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方老二野鸭和鹿头上的樱桃树

终于有一天，当我路过它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烤鸡翅。...





小引的话：再也不看球了。我今天暗暗发过誓。但是现在我又打开电视在看。足球的发明者现在可以安息了。或者说，游戏现在已经变化成，只要你活着，你就必须介入。

也有可能学回陶渊明。昨天晚上跟几个兄弟们吃酒，说到这里了，逻辑上迈不过去。席间有人背诵诗歌。“采菊南山下，悠然见篱笆。”我暗自鼓掌。写得好。

我们总以为深刻的地方，其实如此浅白。

我们真的很像，却又完全不一样。

   ▎方二野鸭和鹿头上的樱桃树

民国初年，从宾阳门出武昌城，城外一条官道，浩浩荡荡。城内是龙华寺，高观书院，城外是长春观，黑虎庙，再往前走，过东岳庙前行二里地，就是气势恢宏，睥睨终生的宝通禅寺。而宝通禅寺下面，沿洪山余脉，可以走到现在的街道口。这一带远离武昌城，荒山郊野，杂树漫天，当年李四光寻找武汉大学校址，走的就是这条路。

街道口左转，小山坡上原来有一个村子，叫桃花村，旁边还有一座小寺庙，叫清风庵，大约的位置就是现在武珞路中学左近。桃花村下，是现在武大老牌坊，洪山中学以及曾经赫赫有名的劝业场。武大老牌坊为什么修在官道旁边？有人猜测是为来往的车马做一个指示，这说法似乎有点道理。想一想当年，天高云淡，地广人稀，出武昌朝东，一路畅通，如果没有这样一个牌坊指引去隐藏在山水之间的武汉大学，扬鞭策马之际，的确很容易错过进学校的路口。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街道口方向进武汉大学，只有穿过武大老牌坊这一条路。左边的湖北省军区，更早的时候是中南民族学院。老牌坊下的马路最开始是硬土路，后来变成了煤渣路。省军区的院墙很高，上面还挂着铁丝网。穿过老牌坊后的路弯弯曲曲的，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水杉树。12路公共汽车从汉阳门开来，在老牌坊转弯处有一站，然后沿着一条小溪继续往前开，在武测门前还有一站。最后那辆从《围城》中开来的大巴，摇摇晃晃开进校园，爬一个坡，停在山顶小花坛旁边。

老牌坊旁边很早就有一排餐馆，其中最著名的，是方老二野鸭店，菜肴是湖北家常特色，主打野鸭火锅。或许是因为老武大牌坊钟灵毓秀，风水上佳，方老二野鸭的生意一直很好，开了几十年，宾客盈门。不过，这一带更吸引人的，是围绕在方老二野鸭店周围，晚上十点之后陆续出现的夜宵摊。



武汉大学门口的夜宵摊，从九十年代末算起，主要集中在两个区域。第一个原来在武测和武大两校之间的马路一侧，一排卡拉OK、酒吧、书店、卖打卡磁带的小门面，夜幕一到，门前瞬间变成烟火人间。蓝牙酒吧，大嘴卡拉OK，胖嫂蒸虾，美四季汤包……我坐在夜宵摊中和诗人许剑，海燕，春雨指点江山。夏天的黄昏火红，继而暗淡，最后像一颗流星，瞬间消失。这一带的夜宵摊随着四校合并，校园整合，像一颗流星自然消散了。让人遗憾的是，随之消散的，还有三味书店。那家书店在武大门口开了许多年，数次搬迁，门面越来越小，我曾经在那里买过跨世纪文从，布老虎丛书。

终于有一天，当我路过它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烤鸡翅。

而另一个集中的区域，就是从老牌坊延伸到路口的短短几十米的马路两旁。高峰时期，这一带几乎是通宵营业。炒虾球，炒藕带，小张的鸭肠子辣的不得了，这边也有一个胖嫂做的汤包一样好吃。有一次与诗人黄斌、苏省坐在牌坊下喝酒论诗，不知不觉喝到了凌晨三点。老板实在熬不过了说，我帮你们再炒两个菜，你们结了账继续喝着，我关门睡觉了。我们一直喝到第二天清晨，听见洒水车的歌声从马路上传来，才发觉长夜已过，曙光冷峻，分手后各奔东西，留下的桌椅和碗筷就放在墙边，像遗物，留在门口。过一会老板开门，自己来收拾。



如今想来，这是童话中的故事了。好多年没有去街道口的夜宵摊吃夜宵，有时候突然想起，心中微微一动。我记得哲学院的贺念在去德国之前，还把八一路毛豆嫂的产品引入到了街道口。那时候还有文学院平生、陈群和宋超，几个热情洋溢的大学生诗人，借居在风光村，号称“小码头诗群”。前几日，宋超毕业十年回校，约我喝酒，我一恍惚，还以为是在当年的夜宵摊上。天色阴沉，湖水安静，贺念正学着弹吉他，我把自己的一把老吉他送给他，叮嘱说，把这把琴带去德国吧，在莱茵河的流水声中弹琴，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宋超喝多了，一仰头，倒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贺念到了德国以后弹过琴没，想一想冲着德国啤酒的威名，应该还是弹过吧。小时候看一个德国人写的童话《吹牛大王历险记》，贺念离国之前，我跟他说起过这本书和俄罗斯的关系，他可能忘记了。敏豪森公爵的座右铭是，勇往直前，行侠四方。一个骑炮弹旅行的人，多么可爱！可这庸常的人世并没有多少人懂得。到如今时光流转，小贺去了德国，平生去了京城，陈群和宋超结伴南下。敏豪森公爵的故事随着街道口的夜宵摊早已经成了传奇，那只头顶着樱桃枝的公鹿在黎明前奔跑，珞珈山下，却没有人看见它到底跑向何方。

2018.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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