甚至考虑过移民,但因为小姨体检查出子宫肌瘤,才不得不放弃计划回国。

表姐出国又回来的这两年多里,李清泽也曾离开过一段时间,没人知道他去哪,也没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回来后他不再唱歌了,而是盘下酒吧自己做老板。

李清泽并不擅长经营,所以酒吧改姓后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他似乎也没想过做些别的尝试,比如重装修,哪怕新瓶装旧酒也有一线生机,他却连最后一线生机也放弃了。

我偶尔去酒吧,闲聊间问李清泽,他只是笑,许久才说一句:“不用有那么大抱负,我觉得现在这样就不错。”

表姐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他喜欢就好。”

5

小姨肿瘤复发,很快确诊为恶性,手术加化疗前后拖了将近一年,姨父为了照顾她累出心脏病,装过支架后再不能劳累。尽管有亲戚帮忙,表姐还是毅然辞掉工作,全心照顾父母。

“都是我造的孽啊,”小姨最后那阵子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却总是念叨表姐的终身大事,说起来就悲不自胜,“……什么样的都行,只要对我家妮妮好……”

表姐在旁边握着小姨的手,像说别人的事一样说自己:“都是命,该怎么活还怎么活,你操心又有什么用?”

小姨于是又哭,表姐烦躁得不行,不能跟她妈吵,就只能把自己嘴巴都咬出血。

表姐给自己很大压力,觉得是她搞砸了这一切,如果从一开始她就安安分分做棋子,循着她妈给她安排的人生走下去,也许就不会面临眼前的一切,父母不会生病,自己不会年过三十还未成家,事业也不会半途夭折……

“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

表姐听不进安慰,却转头安慰刚怀孕的我:“小妹你从小就比我乖,运气肯定也比我好,所以什么都会顺顺利利的,等宝宝生下来,你也要教他做个乖宝宝。”

我拉着表姐的手贴到我肚子上,正色问她:“你真的觉得乖就好吗?什么都由别人安排,自己安心做一枚棋子?”

表姐却没有再回我,因为她内心里并不认同她说的话,相反她坚持自己的个性,也享受个性带给她的毁誉参半的一切,言不由衷不过是因为现实无解,她需要给自己面对的困境找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小姨的病持续恶化,医生已经束手无策,连姨父也劝表姐该让小姨少受些苦头,言下之意是只做保守治疗和所谓的心理疗法。

“什么叫不留遗憾?”表姐当着一屋子人反问她爸,“您的意思是,为了我妈能走得安心,我现在应该去外面随便找个男人来给她看,告诉她她三十多岁的女儿终于有人要了?”

老好人的姨父嘴唇哆嗦,“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不是随便找的人,那我花钱买呢?我妈反正已经管不了这些,只要是个活的男人,她就能放心了是不是?”

表姐尽管气愤,把她爸堵得再不敢开口,但隔两天她到底还是请了个人上医院。不知道小姨是不记得,还是压根已经认不出人,居然拉着李清泽的手默默流了好多泪。

“结婚……”小姨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和妮妮……”

李清泽却不接话,直到小姨因为心脏骤停送去抢救,他才在人群后轻轻说了句“对不起”。我听到了,表姐也听到了,走着路脚步蓦地一顿,没有回头又继续追上去。

小姨走了,表姐拒绝出现在任何家庭聚会里,给她打电话很少会接,就算接了也基本聊不上几句就会挂掉。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李清泽主动找上门。

6

“他像变了个人。”表姐言语间仍是不信,“他的确变了很多,我说的不是外貌上的改变,而是他的性格,本来有点闷骚,心里想什么从不多说,可是突然这么主动,上门就说要跟我重新开始,我就算年纪大了恨嫁,也没办法不怀疑他是受到刺激,或者被什么人威胁了。”

“所以你不肯答应,还把人请了出去?”

表姐无奈地笑,“不怪我,他不肯说原因,我爸又那么热情,我只能把他打发走,否则他们两个结成同盟,我只有被卖的份。”

“他也有请我帮忙,但我那会儿肚子大了,他见了面又让我不要放在心上,说他自己想办法。”我想起一件事,有些好笑,便问表姐,“我后来听姨父说,他早上从酒吧下班就直接去你家送早餐,接连送了一百天,刮风下雨一天都没断过?”

“你听我爸说!他恨不得我有个人能嫁出去,哪怕不是阿泽,他一样夸得出花来。”

我倒不这么以为,姨父虽然老好人,但首先一定是认定有人对表姐好,他才会以同样的善意对待他,所以虽然表姐不点头,姨父还是频频留李清泽吃饭。

“阿泽跟我爸投缘,什么都跟他说,包括我以前在他奶奶家对他很不屑这种话也说得出。我爸更离谱,竟然因为十几年前的事教训我,说我就是吃了脾气不好的苦,不然早结婚生孩子了。说来说去,就好像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表姐说到这里才终于有了点发自内心的笑容,可惜稍纵即逝,神色再次黯淡下来。

“他哄着我爸配合他把酒吧过户到我名下,我爸只当他是打算跟我结婚,自然什么都听他的,帮他一起瞒我。”

因为已经知道后面的事,我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

李清泽三年前离开本地做过一次咽喉手术,肿瘤切除造成声带受损,他没办法再唱歌,所以回来后转型做幕后。

但这些事李清泽从没有跟谁提起过,哪怕后来表姐回国,我多事问他还有没有机会重来,他也只是故作高深地一言蔽之。

“缘分这东西很难说。”

但“难说的缘分”最终还是把李清泽跟表姐拉扯到一起。

这个“缘分”是他的病。

李清泽的鼻咽癌几乎跟小姨的病同一时期复发,因为病灶转移得很快,就算放化疗和手术也改变不了结果,他在征询医生意见后选择保守治疗。

所以那次李清泽在医院说对不起,表面上是因为没有满足小姨最后的心愿,其实是因为他已经给不了表姐任何承诺。

表姐自然不知道这些,她虽然不怪李清泽沉默,心里始终还是留下了划痕,以至于就算李清泽性情大变追上门,她对他始终保持距离。

事情稍有转变是在我生孩子期间,表姐在经历她妈的病后,又突然知道自己无法再怀孕,对自己的未来也开始有了担忧。

她大我四岁,转个年头就三十三,理论上她已经错过生育宝宝的最佳年纪,而且以后风险系数会越来越高。

“我试探过,但他对生孩子好像没什么想法。”表姐某天突然给我发信息,“他跟我爸聊得再投契都没用,男人不期待孩子,是不是也同样不期待婚姻?”

我给表姐回电话,但其实我也没有确定的答案。而且在我看来,男人爱女人,希望跟女人发生亲密关系,都是天性,至于孩子跟婚姻,却未必是爱情的必然结果。

“你觉得他爱我吗?难道不是小王子的玫瑰法则,因为付出了时间和心血,所以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种的玫瑰比别的更娇艳?”

我无法说服表姐放弃她已经形成的观念,但我还是问出我的疑问。

“那你是不是觉得玫瑰不开花,根茎都不必保留?如果孩子和婚姻是那朵花,那他就是决定能不能开花的根茎,不好看,还有刺扎手,可是没有它就不存在所谓的花了。”

表姐果断把我的话判定为狡辩,也认定我跟姨父一样受了李清泽的蛊惑,然而事实上,我跟李清泽极少私下联系。

7

接到李清泽电话,我比接到表姐电话还忐忑,因为我早习惯表姐的快言快语,却一直摸不透李清泽的深沉。

李清泽约我在酒吧见面,白天酒吧没人,他一个人靠坐在吧台边,台面上是他为我准备好的饮料。

“恢复得不错,”他开着玩笑,声音嘶哑得像得了重感冒,脸色也很不好,又笑,“你老公不会误会什么吧,用不用我帮你请假?”

“他送我来的。”我如实相告,“你怎么了?突然约我,让我觉得受宠若惊。”

他用手撑着脑袋对我笑,“还好不是惊吓。”

我跟李清泽从十六岁认识,到现在已经十四年,我们的关系一直有些微妙,跟爱情无关,却又很亲密,可要说亲密又并不常联系,说到底,我们更像是一种兄弟间的情感。

“找我有好事?”我径直问,“准备好做我表姐夫了吗?”

李清泽嘴边挂着浅淡的笑,似乎的确在思考我的问题,但他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很久他终于说服自己开口。

“我没有时间,医生断定我最多不超过一年,我不服气,好歹多争取了几个月……”

我听不懂,其实是不愿意懂,于是从他脸上转开视线,将吧台上那杯沁着水珠的冻柠水一饮而尽。

“李清泽你个混蛋!”没有什么比骂人更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为什么告诉我,因为我比表姐更容易被说服吗?”

李清泽伸手在我握拳的手背上拍了拍,有气无力地笑道:“你也会骂人啊。”

“我还会打人!”

我咬牙切齿只换来李清泽嘲弄的笑,但他居然有心提及往事。

“我跟奶奶关系近,小时候总跟着她,高三那年她生很重的病,我爸接她回去治疗,但她还是走了。因为不愿在我爸的新家生活,我没有再读书,而是跟着熟人成了北漂一族……”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鼻子越发酸得厉害,问他:“选择北漂是因为表姐吗?你知道她在那里读书,但你可能混得不太好,直到她快毕业你才见她?”

李清泽自然不承认,但他状态不好,喘三次才能说一句:“的确,她那么优秀。”

我又气又急,无奈地捶桌子。他们本来应该有很长时间可以在一起,却因为各自的不坚定而错过彼此。

可是转念我又觉得不该这么想,李清泽有李清泽的顾虑,表姐也有表姐的问题,不在对的时机相知相爱,他们的结果还会是一样。

“你们那次分手,表姐其实是想过要跟你长久的,但你不愿意跟她去国外,为什么,也是因为她太优秀,你怕跟不上她的步伐?”

李清泽苦笑求饶:“拜托别这么尖锐好吗?我了解她,她希望什么都做到最好,而我只希望活久一些,我们不在同一个水平上,勉强绑在一起的结果是谁都不会好。”

我本来还想问,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为什么在明知道只有伤害的前提下,还坚持重新开始,可是这个问题不止尖锐,简直残忍,我问不出口。

李清泽爱表姐无疑,他自认不能跟她一同高飞,所以选择留在原地,等一个并不确定的答案。如今答案也已经不重要,离别成了定局,他却仍希望尽可能把对表姐的伤害降到最低。

跟李清泽的“密谈”因为我的不配合而中断,我不愿帮他收尾酒吧过户的事,也不肯替他做掩护离开本地,他无奈气急,差点从吧台上摔下来。

就算没有我的帮忙,李清泽晚上还是自己离开了,但我早有防备,跟老公一路开车跟随,结果都不用我们飞车拦大巴,他刚上去就被人抬下来。

癌细胞攻城略地的程度让医生望片兴叹,接着又直呼奇迹,以他们的判断看来,李清泽早几个月就该“开不了口”,而不是现在,借助呼吸机还能跟我们对视。

表姐很快赶来医院,但就在十分钟前,她还在电话里大骂我神经病,聊电话前甚至扬言再拿李清泽试探她,她就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但如果李清泽能好起来,表姐能跟他长长久久,我做一次神经病又有什么关系,就算被断绝关系不也值得吗?

李清泽在凌晨三点十分离开,没能亲口说出一个字,却在最后的时刻用尽力气比了几个手势。

他曾因为不能说话学过手语,而我恰好懂一点,他说,他想给她唱歌。

8

表姐在病房里没有哭,送别李清泽也没有哭,倒是姨父哭得像失去孩子的老父亲。而家里其他不明真相的亲戚,只顾着惋惜表姐失去这样好的嫁人机会。

“别看他们说的是可惜,搞不好我一辈子不嫁,他们才高兴呢,因为跟别人嚼起舌根也有理有据些。”

表姐说这话并不避讳旁边叔伯姑姨听着,语气一转又补一句:“阿泽入过我家门,我守寡也心甘情愿。”

因为表姐说话从不给人转圜余地,家里谁都不敢贸然劝她,她也乐得把自己从亲戚们的“关切”里隔绝出来。

两个月过去,她终于接受了李清泽离开的事实,却也越发坚信自己就是李清泽的妻子。

“本来还想也许可以有个他的孩子,”表姐仰头望着吧台后的酒水价目表,手指轻轻抚过眼角,呓语般道:“他把酒吧留给我,这就是我的孩子。”

表姐放弃升职许诺,快速从供职多年的公司辞职,转而投身到酒吧大刀阔斧的整修中。

她曾经柔弱过,但失去那个让她依靠的怀抱后,她又成了顶天立地面面俱到的女强人。

酒吧装修完毕重新开业那天,我生平第一次动用工作上的关系,请媒体界的朋友帮忙宣传,老公虽然不方便请动学校的老师们,但也用他的直男审美偷偷准备偌大一个花篮。

“玫瑰配佳人!”老公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表姐很喜欢不是吗?”

表姐却从花篮里抽出一枝火红玫瑰递给我,又抱着我的脑袋在额头上印了一下,不过什么话也没说,笑一笑,转身摇曳着走开了。(原标题:给表姐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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