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小姐

我隐约记得，我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同学的。别说我早熟，也别说我那个时候不懂得爱，比我早熟的小崽子...



我隐约记得，我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同学的。

别说我早熟，也别说我那个时候不懂得爱，比我早熟的小崽子多得是，我清楚记得小学一年级某天晚上下课前，班里最活跃的男孩子亲了班上学习最好的女同学的脸颊，班级顿时炸开了锅，而我们对男女关系的认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了一个质一般的变化，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躲在自家衣柜里独自惆怅了好久，我管那叫忧伤，叫嫉妒，叫不得志，心里默默咒骂那个畜生怎么那么大胆子，怎么就不能分我一点让我也亲一下试试！

那个时候不懂爱，只是觉得在女同学干净粉嫩有香味的脸蛋上亲一下是一件爽到爆的事情，况且同样是没有故事的男同学，他都亲了，我们凭什么不能亲？后来，全班男同学几乎都爱上了那个被亲的女生，在小孩子眼里，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盲目跟风的，连喜欢一个女生都不例外，可是交出初吻的男生被找了家长之后，作为少先队员的我们却再也没有谁有这种勇气去调戏女同学，可是我还是在心里一直一直默默暗恋着她。

直到那一天上课，我亲耳听见那个女同学放了一个响屁。

从此，爱情这条与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平行线渐行渐远，不但没有交集，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班里学习最好的女同学考上了重点大学，而最活跃的男同学被人打伤后辍学了，我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在自己外婆开的超市里帮忙，满嘴因为抽烟过早染黄的大板牙特别醒目，整日无所事事，摇头晃脑的混生活。当然这都是后话，我这里要讲的，是小学三年级时，爱情这条平行线无限向我靠近的那些日子。

那个时候，为了全市中小学生的课余文化，为了丰富大家的思想感情和精神世界，同时也为了接济接济快要倒闭了的市中心电影院，每个学校每个月都要组织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集体活动，任何人不得无故缺席，我记得那天电影院里放的是周杰伦主演的电影《头文字D》，整个场子都欢呼雀跃要炸锅了一样，连老师都无法阻挡我们的兴奋劲头，其实《头文字D》很多人都看过，周杰伦对于小学三年级的我们来说也没那么那么的喜欢，毕竟那个时候我们还不太听得懂他的情歌，不太听得清他的Rap，可是我的老天爷啊，电影院终于不放红色经典的革命黑白电影了！三年来的头一次！我们激动复杂的心情无以言表，当老师的眼镜在黑暗中不知被谁一肘子打飞后，当政教主任威胁再不老实让你们看六年红色娘子军时，当前排大胖子无比酸爽的球鞋被扔到后排时，我看到了她，那个漂亮到，让我人生第一次神魂颠倒的女生，她的身影只在大胖子球鞋后面闪了一下就消失在黑暗中，可是她的长相却被我像照相一样深深地烙印在了脑海里。

她的头发带着一点点的金黄，两眉弯弯的柳叶乖巧的轻敷在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之上，她的鼻梁高挺，配合圆圆鼓鼓的脸蛋让我总是忍不住联想起某动画片里经常出现的滑稽的鼹鼠，她的皮肤好白啊，身高不算高也不算矮，比例正好，那个时候女生还不知道什么是化妆，偶尔有人穿一条白的的裙子都会孤芳自赏好几天，脏了坏了都不忍心脱下，而在那一刻，我觉得她比任何穿白色裙子的女生都要好看，即使她那天只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米黄色吊带裤。

我惊呆了！我的心跳比周杰伦的跑车还要快，内心活动比黄秋生扮演的老爸还要复杂，一股不知名的冲动与莽撞比余文乐与人赛车时还要强烈，心想自己可以拥有陈冠希一样放荡不羁的性格和容颜。

不对，我他妈现在就是陈冠希了！

回到学校之后我久久不能平静，我把大胖子打得半死，他终于告诉了我坐在我们班前面看电影的是一班，然后我就有事儿没事儿的跑到人家一班外面闲逛，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一个不太炎热的清晨知道了那个名字，包晓婕，一个多么神圣，多么好听，多么意味深长的名字，于是，那一天课堂上的朗读，变得好像赛诗会一般热闹和开心。

“包晓婕，包晓婕，包晓婕。”我无数次的念叨起这个名字，好像每念一次，那个女孩的身影就会离我更进一步，每念一次，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就会在脑海中清晰一些，每念一次，那个转瞬即逝的鼹鼠的脚步就会慢一点，再慢一点，然后转头，冲我露出微笑的牙齿。

“喂，你还不知道包晓婕卖的事儿吧？”前桌老k转过身来神秘的冲我傻笑，因为我一直在叨念着包晓婕，包晓婕，包晓婕，叨念的老k耳朵都要生出了茧子。

“对！我亲眼看见过粘贴的小广告！在KTV一条街。”同桌也醒了，他估计是憋着很长时间想说一直没找到好机会。

“卖？卖什么？”我有些找不着北。

“草，还能卖什么，卖身呗，满街都是小字条，她们家穷的都要交不起学费了，听说干这个不少赚钱呢！”老k和同桌相视一笑。

“卖身？你们胡扯什么？话说卖身不应该是大人们的工作吗？你们电视剧看多了吧！”

“不相信自己去那里看，满墙都贴着她的电话呢。”老k和同桌信誓旦旦，他们发誓，绝对看到过。

“她还有电话？”我依然处在懵逼中........

那天晚上放学回家，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

卖身一定是大人们才会干的事情吗？那么谈恋爱，喜欢女人，这不也应该是大人们的事情吗？为什么我一个小孩子会喜欢上一个女生？如果我会喜欢上包晓婕，那么怎么能确信别的男人就不会喜欢上包晓婕呢？如果包晓婕需要钱，而别的男人需要包晓婕，那么卖身这种事情，也不一定是不可能发生的啊！

我一阵惊悚，回到家里，我把积攒了三年的存钱猪一锤子砸碎，一共三十块零两毛。

我要去找包晓婕，我要去看看老k和同桌究竟有没有在骗我，我穿过街区，穿过人来人往的人行横道，穿过红灯绿酒的街头巷尾，我知道那条为人不齿的KTV一条街具体在哪里，虽然我从没有来过这里，我感觉夜晚的冷风中夹杂着一丝丝露水的味道，湿了脸颊，湿了衬衣，湿了鞋边，湿了一颗滚烫滚烫的爱慕之心，一个转角，晕红的灯光若隐若现，在一个个不大的KTV里，闪耀着妩媚的，醉人心魄的一片暗香。

我学习不好，识字不全，但也可以清楚的读出脚下马路沿青石板上贴着的小广告上清晰的，打印出来的工工整整的字迹：包小姐，电话：XXXXXXXXXXX.背景是一群搔首弄姿，赤身裸体的女人。

KTV外面的墙壁上，广告栏里，废弃的汽车旁，无人的食品车，湿漉漉的下水盖，弯弯曲曲的护栏杆上，我陆续的找到了包小姐，以及包小姐的电话，和包小姐白花花的身子，奇怪，叫包小姐的女人怎么会这么多？我的视线停留在一张广告牌子上，一样的套路，包小姐，电话：XXXXXXXXXXX，吸引我的，是广告纸的背景图片。

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楚头以下的内容，五官不是特别的清楚，但是那高挺的鼻梁依稀可见，好看的眼睛仿佛会笑，那稍微黄色一点的头发盘成一朵美丽的小花，白色的裙子穿和没穿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惊呼，这个难道是.......鼹鼠？！

结合老k和同桌的话，结合这张看上去虽然模糊但是特别像的小广告，我忽然心灰意冷，名字上赫然写着：包小姐，没错了，我无力地蹲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包晓婕穿白色裙子的样子，真不如只穿一件普普通通的米黄色吊带裤！

记忆中那只可爱的鼹鼠，头发带着一点点的金黄，两眉弯弯的柳叶乖巧的轻敷在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之上，鼻梁高挺，圆圆鼓鼓的脸蛋活像一只肥嘟嘟的鼹鼠，她的皮肤好白，身高不算高也不算矮，比例正好，只是记忆中的那只鼹鼠，正在逐渐远离我的视线，仅仅一秒钟，她就消失在了电影院无尽的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我忽然悲伤了起来，我发现这种悲伤和一年级时大家都喜欢的女生被人亲了的感觉不一样，这种悲伤和平常亲切的大姐姐忽然生气了骂我一句的感觉不一样，这种悲伤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是痛并勇敢着的，我管这叫喜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可我只是想要爱你喜欢你啊。我要穿越这电影院的人山人海，漆黑一片，去找你啊，而不是因为你放了一个屁，或者因为你需要钱而去卖身，我就不再爱你，爱你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干嘛要取决于你？以前我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我也没有勇气当着你的面说话，可是现在，在你赤身裸体的小名片上，我看到了你的电话。

公用电话亭上沾满了露水，潮湿的天气让我已经分不清现在是起雾还是蒙蒙细雨了，总之电话卡插入的时候有些打滑，紧张的双手差点没有接住，我有些矮，但是话筒贴着脑袋刚刚好。

“喂？是包小姐吗？”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我还没有变声，稚嫩的声音一定不太MAN。

“是。”

我的心头一阵激动，我听过包晓婕讲话，虽然声音有些不像，但是在电话里就是容易失声，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对方已经承认自己就是“包晓婕”了。

“你不用再卖身了，我有钱了，我可以给你交学杂费，书本费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这里现在就有三十块钱零两毛。”

电话挂断了，那句你不用谢我，我挺喜欢你的并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更重要的是我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啊！

可能是我的关心来的太仓促，包晓婕难以接受，非亲非故，连朋友都算不上就给她那么多钱，她接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我还不用她卖身。

后来，我就只能把心底的那份爱藏起来了，只是每次在走廊或者厕所出来遇见包晓婕，我都会一阵阵脸红心跳脖子放粗，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每天都高不高兴，但是至少她还一直留在学校，最起码说明买卖兴隆，生意红火，想到这里我竟一阵阵心疼。

后来，我在一班的作业本里找到了包晓婕的，我发现她的名字和我在小广告上看见的有所不同，而用我们那里的方言读起来，包小姐和包小婕发音是一样的。

后来，网络开始兴起，慢慢见多识广的我，开始懂得了包小姐的含义，也区别开了它与包晓婕的不同。

我才忽然发现........我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再后来，老k和同桌那种坑队友的家伙被我拉进小树林杀了，因为他们毁了我当年最纯洁的爱情。

时至今日，当我站在茫茫人海的相亲大会解决终身大事时，当我一身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装作谈吐优雅举止端庄的与女士交流时，我忽然觉得，现代社会的爱情被太多太多的东西所束缚和捆绑，家庭，学识，地位，金钱，甚至是工作，异地，我们的爱情少了激情和心动，更多的是变成了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我用一年级到三年级这三年的时间学会了爱情，却用剩下的整个青春来学会遗忘，三年级时候的爱情很可笑，或者说，那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爱情，可是后来那么多年过去，我却再也没有遇到一个愿意那么全身心付出和投入的感情，再也没有遇到一个，让我有勇气交出自己全部的身价——三十块钱零两毛的女孩。

在爱情里，我们都变成了小心谨慎捂着自己的一颗心等待着对方先付出感情的胆小鬼。

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包晓婕，世界那么大，茫茫人海，车水马龙，或许擦肩而过，或许天各一方，无论如何，我都失去了再次看见那张脸的机会，偶尔做梦会梦到，偶尔发呆会想起来，偶尔遇见长相相似的女生，会脱口而出一句鼹鼠，可是更多的时候，她却仅仅如同我脑海中的一块碎片，漂泊在记忆的深海里。她现在在做什么？过得开心吗？结婚了吗？

在等公交车的马路边，刺眼的阳光让我忍不住低下头来，晃动脚步的瞬间看见了脚下踩的一条似曾相识的小广告，结结实实的贴在马路牙子上，包小姐，电话：XXXXXXXXXXX.背景是一群搔首弄姿，赤身裸体的女人，和小时候看到过的那些别无二致，充斥在整条街道的路面上........

我笑了，在有爱情的那些童年时光里，我曾喜欢上了一个“包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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