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期待着否极泰来,期待着夏天全部过去的时候,该好的全都好起来。...



清晨从医院出来,猛抬头被路边一朵粉红色的花惊艳了双眼。顺势望去,一朵、两朵、三朵……人行道的一侧花枝招展,仿佛热情的姑娘伸着胳膊,手里拿着粉红色的手绢。忽然发觉,木槿花开了,夏,已过半。



七月的风夹杂着夏的情谊,漫过佛慧山的头顶,热乎乎地吹在身上,我的心里却是凉凉的。我自认不是留侯张良,做不到“猝然临之而不惊”,我只是一名布衣荆钗的小女子而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从开始的愕然发展到后来的惊恐,内心里满满都是马不停蹄的慌乱,杂杂沓沓,让我把七魂六魄都丢失在纷扰的日子里。是的,我的魂儿已经飞走了,不然我怎么会在炖好的汤里忘了加盐?不然我怎么会出出进进储藏室好几次,都想不起自己要找什么东西?

无法入眠的夜里,对着虚无诉说一下内心的惶恐和无助。仿佛和一个人在黑暗里面对而坐,不需要知道他是谁,也不需要看清他的面庞,只要能感知他在倾听就可以。只是想把在白天里不能展示的表情,在白天里不能表达的想法,在夜的掩护下说出来,减轻内心的压力。虚无里的人,你能理解我此刻毫不掩饰的沮丧,是白天强颜欢笑后的松懈吗?虚无里的人,你能知道我的心在身体里瑟瑟发抖吗?我想他是知道的。夜,是黑的,也是白的。

已经好久没有摸毛笔,因为心中既慌且乱着。练习书法,需要安静的环境和内心。心是乱的,手必定也是乱的,写出来的字还能看吗?终于明白,书法,其实是一种需要闲情逸致的东西。墨,早就干了,白色的瓷盘里只剩下漆黑一团,像是白夜里挂着黑色的月亮。帖架上摆着的,仍是十几天前临习的《圣教序》。“万里山川,拨烟霞而进影;百重寒暑,蹑霜雨而前踪。”玄奘法师在字帖中为求得真经而奋力前行着。若不出事,我此刻该临习到第五遍了。酷热的天气里,临帖,是最好的解暑方。

夏半,半夏。突然想起,“半夏”是一味中药的名称。记得小时候一个夏天的夜里,二哥在睡梦中被蝎子蛰了,疼得嗷嗷叫。母亲便摸黑到村南头的地堰下,拔来一棵半夏,在蒜窝中捣碎给二哥敷上,不久便不疼了。我并不知道半夏长得什么样子,特意去百度了一下,也还是不得要领。倒是发现了半夏的功效中,有“肖疖散肿”一条,明白了当年母亲给二哥治疗蛰伤的原理。



在“半夏”的百度词条下,列举了“法半夏”、“姜半夏”、“清半夏”等不同的炮制方法和功效,不但复杂之极,而且不同的制作方法制作出来的药效相差甚远,使我在对传统中医肃然起敬的同时,更为传统中医的未来担忧起来。在速成主义横行的今天,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耐心,为了一味中药,花上N多天的时间,先用清水洗,再用白矾泡,再用甘草煎,再用石灰水煮,最后才能得到“色黄无白心”的,治疗“寒痰、湿痰、调和脾胃”的“法半夏”呢?在这个过程中,谁能保证进行加工之前的生半夏就是道地药材?谁又能保证,用来清洗的水是干净的,白矾是纯正的,甘草是正宗的,石灰里没有掺杂使假?如果前面所列举的几条中有一条是假的,那么这味“法半夏”是否还具有传说中的功效?由此看来,中医亡于中药的隐忧,真不是空穴来风。

传说“半夏”这味中药的名称,来源于一位叫做“白霞”的姑娘。白姑娘像当年尝百草的神农一样,牺牲了自己,发现了半夏的功效,并传之于世。人们为了纪念她,就把这味中药命名为“白霞”,后来以讹传讹,叫成了“半夏”。我倒觉得,“半夏”比起“白霞”,多了一番不可言说的韵味。

中国人的哲学里,圆满美与缺憾美同样重要。花好月圆当然是好的,然而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也是显而易见的。清人李密庵的《半半歌》云:“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帆张半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夏”,这个位于全年第二的季节,回望,可见春之妩媚,展眼,可盼秋之丰满。它恰似人之盛年,百草丰茂血气方刚,头顶自带三尺火焰。“半夏”,夏刚至半,既脱离了青涩又未显老态,虽然热度已起,却还不至于让人承受不住,一切确实刚刚好。

期待着否极泰来,期待着夏天全部过去的时候,该好的全都好起来。

山上园子里的瓜果已经进入丰产期,猫儿狗儿们也各自安好。有一只黑色的雪纳瑞,生下了一只白色的孩子,只有巴掌大,小巧玲珑到我见犹怜,我决定收养它。为了纪念这个多事的夏天,我给它取名“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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