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2018·春/刘小四:一个人的猫事

 

​刘小四,本名刘小利,湖北咸宁人。心向自由,写字随性,书香为伴,快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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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作者简介刘小四,本名刘小利,湖北咸宁人。心向自由,写字随性,书香为伴,快意人生。



一个人的猫事
文/刘小四


吃螃蟹的时候,猫从地上跳到我的腿上,又把头从桌子下探上来,对着满桌零乱的蟹壳,一顿乱咬,妄图从蟹壳中觅得一丝半毫牙白的蟹肉。

猫总是在吃饭的时候,把头探到桌子上,细细地审察我有没有背着它吃什么好东西。有时候甚至将大半个身子伏在饭桌上,把毛毛的一张脸凑到菜盘上,仔细地嗅,遇到满意的食物,还想伸出舌头舔上两口。当然,对于这个举动我是拒绝的,我实在不想和一只猫不分彼此。

我是六月天收留这只猫的。初遇它时,瘦弱不堪,图案模糊在长而枯的毛中。第一眼看到它便想到“马瘦毛长”这个词,原来猫瘦起来也是如此。

猫大约才满月,不知被谁扔在路边,路上车来车往,吓得它缩在绿化带中,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唤。正是这叫唤,引着我顺着低矮的灌木,细细寻它。

毕竟是才满月的小猫,涉世未深,对人还心存妄念。经不起我三呼两唤,从矮灌木的深处迟迟疑疑走出来,倚了我的腿,亲昵地左蹭右蹭,肚子里呼呼作响。

那时,我才开始离群索居的日子,少与人往来,一个人在家里靠写字打发时间,间或读点闲书。因而知道村上春树未成名前,住在简陋没有暖气的小木头房子里,靠两只猫的温度,捱过寒冷;也知道老舍对他的“玳瑁”感情深厚。

一个人,遇到一只猫,会发生什么故事呢?

猫初进家门,觅一个安静的角落,一声不吭;给了食物,一通狼吞虎咽后,又缩回角落;最神奇的是大小便不用人教导,就无师自通地去了卫生间。看它谨小慎微的行径,大概在此前受过许多苦难,这才知道被人收养,实在不易,才打定主意,尽量不给我制造麻烦吧。

终归是小猫,心性儿天真。对我家熟悉后,便一寸一寸开始扩张领地。阳台上种的多肉,本就度夏艰难,它灵巧地穿梭在其间,偶尔在花盆里一顿猛刨,多肉便被连根刨起。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离开了土壤的多肉,想着小猫天性如此,我也就默默地将多肉一棵一棵栽回去。栽完,轻轻摇动花盆,多肉一通乱晃,也不知能不能活。

次日,待我去阳台,多肉又被悉数刨出,半死不活四散在阳台上……

猫住的日子渐长,脾气也渐长,处处流露出了野猫的本性。不喜人抱,爱咬人,不论手足,只要裸露在外,总会招来一顿猛咬。疼极,便对着它的脸扇一巴掌。

谁知猫因此又学会拿巴掌扇人,不管多远,若是被它发现我看了它一眼,必定迅速跑到跟前,对着我的脸就是一巴掌。毛乎乎的小肉掌,幸好没将十个利爪露出来。

夜里睡觉,迷迷糊糊,露在外面的脚突然被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人尖叫坐起。揉眼开灯细看,猫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于是卧倒再睡,又被咬醒。只好在酷热的夏天里,将浑身上下裹个严实。还是不行,迷迷糊糊,头发又被撕扯个不停。不得已,只得连头也兜在被子里,大概可以睡了吧。半梦半醒中,突然有个重物砸在身上,爬起跳高再坠落,爬起跳高再坠落……

我生了气,将猫关在门外。却听得门外传来一连串的声响,此起彼伏,从东往西,自南向北,动静大得犹如来了十只大耗子。

不久,猫学会了开抽屉。抽屉里存的零食,它拣喜欢的随便吃,有包装袋算什么,爪撕牙咬,总能有办法吃到里面的零食。有时候,它也会叼着想吃的食物跳到我身边,在我身上蹭,让我给它撕开,不过,这种时候极少。

转眼入秋,秋风乍起,四仰八叉肚皮朝上睡了一整个夏天的猫,不知何时,学会了开衣柜的门。它拿前爪向左或者向右,拨开一条刚好容得它钻进去的窄缝,在一排挂起的衣服后面,安然而卧。光线黯淡,又不易被人发现,的确是个睡觉的好去处。

我不允许猫睡在衣柜里,在我反复撵过几回后,它又不知藏到了哪里,唤半天也不出来。抓起装猫粮的袋子抖出哗哗的声响,它忽然就出现在我面前,但只是一会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神秘得像一道烟。

直到那天,我想打开床头柜,拿换洗的内衣,却如何也打不开。透过抽屉的缝隙,看到一大团麻色的毛堵在那里,这才知道,这只猫原来藏在抽屉里。只是不能理解,床头柜的抽屉,明明关得严严实实,它是如何进去的?又如何从里面关好抽屉的呢?

打开抽屉,贴身的衣物上,沾满了猫毛。新新旧旧的猫毛层层覆在衣物上,似乎生出了根。再看看柜子里的衣服、床单、被套还有棉被,也有密密的猫毛在清冷的空气里得意招摇,我便着实对于养猫这事颇感后悔了。

每次出门,猫总是闻声而动,奔到我的前面。只待门打开一条缝,它便挨着门缝挤出去,先在楼道里打上两个滚,再好奇地四处走动。不过,只要听到我关门的声音,它就会迅速跑回来。

三番五次后,猫的胆子大了许多,它顺着楼道爬上爬下,有时候唤它,它也不肯马上回来。往往我会在门口等上一会,在我等待的时候,突然觉得:也许,它会永远消失在楼道中。这样一想,心里竟喜欢地砰砰乱跳。

这天,我急着出门。刚打开门,猫就立刻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无论如何唤它也不肯回,捉它,它敏捷地躲开,不慌不忙蹲在不远的地方望我,不一会就消失在了楼道中。

任我千呼万唤,猫都不肯回应一声,仿佛就此消失无影,我内心狂喜,觉得这正合我意。我甚至都能预感到未来的日子里,它会像记忆中的尘埃,要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我迅疾下楼,将车开出停车场,一脚油门,疾驰而去。习惯性地望了一眼后视镜,发现有只猫在追着车跑,看上去好像我的猫。怎么会呢?那只笨猫一定还困在楼道里呢!我想,于是又一脚油门,冲出了小区。

办完事回家,果然没能在门口看到猫,我又走到楼道里试着大声唤了几声,声音很快被沉寂的楼道吞没。

这次,猫真的消失了。

我顺着楼道往上或者往下,并不时叫唤着猫的名字。我想,只要它不应我,这只猫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心里却一点难过的感觉都没有,甚至有些解脱的愉悦。

当我自认为已尽到了养猫的本份,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房门时,面对寂静的室内,充满了强烈的不适应。这种寂静本能地勾起了我对猫的回忆。

在傍晚以前,当我在门外转动钥匙时,总能听到猫在房门后一声叠着一声的叫唤。门开后,猫会在我面前打上两个滚,又围着我喵喵地叫几声,看它很稀罕我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会高兴,这种感觉非常好,就像被家人欢迎一样。

如今,少了猫的迎接,形单影只的我,突然觉得房间里一片萧索,才因为猫的消失而狂喜的心情顿时陷入了沮丧的深渊。然而,这还只是开始。

我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一扭头,就看到墙角的猫食碗里还剩着半碗猫粮。我想起平时猫睡够了,会将两只爪子高高地搭在碗边的墙上,将身体拽到极致,懒懒地伸上一个懒腰,待浑身舒坦后悠悠地将头埋在猫食碗中尽情吃上一顿。

如今,半碗猫粮还来不及吃掉,猫就消失了,这是猫的惆怅还是猫粮的惆怅呢?心里不禁有些替猫粮悲伤,毕竟,没有猫,它没有一毫存在的价值了,没有价值的人生缺少尊严,何况是半碗认真的猫粮呢!

我打开放在桌上的小说,希望能转移对猫的回忆,然而,我这伎俩是多么拙劣。在傍晚之前,每当我看书,猫总喜欢在摊开的书上把身子蜷成一团,一动不动;或者一屁股坐在书上,认真地勾着头一点一点地将书页撕成碎片,若是我放任不管,它便一直撕咬下去,一本好好的书,很快就支离破碎,不能入目。

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我看到我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了冰。太过寂静的房子里,有水漫过身体的寒凉。我想,起身去好好睡一觉吧!也许一觉醒来,关于猫的痕迹就和猫一样会消失不见。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又谨慎地将双脚塞进冰冷的被窝里。刚想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时,突然,脚尖触碰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我心里一喜,这是一只蓝色小鸟,圆圆鼓鼓的眼睛,圆圆鼓鼓的肚子,丢到地上像球一样滚出去好几步。

猫从刚来到家里时,就挑中了这只小蓝鸟做为它的玩具,常常将小蓝鸟当成猎物抓咬;或者干脆叼在嘴里,那模样分明是叼着一只耗子。

有时候,我也会将小蓝鸟扔出去很远,猫就会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并迅速冲过去将它叼回来。等我再扔出去,如此来来回回,玩得不亦乐乎。这种时候,我总疑心养的是只假猫。

我将小蓝鸟奋力扔了出去,小蓝鸟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停了下来。可是猫并没有出现,小蓝鸟躺在地上颇有些寂寞。

我没想到一只猫会在家里留下这么多痕迹。就在我刚担心它的安危时,却看到枕头上飘着好几根猫毛,立刻就想到了衣柜里各种疯长的猫毛。转念一想,或许猫的消失并不是坏事。

夜阑人寂,窗外的的灯光越来越暗,万物都被黑暗覆盖。寂静像一场瘟疫,从我的房间蔓延到了窗外,四野听不见一丝声响。越是寂静的夜里越容易失眠,我支起耳朵,屏住呼吸,捕捉着黑夜里的细微的声音,也许能听到一声猫叫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并没有。在漫长的黑夜里万物俱寂,也许都睡了,也许都在黑暗中醒着,酝酿着不为人知的阴谋。我开始胡思乱想,疑心它会很快遭遇各种不测。我甚至都能看到那凄惨的场面,而这一切竟源自于猫的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被亢奋的思维折磨得昏昏沉沉,依稀看到自己趴在茶几上写字,猫就蜷在茶几下的果篓中。

果篓并不十分大,是紫色的,顶端是一圈镂刻的花纹。猫在年幼的时候喜欢睡在里面,它身形弱小,睡在里面也正好合适。

后来,猫渐渐长大,依然将身子蜷成一团塞在里面,头搁在镂刻的花纹上,并不舒服的样子。然而,它蜷在里面,肚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低头看它,它也半闭着眼望我,待我写得累了再看它,已经呼呼睡去,脚却长长地悬在果篓外。肚子里依然不紧不慢地呼噜着。

迷迷糊糊中,我又看到自己睡在床上,猫跳上床来,在被子上走上一圈,最后在我身侧安然而卧,而我每次醒来却发现它早就不见踪影。不过,哪怕我只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它便一路喵喵叫着跑来,仿佛与我说话一般。

紧接着,我又恍惚见到我曾经养过的那些猫,它们毛色不一,各有脾气,出现在我生命的某段时光里,又毫无悬念地突然消失不见。

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爱猫的人,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从不曾见证过一只猫的生老病死,尽管猫对我非常依赖,而我不过是拿它们打发无聊的时光罢了。大概猫是看破了我的假惺惺,才会趁我刚表露出一丝厌烦,它们就带着尊严消失不见了。

我又想起“猫有九命”的说法。据说一只猫在它的主人那里得不到幸福,便会死掉重新投胎,再到另一个人那里去碰碰运气。有的猫倾尽九条性命,却未必遇得到一个愿意陪它生老病死的人,所以在第九条命用完之后,便真的死掉了。这样一想,我突然惊出了一身汗,我的猫是用几条命才换到和我的相遇呢?

看窗外天色渐明,知道黑夜已如潮水退去。我惦记着要找猫,顾不得身体的疲惫,极快地爬了起来,出门,下楼。在停车场,在灌木丛边,我轻声叫唤着我的猫。然而,无论我多么焦急,却听不到猫回应我。我走遍了小区,也没能看到猫的踪影。

我终究乏了,坐在停车场旁边的石墩上,心里空空落落的,觉得猫真是聪明之极,一定是看透了我嫌弃它,才像我曾经养过的那些猫一样离我而去。

我仰起头,看着我的卧室还透出一束浅浅的光来。我记得我每次出门,回头望,都能看到它小小的身影贴在卧室窗子上的样子。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停车场里隐隐约约传来一声细微的猫叫。我赶紧站起来,走过去,一辆车接一辆车地找,最后在我的车下面,找到了它。

我突然想起我昨天出门时,在后视镜中看到的猫,原来还真是它呢!后来大概是找不到我,就守在我车下等了我一夜吧。

猫蜷缩在车下,用怯怯的目光望着我。它想出来,又畏惧不前,只是在原地弓着背转来转去,又不断地望我,轻轻叫着,似乎怕我消失不见。

我再轻轻地唤它,它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怯怯走了出来,倚了我的腿,左蹭右蹭,肚子里呼噜作响。我弯下腰想要抱它,它又跳了开去。我想它大概是饿了,于是想到了家里那半碗猫粮,便急着要端下来给它吃。我还没走几步,猫便不远不近地跟了过来,嘴里发出轻微的叫声。我回头望,它又坐在地上,脸扭向一边,一脸自责的样子,分明在检讨自己不该贪玩到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一乐,猫都知道内疚,我何尝不该自责?

带猫回家后,它扑向那半碗猫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接着又喝了许多水,这才心满意足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跳到我腿上,蜷成一团,呼呼大睡。

中午,我决定为猫烧一尾鱼,庆祝我和它的再相逢。

鱼在锅里卧着,浓浓的汤汁散发出香气。我正在剥蒜拍姜,猫跳上灶台,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轻轻甩着尾巴。左边是咕嘟咕嘟煮着的鱼,右边是拍蒜切姜的我。

吃饭的时候,猫从地上跳到我的腿上,又把头从桌子下探上来,将大半个身子伏在桌子上,把毛毛的一张脸探过每个盘子,然后停顿在那尾鱼面前,粉红的小舌头,划过鱼尾,然后停下来,望了我一眼,又扭头叼起鱼尾,间或发出“呜呜”的声音。
《在场》2018·春/百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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